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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李令月碰碰鄭六孃的胳膊,促狹道:“該哭的是趙家人,你傷心什麼?難不成你捨不得趙二孃出嫁?”

鄭六娘被李令月的話氣笑了,吸吸鼻子,說了房瑤光的事。

李令月嘆口氣,“阿孃和姑祖母都太倔了!都是一家人,爲什麼要鬥來鬥去的呢?”

裴英娘和鄭六娘不敢接這個話。

李令月想了想,兩手一拍,“不行,我去找房女史,合巹酒我替她送。”

裴英娘連忙拉住李令月的衣袖,“阿姊,這酒必須得由房女史送。”

李令月笑了笑,拍拍裴英孃的手,“英娘別怕,阿孃不會生我的氣。”

裴英娘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武皇后當然不會生李令月的氣,但武皇后很可能會怪罪房瑤光啊!

鄭六娘擦乾眼淚,“公主,房姐姐自己願意去青廬送酒,咱們勸不住她的。”

房瑤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清冷固執,說不嫁人就不嫁人,全家齊上陣也沒用。據說房夫人連上吊的餿主意都嘗試了,房瑤光眼皮都沒眨一下,一劍斬斷白綾,轉身就走。

李令月對房瑤光的事蹟略有耳聞,跟着犯愁,“那該怎麼辦?”

裴英娘想了個補救的辦法,“待會兒顯王兄迎親回來,我去找阿兄,讓他看住顯王兄,喝合巹酒的時候,儘量不讓他和趙二孃注意到房女史。等房女史送上合巹酒,立刻派人把她帶出青廬。”

李令月和鄭六娘眼前一亮,“也只能這樣了。”

李令月說風就是雨,商量好法子,立刻往青廬的方向走。

裴英娘拉住她,“阿姊,今晚咱們都別去觀禮。”

李令月愣了一下,“爲什麼?”

她向來愛熱鬧,從幾天前起,就盼望着今夜的婚宴。哪怕她不喜歡趙觀音,也不想錯過青廬觀禮。而且她在場的話,可以幫忙轉移趙觀音的注意力。

裴英娘小聲說:“萬一趙二孃還是看到房女史了,肯定會惱羞成怒,我們最好避遠些,免得被她埋怨……她以後畢竟是我們的阿嫂。”

擡頭不見低頭見,姑嫂關係不能鬧得太僵。

李令月不甘心,揪着衣帶考慮了一會兒,纔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王府門前一陣喧鬧,新郎李顯和新婦趙觀音共乘婚車,在夜色中回到英王府,路旁燃着數千支火把,火光搖曳,新婦髮髻上的花釵珠玉亮如星辰。

裴英娘看到李旦下馬,立刻迎上前,無奈她個子小,擠在人羣當中,一眨眼就被小娘子們寬大繁複的紗衫襦裙淹沒了。

她掀開幾隻擋在眼前的紗羅大袖子,奮力往前擠。爆竹聲聲,王府門前擠得水泄不通,費了半天勁兒,她才挪動兩步遠。

李旦已經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裴英娘踮起腳張望,只看到小娘子們髮髻上華光閃耀的花釵步搖,一串串珍珠、玉石珠串輕輕晃動,折射出一道道綺麗光芒。

斜刺裏突然伸出一雙手,把她抱起來,帶離擁擠的人潮,“小十七也急着看新婦?”

裴英娘很不客氣地拍拍男子的胳膊,“放我下去。”

武承嗣咧嘴一笑,把她攬得更緊,“人來人往的,小心摔着你,我抱你去青廬。”

裴英娘回頭張望,“我不去青廬,快放我下去!”

武承嗣恍若未聞,自顧自道:“說起來,上次我在刺史府救你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你還沒謝過我吶!”

裴英娘掙扎了幾下,武承嗣人高馬大,她的小胳膊小腿,根本撼動不了他。

她忍不住低斥,“武表兄,你聽不懂我說的話麼?我要下去。”

武承嗣哈哈大笑,庭院裏人聲鼎沸,他的笑聲匯入賓客們的笑鬧聲中,並不突兀。

裴英娘臉上的神情越着急,他笑得越開懷,腳步越從容。

“你急急忙忙想見誰?”武承嗣勾起嘴角,“我可以帶你過去,只要你開口求我。”

裴英娘臉色一沉。

武承嗣好笑地看着她。

聖人和李旦把裴英娘當成小娃娃一樣寵愛,只有武承嗣知道,裴英娘和自己是同樣的人。

就像他辛苦隱忍,甘心成爲姑母的棋子一樣,裴英娘也深藏不漏,遠比她表現出來的乖巧內斂要複雜得多。

他們都有長輩親族死在武皇后手中,又因爲尚有利用價值,被武皇后接到身邊撫養。

李顯、李旦、李令月是天潢貴胄,自小長在宮廷之中,錦衣玉食,窮奢極侈,不知人間疾苦。

他們不一樣。

他受過流放之苦,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裴英娘父母和離,幼年孤苦,沒有享受過長輩的疼愛寵溺。

他是武家血脈,此生榮辱全寄託在武皇后身上,除了效忠武皇后以外,無路可走。

裴英娘是天家養女,必須想方設法獲得聖人和姑母的喜愛,一旦遭到聖人的厭棄,除了一個聖人養女的虛名以外,她什麼都撈不着。

他們處境相似,本該結成同盟,互爲犄角。

剛回到長安的時候,武承嗣曾試着向裴英娘示好,甚至願意等她長大,將她納爲武家婦。可裴英娘從頭至尾,從沒有理會過他主動釋放的善意!

如果她只是蠢到看不清形勢也就罷了,但武承嗣看得出來,裴英娘分明對朝堂上的局勢洞若觀火!

她可以爲一個不相干的薛紹忙前忙後,可以爲一個低賤的家奴送出大筆錢帛打點關係,甚至連算計過她的王浮和王洵兩兄弟,因爲和她的繼母沾親帶故,後來也受到她的暗中照拂——王洵獲釋後,立刻得到聖人的接見,如今在鴻臚寺任職。

聖人久居深宮修養,怎麼會忽然宣召王洵?必然是裴英娘對聖人說了什麼。

卻獨獨只對他武承嗣不假辭色。

武承嗣眼底黑沉,莫非裴英娘也和常樂大長公主一樣,瞧不起他是寒門出身?

也是,她乃裴家女,出自名門望族,外祖父褚遂良不僅曾高居宰相之位,還是名滿天下的書法家。

而武家祖輩曾走街串巷賣豆腐,根基淺薄,僥倖靠大父的高瞻遠矚躋身功臣之流,仍然得不到世家的尊重,被望族斥之爲下賤寒門。大父死後,武家早就沒落,只因爲出了一個武皇后,才能重新崛起。

武承嗣手上微微用勁,把裴英娘攥得更緊。

越得不到的東西,他越不會輕易罷手。

眼看離新郎、新婦一行人越來越遠,而武承嗣始終不肯鬆手,裴英娘急中生智,想起剛纔鄭六娘痛哭的樣子,扯開嗓子,眼淚嘩嘩往下淌。

和開口懇求武承嗣相比,她寧願當衆哭鼻子。

武承嗣剎那間竟然有些發愣,然後面色一僵,裴英娘不是很早熟穩重的麼,怎麼說哭就哭!

婚宴上的賓客整齊劃一,全掛着一張標準的笑臉,忽然看到有人哭,實在刺眼。

滿院子的視線立刻集中到裴英娘身上,“小娘子怎麼哭了?是不是和長輩走散了?”

還有人警惕地盯着武承嗣,疑心他是不是趁亂拐騙誰家小娘子。

很快有人認出裴英娘來,笑着上前獻殷勤,“公主是不是被爆竹聲嚇着了?莫怕,那是在恭賀英王娶親呢。”

裴英娘一抹眼淚,聲音發顫:“我要找八王兄!”

她生得眉清目秀,一頭黑鴉鴉的烏髮挽着小巧的雙螺髻,髮髻間盤了碧色絲絛,娥眉杏眼,可憐可愛。哭過之後,眼角微微發紅,眸子被淚水洗刷得又黑又亮,委委屈屈的嬌模樣,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裏發軟。

“快別傷心了,我這就叫人去請八王。”千金大長公主左拉右拽,厚着臉皮把輩分不如自己的王妃、命婦們推開,走到武承嗣面前,伸出手,“英娘過來,姑祖母抱你過去。”

千金大長公主開口,武承嗣哪敢放肆,陰沉着臉鬆開手,冷冷看着裴英娘迫不及待地撲進千金大長公主的懷裏。

“不敢勞動姑祖母,我來吧。”

低沉的嗓音在裴英娘身後響起,一道頎長穩健的身影漸漸靠近她。

裴英娘驚喜回頭,發現已經有人把李旦叫過來了。

她立刻破涕爲笑,伸手勾住李旦的脖子——這樣說悄悄話方便。

李旦不着痕跡地輕掃武承嗣一眼,接住裴英娘,嘴角微微上揚,朝千金大長公主頷首,轉身離開。

廊檐前懸掛的彩燈罩下微弱的光線,李旦快步走過迴廊,輪廓分明的臉時而暴露在光線下,時而隱匿在暗夜中,忽明忽暗。

亮的時候能看清他俊秀的五官,濃睫微微上卷,面色沉靜。暗的時候只能模糊看到一雙雪亮的眼眸,像浸在夜空裏的星子。

裴英娘簡單說了一下房瑤光的爲難之處,“阿兄,你可得把顯王兄看緊了,別讓他鬧出什麼笑話來。”

她剛剛哭過,說話還帶着一點鼻音。

李旦半天沒吭聲。

裴英娘以爲外邊的吵嚷聲太響了,他沒聽清,勾緊他的脖子,重複了一遍。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李旦神色微動,淡淡道:“曉得了,我派人過去看着。”

他回頭朝迴廊深處看了一眼,兩名着窄袖袍的內侍連忙小跑着上前。

“你們一步不離地跟着七王,別讓他看到房家娘子。若是看到了,不許他胡鬧。”

他掏出一塊魚符,“七王不聽勸的話,把這個給他看。”

內侍應喏,小心翼翼接過魚符,躬身退下。

庭院裏,千金大長公主看着李旦筆挺端正的背影,笑呵呵道:“旦兒友愛兄弟姊妹,是個好的,可惜六娘不爭氣。”

心腹婢女小聲提醒她:“公主,您剛纔怎麼冒失了?武奉御怎麼說也是天后的從侄……”

千金大長公主揮揮手,滿不在乎,“你也太小心了,還沒到那個地步。”

她在武皇后面前再謙卑,到底也是皇室公主,武承嗣只是個年輕氣盛的小郎君,不至於爲了這點小事記恨她。而且別看武皇后對裴家的小娘子冷冷淡淡的,就以爲她不喜歡這個養女。恰好相反,武皇后如果很欣賞某個後輩,絕不會每天把那人掛在嘴邊。

千金大長公主可以篤定,武皇后現在故意忽視裴英娘,必然有她的打算。

所以,千金大長公主鼓勵鄭六娘主動接近裴英娘。

李治已經暗示過王公貴族家的夫人們,他和武皇后不會替李旦擇選正妃,八王妃將由李旦自己挑選。

李旦不喜歡六娘,六娘沒有趙觀音那樣的福氣。但她和太平公主、永安公主交好,以後的前途不會差。

千金大長公主撫撫蓬鬆的髮鬢,把發間搖搖欲墜的暈色牡丹花重新簪穩。

她是庶出的公主,父親在位時,還算過得風光,等到李治即位,血緣關係已經疏遠了。而且歷代皇帝,只對自己的同胞姐妹恩賞有加,其他庶出的公主,不過是面上瞧着得意罷了,真正能拿到實封的,少之又少。

如今她輩分高,偶爾能仗着老臉,從李治那裏求一點好處。一旦她撒手走了,身後的兒女孫輩,一個個不事生產,除了喫喝玩樂,什麼都不會,偌大一個鄭家,還能繁榮幾年?

矜持和驕傲,換不來實打實的富貴。

所以,她必須在自己還硬朗時,早點爲後輩們尋到靠山。

別人笑話她自甘下賤,恨不能給武皇后當走狗。她不痛不癢,一點都不在乎,爲了兒女們的將來,她願意扛下所有罵名。

千金大長公主扶着婢女的手,腳步蹣跚,緩緩匯入觥籌交錯的賓客們中。

兩個內侍離開後,李旦抱着裴英娘,走往青廬相反的方向。

裴英娘趴在李旦肩頭,左顧右盼,“阿兄不過去幫顯王兄作詩嗎?”

新娘子還沒卻扇,李旦不過去幫忙,萬一李顯想不出卻扇詩,趙觀音不肯放下扇子怎麼辦?

都要洞房了,只差臨門一腳,這時候可不能馬虎。

“有崔七郎他們在,足夠了。”

裴英娘輕輕喔一聲,扭着身子,想下地自己走。

剛纔是爲了說悄悄話方便,現在事情已經交代清楚,李旦可以放下她了。畢竟她長高了不少,年紀也大了,再被李旦抱着,委實不大妥當。

李旦眉頭緊擰,“別動。”

有燈光從敞開的庭院照過來,映在他俊朗的面頰上,眉宇之間隱隱約約帶有幾分陰鬱。

裴英娘第一次在李旦臉上看到這種暗沉的表情,愣了一下,不敢再扭來扭去。

小手環着他的肩膀,金臂釧在滿繡錦袍上來回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賓客們的喧鬧聲越來越遠了。

李旦徑直把裴英娘送到捲棚車上,“你先回去。”

裴英娘掀開簾子,“阿姊呢?”

王府門前張燈結綵,宮燈閃爍,恍如白晝。

李旦站在臺階前,背光而立,“她晚些走。”

青牛哞哞低叫,緩緩拉動車轅。

捲棚車駛過寬闊的巷曲,道旁的火把還未撤去,光影晃動,空氣中有濃烈的硝煙餘味。

拐彎的時候,裴英娘回過頭,離得太遠,看不清府門前的人影,但她知道李旦還站在原地目送她。

她靠在車壁上,揉揉眉心,想不明白李旦爲什麼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就算是因爲武承嗣的無禮而憤怒,也不用這麼嚇人吧?

夜風吹起車簾,捲棚車慢條斯理穿過裏坊。

李顯娶親,觀禮的都是達官貴人。坊內的坊民關門閉戶,未經允許,不能出門閒逛,往常應該比肩接踵的巷曲空蕩蕩的。遠離英王府後,車窗外幽深安靜,唯有熊熊燃燒的火把不甘寂寞,時不時爆出一聲噼裏啪啦的炸響。

裴英娘放下車簾,暗暗道,管他呢,反正李旦總是爲她着想的。

第二天,才用過早膳,李令月興沖沖找到在廊下消食的裴英娘,和她分享八卦,“英娘,幸虧你機靈,昨晚沒鬧起來,不過趙觀音還是看到房娘子了。好在她知道分寸,沒喊打喊殺的。”

裴英娘一手托腮,歪着憑几,擡頭看着容光煥發的李令月,嘖嘖道,“阿姊精神真好。”

一場婚宴下來,人人疲累,恨不能歇個十天半月的纔夠,只有李令月依舊生龍活虎。

宮婢擡來坐褥和小几,燃起香爐,送上茶食和剛剛煎煮好的太平茶。

李令月脫下木屐,盤腿坐在裴英娘身邊。廊檐外面在落雨,她頭髮上微微帶着幾分潮意,因爲穿了木屐,腳上倒是乾乾淨淨的。

李令月抓起茶盅,囫圇飲幾口,指一指坐褥上擺放的一架箜篌,“你以後真學這個?”

裴英娘輕撫鳳首鈿螺箜篌,笑着說:“不曉得爲什麼,我學箜篌格外快,阿父前幾天還誇我呢!”

李治通音律,曉樂理,有了他這個高手的誇獎,裴英娘自信心十足,覺得自己將來說不定能練成一個箜篌國手。

李令月拈起一塊醍醐餅,掃一眼箜篌,目光嫌棄。

琵琶的大小正好適合抱在懷裏彈奏,箜篌又笨重又佔地方,得三四個人才擡得動,多麻煩!

雨勢稍微大了些,水珠落在丁香樹的葉片上,淅淅瀝瀝一片響。

宮婢們解開絲繩,放下半卷的湘竹簾子,免得濺起的水花吹到廊檐裏。

昭善冒雨走來,“英王和英王妃進宮覲見聖人,聖人請公主們到含涼殿去。”

姑嫂相見,必須特意打扮,以示鄭重。

裴英娘天還沒亮時就被忍冬和半夏叫起來裝扮,又困又累,一早喫餺飥的時候,差點栽在面片湯裏。

李令月今天也換了一身簇新玫紅襦裙,滿頭珠翠,“總算來了,她們非給我戴什麼假髮,好看是好看,扯得我頭皮疼。早點見完趙觀音,我立馬把髮髻拆了!”

她一邊抱怨,一邊小心翼翼站起身,沒辦法,髮髻太重,猛然站起來,可能會摔個倒栽蔥。

裴英娘喫喫笑,她的頭髮又厚又密,梳的又是家常的小髻,暫時用不着假髮、假髻。

而李令月五官漸漸長開,身形愈加窈窕,宮婢們開始爲她梳繁複的高髻。高髻必須拿假髮填充,有時候還會直接用那種木頭製成的假髻。

頂着一頭沉重的假髮、假髻和珠翠簪環,饒是健朗如李令月,也支持不了多久。只有遇到節慶重要場合,她才肯梳假髻。

宮婢們撐起羅傘,護送姐妹倆去含涼殿。

李令月頭重腳輕,外面又在下雨,到處溼漉漉的,走起來不大穩當。宮婢們怕她摔着,前呼後擁,一邊一個,身前一個,身後還跟着一個,架着她走。

走到半路,迎面看到李旦遙遙走來。

雨越落越大,他沒穿木屐,長靴踩在磚地上,水花四濺。

等李旦走近,裴英娘謹慎地打量他幾眼,發現他面色和緩,好像又變成平時的八王了。

李旦的目光落在她裙底的彩繪枹木屐上,掃視左右,“公主穿不慣木屐,雨天路滑,怎麼不提醒她換雙鞋?”

忍冬不敢吱聲。

裴英娘想開口解釋兩句,忽然想起之前幾次穿木屐摔倒,好像都是在李旦面前,臉頰一熱,不好意思張嘴。

李令月聞言回過頭,“英娘過來,我牽着你走。”

裴英娘看一眼李令月頭頂高聳華麗的髮髻和她身邊圍着的四五個宮婢,搖搖頭,走到李旦跟前,伸出手。

不讓抱,拉手還是可以的。

李旦眼眸微垂,牽起她的手,錦邊袍袖和她的繡球錦襦袖交疊在一塊。

宮婢們連忙圍攏到兩人身邊,把二人籠在傘蓋裏頭。

雨水澆在羅傘上,乒乓響。

亭臺樓閣矗立在朦朧的雨幕中,欄杆臺階上濺起一蓬蓬水霧。

傘下的空間不小,但四面八方都有裹挾着雨水的秋風往傘底下鑽,裴英娘怕李旦淋溼,朝他靠近了些。

李旦低頭,大概以爲她怕冷,鬆開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罩在袍袖底下。

他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墨香,讓裴英娘不由自主想起他的書室,清淨簡單,蕭疏闊朗。

李顯成親之後,常住英王府,不能像以前一樣日日待在蓬萊宮中。

李旦什麼時候娶親呢?

裴英娘擡起頭,看着李旦的側臉,他五官俊秀,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溫潤厚重,但細看之下,就能看出他眉宇間的孤傲冷淡。認識這麼久,他永遠冷靜自持,連偶爾微笑時,笑容也像是一板一眼雕刻出來的。

偏偏是這個不苟言笑的八王,對她這麼溫和體貼。

裴英娘微微一嘆,等李旦娶親之後,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這麼好了。

其實倒也沒什麼,人都是要長大的。再親密的兄弟姊妹,也會有生疏的時候,何況她並不是李旦的親妹妹。

她不貪心,李旦給予她的關愛呵護,已經足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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