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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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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閔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比利刃更加冰冷。

“你從沒爭取過什麼,哪怕是你喜歡的東西。”氣息若有若無拂過他耳邊,他聽見對方輕嘆一聲,“我還以爲你會喜歡好聽的謊話。”

李行微煞白的臉上短暫回了些血色,他沒想到兩人離得最近的一次,竟然一個淪爲了階下囚,另一個是死囚手中的人質。

獄卒沒料到這死刑犯突然暴起,往日在地牢裏安靜地像個行屍走肉,這會兒卻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把刀片,拖着恭睿王朝牆角里退。

在場一共五位獄卒,立即打開了門,抽出亮晃晃的刀向牆角逼近。

然而沒走兩步又只能停了下來,恭睿王的脖子上已經見了血。

領頭的朝身後手下大吼:“愣着幹什麼,快去叫人啊!”

最後面一位獄卒連滾帶爬衝了出去,腳步在甬.道里回聲四起。

李行微作爲人質卻還不如獄卒驚慌,初時驚嚇一過,便垂下眼斂了斂神色,只有呼吸略微急促。

他把頭向後仰靠在楊閔胸前,盡力躲避着刀鋒,卻還能分出心神問話。

聲音略微沙啞:“你想用我換什麼?”

楊閔在他身後不疾不徐道:“不着急,等能做主的人來了再說。”

能做主之人便是太上皇了,他瞬間瞭然,卻絲毫不敢動。

對方又沉默了下來,另一隻手不輕不重掐着他喉嚨,掌心乾燥,他自己握成拳的手掌卻已經出了一層汗。

李行微只能在詭異的沉默中等待,祈禱楊閔不會突然發瘋,取了他的命。

時間變得漫長,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覺到刀刃的存在愈來愈清晰。

好在他終於聽到了雜亂而來的腳步聲,至少有數十人朝這裏奔來。

李懷安腰間懸着李越給他打的那把刀,腳下沒停,一邊單手拔刀而出。

“我怎麼沒當場把你給宰了,殺千刀的”

話音剛落便到了那間牢房外,一眼便看見了李行微雪白頸間的鮮紅,頓時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兄弟倆遙遙對視,李懷安一時間以爲自己看錯了人,這小傻子何時如此沉穩過,倒讓他愣了愣。

太上皇身後跟着廷尉和一羣佩刀的獄卒,爲防止還有其他意外,剛纔已經派人去叫羽林軍了。

楊閔見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到齊了,便好整以暇開了口。

“王爺的一條命,換死囚的一條命,太上皇覺得值嗎?”

李懷安沒多想便答道:“值啊,可值了。”

廷尉那老頭在背後誒了一聲,終究不敢說什麼。

在場之人大多都知道宮變之事,太上皇賭上自己的性命才抓住的亂臣賊子,怎麼這會兒說放便要放?

太上皇卻接着嗤笑一聲:“就算放了你,你能去哪兒?隱姓埋名一輩子嗎,不做玩弄政權的春秋大夢了?”

楊閔也勾起嘴角笑了,無所謂道:“我想要的從來只是玩弄人心,既然登不上高處,在人羣中還能窺察得更仔細,您說呢。”

事到臨頭,總算吐露了一點真心。李懷安聽得皺眉,卻看見楊閔拿着刀片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等等!”

他下意識喊出聲,刀刃又停了下來。

李行微退無可退,索性把重量全倚靠在楊閔身上,緩緩仰起頭來,不怕死一般把脖子暴露給對方。

看着半空,像是在出神,說出的話也像輕煙般縹緲。

“不等了,楊閔,我知道自己對你只是一個工具,殺一個工具哪兒還需要這麼猶豫。”

他感覺到喉嚨處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細微到只有自己能察覺。

下一瞬那隻手卻離開了脖子,握着他肩膀,將他往前面推。

牢房內的獄卒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退到門口,又一讓再讓,退到了太上皇身後。

太上皇咬牙和楊閔對峙片刻,看了看那倒黴孩子的臉,還是做出了讓步,一點點朝甬.道入口退去。

一路經過許多間牢房,犯了輕罪重罪的人們都涌上前來,貼着木頭欄杆,無聲看着這場逃獄。

光線昏暗,李行微不能轉頭,餘光裏經過了一盞又一盞燈。

就在他以爲楊閔不會再出聲時,卻突然感覺到身後之人貼在他耳邊,全然不顧此刻情形,在漫長的昏暗中輕聲道:“看來只有帶着你才能夠逃出去了,委屈恭睿王,要和我隱姓埋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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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這話放在以前,李行微求之不得。那時他多想楊閔收手,哪怕讓他捨棄王爺身份,兩人隱姓埋名過完餘生。

可如今他卻覺得好笑,輕聲回道:“楊公子不會一逃出去就把我滅口嗎。”

楊閔沒有回答,不知是默認,還是不習慣他話裏的刺。

李行微覺得這人一顆心滿是刺,哪裏還怕他人譏諷,不說話只能是默認了。

太上皇領着人逐漸退出了牢中,來到了廷尉司的前院。楊閔也半推着李行微走到了院中,陽光從天井灑下映在他們身上,照得李行微的臉半明半暗。

或許一旦走出京城,脖子上橫着的刀刃便會毫不猶豫地朝他皮肉劃下去。

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讓被汗濡溼的掌心感受院中的微風,能變得乾燥一些。

身後的胸膛溫暖,楊閔的姿勢像極了把他擁入懷中。李行微閉了閉眼,認認真真感受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

充斥着殺意。

再睜開眼,其餘人站在院中的另一端,太上皇緊緊盯着那把小刀,片刻後視線移向他的臉,和他眼神交匯。

李行微一顆心在胸中不安地用力跳動,耳邊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微微張開雙脣,朝堂兄無聲道:

“三——二——”

楊閔卻突然出聲:“行微。”

他心跳漏了一拍,勉強鎮定迴應道:“怎麼?”

太上皇仍看着自己,眉頭緊鎖。楊閔一如往常地平靜,肩頭那隻手緩緩向前伸去,在陽光下攤開掌心,像是在汲取溫暖。

時機正好,李行微再次張脣。

同一時刻,楊閔在他耳邊輕語:“對不起。”

“三!”

上下牙齒輕碰的一瞬間,李行微袖中突然滑出一把短刀,滑至掌心時被他緊緊握住,接着用盡全力反手向斜後方撞去。頸側順勢貼着刀鋒劃過,血珠輕濺。

他倏然收了力,側着轉過上半身,將脖子從刀刃下解救出來。腳下一蹬,拼了命朝前跑去。

脫離懷抱只在一息之間,太上皇也在他無聲數完的一剎那高聲下令:“殺!”

頸側的疼痛突然爆發,他停下步伐,下意識捂住傷口,感覺有溫熱液體從指縫滑落。

猛然回頭,正撞上楊閔的視線。那人的掌心還沒收攏,捧着日光。一張臉也暴露在陽光下,竟帶着無奈笑意。

那柄被他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刀,此刻正插在楊閔腹間,全部沒入,只剩了個刀柄在外。

數十人一擁而上,刀鳴之聲乍起,頃刻間便圍住了楊閔。

所有人都有兵器,只有那人握着一把小小的刀片,便敢轉身迎擊。

先是一腳踢向來人手腕,本是朝他砍來的刀拐了一個彎,被主人脫力丟下。楊閔俯身接住,將長刀歸爲己有。

李行微愈發無力,越來越多的人將楊閔包圍住,裏面的景象再看不清楚。只能聽見紛亂錯雜的打鬥,兵器沒入血肉,發出沉悶響聲。

太上皇走過來扶住他,伸手幫他按住頸側傷口,想要將他帶走:“不嚴重,我帶你去包紮。”

他站穩了不肯離開,死死盯着那羣人。

獄卒倒下得越來越多,漸漸有了一些空隙,露出最裏面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影。

楊閔最終還是沒能以一敵衆,李行微最開始捅的那一刀果斷又狠厲,是他全身上下最重的傷。就算沒有其他人再攻擊,也不一定能夠活下來。

腹間的血越滲越多,浸溼了一大片布料。

困獸猶鬥,然而力氣始終有限,流淌的血液也有限。楊閔終究支撐不住,一瞬間脫力,癱倒在地。

臉朝着李行微的方向,沾了些血污,直直看着他。嘴脣一張一合,卻沒能發出聲音。

半晌轉過頭,神情如同午後淺眠一般,閉上了眼。

李行微愣愣看着,楊閔卻再無動靜。過了許久,他才試着發出聲音。

“他死了嗎?”

太上皇鬆開手,走過去俯視片刻,轉頭道:“死了。”

李行微垂下眼,扯出一個笑,自顧自往外面走去。

喃喃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那一聲“對不起”還在耳畔縈繞。他不知道楊閔在替什麼事道歉,是後悔曾經的無情利用,想要在逃出去後好好彌補他;還是想在逃出去之後滅口,提前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好在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從此了斷,不再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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