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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成親第一天應該做什麼?

不用去宮裏拜見翁姑,裴英娘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先逛園子呢,還是先召見王府的下僕?

瓊娘和忍冬還沒完全認清楚王府內內外外的管事、僕從,成親第二天召見他們有點倉促,先晾一晾他們,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相王府佔了半個裏坊,比李令月的公主府還大,園子裏有山有水,亭臺樓閣,殿宇輝映,不是一馬平川的草原,逛一圈爬上爬下,得大半天工夫,她身上正難受着,嫌累。

用過朝食,裴英娘看庭院裏水波盪漾,春光爛漫,心裏喜歡,坐在鬱鬱蔥蔥的石榴樹下打鞦韆。

古樹少說有一百多歲,枝葉繁茂,聽馮德說古樹結的石榴不僅數量多,個頭也特別大,禁苑的宮人私底下管它叫石榴王。

彩絛飛揚,銀鈴顫動,她琢磨來琢磨去,最後決定等會兒先看賬本。

李旦陪她一起用的朝食,他仗着新婚,拋下刊印書目的事,光明正大躲懶。

裴英娘問過好幾遍,確認他這幾天都不出門,會留在王府陪她,臉上沒露出有多歡喜,其實心裏很高興,不舒服的時候可以拿他磨牙。

他出去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又端着一碗熱羹回到院子,眼神示意裴英娘過去。

她乖乖站起身,理好滑落的夾纈錦帛,跟着進房——她不習慣睡青廬,雖然帳篷寬敞精緻,依然有點幕天席地的感覺,早上剛起身就讓半夏把被褥、妝奩送進寢室了。

正堂迎面是一座鑲嵌山水畫摺疊描金落地大圍屏,兩旁百花錦帳掩映着廳裏的奢華,牡丹、芍藥、海棠、蓮花、薔薇栩栩如生,彷彿有陣陣暗香逸出。

廳內設香榻、坐席、軟墩、香幾,梅花小几上供着寶石盆景、碧綠琉璃花鳥、雲母畫屏、重透犀角雕,擺設華貴而不失雅緻。

東邊內室也用紗帳隔開,繡鸞鳳銜同心百結的帳幔以絲絛束起,攏在鎏金彎月掛鉤上,露出一張包鑲檀香木彩繪雕刻百子千孫牀榻來。

榻上錦被隱囊堆疊,金鉤彩絛,錦囊低垂,簪花鎏金腳踏四角包裹錦綺。

按着裴英娘之前特意交代過的,牀榻內嵌有暗格,挨着牆角的那面一排排朱漆描金寶相花紋屜子——方便取用零碎的小物件。

牀榻兩旁紫檀金漆百寶嵌鈿螺箱籠堆得高高的,最裏面圍着一圈立式畫屏。

靠南以書架、屏風、錦帳隔出一間小琴室,書案、琴桌、香幾、簟席俱備,一架金銀團花燕尾紋鳳首箜篌倚在琴桌旁,架上另有幾隻紫檀鈿螺琵琶,羌笛、管蕭。

裴英娘只會彈奏箜篌,鳳首箜篌是她的陪嫁,琵琶、笛蕭、古琴全不會。

案頭的樂器不像是單純的擺設,應該是李旦的愛物——她看到過李治和李令月彈琵琶,倒是從沒見過李旦抱着琵琶的樣子。

整間內室地上鋪設海獸葡萄紋波斯氍毹,金銀絲線熠熠奪目,氍毹沒及腳踝,流光溢彩。

她跟在李旦身後,踩着柔軟的氍毹,走到西窗的金絲楠木香榻前。

等她矮身坐下,一勺淡褐色藥湯遞到她嘴邊。

“怎麼又吃藥?”她皺皺眉頭,低頭揪着茜色衣帶玩,“今天我沒喫酒。”

李旦把藥碗放到一旁的翹角几案上,嘴角微微勾起,壓低聲音說:“不是藥,我比你年長……你年紀小,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喫些調養的東西,不然以後要喫苦頭。”

裴英娘怔愣半天,想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倏地一下面紅耳赤,羞也不是,惱也不是,只能狠狠剜他一眼。

爲什麼要一本正經說這種話!

還我古板溫和、一板一眼教我詩書禮儀的阿兄!

本能想要告狀,隨意想到這種夫妻間的私密事情,告訴誰都不合適,找李治是不可能了,找李令月訴苦也不保險,後者肯定會取笑奚落她,說不定還會給她推薦滋補方子……

惱怒着惱怒着,她被他攬着喂下一整碗羹湯。

這一次湯汁的味道很甜,裏頭不知道加了什麼,甜中微微帶點酸,很開胃,喝起來有點像寒食節時喫的醴酪,不過醴酪是涼的,甜羹是熱食。

溫熱的甜羹喫下肚,從腸胃開始,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年長七歲,又看着她長大的緣故,李旦既是她的丈夫,又是她的親人,娶了她,就恨不能方方面面什麼都要照顧到。

他完全不必這麼緊張,她又不會嫌棄他,雖然她悄悄把李治給她的義絕書藏起來了……

裴英娘靠着身後溫暖的胸膛,心想,既然是爲自己好,就當是在喫甜點罷!

銀匙再一次伸過來時,她張開蕊紅絳脣,這一次送進來的卻不是甜湯,下頜被猛然捏起,幾聲哐當響,湯碗、湯匙胡亂摔在几案上,取而代之的是火熱的脣舌。

李旦吻了半晌才放開她,看她軟在自己懷裏喘息,脣似丹朱,面如赤霞,乾脆俯身將她整個抱起,壓在香榻上。

她還沒緩過氣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剛靠上引枕,滾燙的脣鋪天蓋地灑下來。

他沉默着吻她,像對待最心愛的珍寶,裏裏外外,每一寸都要細細品嚐。

她緊緊抓着他的衣袖,低聲呻吟,恍惚看見窗外挑着幾枝豐腴桃花。

淡綠窗紗,嬌豔花瓣,順着院牆攀援的藤蘿被微風吹得輕顫,一簇遒勁粗壯的藤蔓,罩在粉嫩纖細的桃枝間,壓得花枝擡不起頭。

等李旦平靜下來,她推搡幾下,想起身離榻。

他沉得像山一樣,她的手捱到他的肩膀,壓根推不動,還被他緊緊抓住手腕,扣在榻上,嗓音暗啞,“別走。”

裴英娘欲哭無淚,她沒想走啊,雖然剛纔她差點想揍他了,可是他自己動手,還是很體貼很有分寸的……

不過兩人離得這麼近,手足交纏,他的一點細微動作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總不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讓他就這麼着吧?

她看他額間隱隱有汗漬冒出來,有點心疼,囁嚅着道:“我、我不走,我只是出去叫人送水進來……”

他沒說話,繃緊的身體放鬆了些,緊緊抱了抱她,側過身子。

裴英娘趕緊爬起來,出了內室。

半夏和忍冬守在外間,聽到裏間傳出的聲音,急得直跺腳,要去喚瓊娘,看她出來時腳步虛浮,滿臉暈紅,但衣裳還整潔,料想沒有成事,鬆了口氣。

裴英娘沒讓婢女進內室伺候——即使是她信任的半夏也不行,自己端着半盆熱水和澡豆、香脂、巾帕進房。

瓊娘教過她,婚前要端着架子,但是婚後就不一樣了,夫妻之間不用太矜持,免得被別人鑽了空子。

李旦已經起來了,靠着榻欄跪坐,眉頭擰得緊緊的。聽到腳步聲,擡起頭,見她捧着半盆熱水走得搖搖晃晃的,先怔了一下,然後笑了笑。

她果然沒有生氣。

生氣了他也能很快哄回來,但不生氣最好。

他起身接過銅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隨手抓起一件裏衣,避去畫屏後面洗漱。

裴英娘打開箱籠,給李旦挑換洗的衣裳,頭一次給男人挑衣服,她頗有些新奇的感覺。

她暗暗想,以後這種貼身照顧李旦的事,全得由她親自來,不能交給其他人。

未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天天這麼近身服侍一個年輕俊朗、身份貴重的郎君,想不動點歪心思都難。

她挑好衣裳,站在畫屏外輕咳兩聲,雙手捧着細絹中衣和圓領襴袍往裏頭一塞。

一雙溼漉漉的手探出來接過衣裳。

她不鬆手,“擦乾了再換衣。”

正值乍暖還寒的春日,別因爲不當心着涼了。

屏風後面傳出幾聲含糊的低笑,李旦縮回手,直接繞過屏風,單手一撈纖腰,把她抱得幾乎雙腳離地,“你幫我擦乾,嗯?”

她反手拍他幾下,手掌觸到溫涼的皮膚,才意識到他赤着上半身,只穿了下裳,布巾溼噠噠掛在銅盆邊沿——難怪一雙手都溼漉漉的。

這麼快就把褻褲換了……

她含羞帶惱,不好意思往底下看,挽起袖子,低頭擰乾布巾,幫他擦身。順便偷偷打量他,肩背寬闊,肌肉緊實,果然是常常騎馬打波羅球的人。

她自以爲偷偷摸摸,烏黑髮亮的眼珠骨碌碌轉來轉去的,眸中的審視意味,一望而知。

李旦很快察覺到她的目光,不動聲色繃緊肌肉,徐徐舒展堅實的線條。

這麼一鬧,很快到了用午飯的辰光,半夏在屋外咳嗽幾聲,問什麼時候傳飯。

春光燦爛,庭院裏花紅柳綠,樹影婆娑,裴英娘讓婢女把午飯擺在迴廊。

兩人面對面坐着喫飯。

李旦手裏拿着銀筷,眼神炙熱,視線像蛛絲一樣纏繞在裴英娘身上,很懷念親手喂她喝甜羹的旖旎。

裴英娘坦然自若,仍舊留半夏在身旁夾菜、遞湯,小口喫着一碗羊肉索餅,喫飯這種事,有使女幫忙就夠了,自己拿筷子喫才香甜,想喫什麼夾什麼,喫多少添多少。

看在新婚的份上才讓他伺候着喝幾碗湯,想喂她喫飯,沒門!

吃了飯,喝過茶,該談正事了。

李旦一個眼神示意,馮德立刻飛也似的跑進院,幾個擡箱子的豪奴跟在他身後,走到廊下,放下膽子,欠身行禮畢,退至一邊等候吩咐。

“王府的賬本全在裏面。”李旦輕聲說,“管事、家奴早就準備好了,要不要見見?”

裴英娘挑眉,並不推辭,不過她暫時不想見府中奴僕,“賬本留下,人明天見。”

相王府內外院界限分明,除了長史以外,還有外管家、內管家。

外管家和馮德,一個管外面行走交際的事,一個管裏頭的內帷瑣碎。

長史地位超然,是李旦的心腹,看似不怎麼管事,好像是出宮養老的,實則是李旦真正倚重的人。

裴英娘之前說過,她不管李旦外頭的事。

長史只聽命於李旦一個人,行蹤詭祕。

她和長史井水不犯河水,先觀望一下對方的品性,以後再作打算。

至於外管家,自然是要想辦法打發走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裴英娘既然來了,首先得把王府的內院事務抓在手心裏,要麼收服之前的管事,要麼安插自己的人手。

馮德早已經三番五次表現出投靠之意,可以做個幫手,而外管家直到現在都沒有吭聲。

不管外管家是有意怠慢,還是無意疏忽,裴英娘不打算繼續等了。

先拿他作筏子,殺雞儆猴。

她早就查清楚了,外管家是李旦身邊的積年老僕,靠着親王近侍的身份作威作福,這些年有不少積蓄,足夠一輩子喫香喝辣享尊處優。

如果他識相,裴英娘不介意給他一個體面的差事榮養。

如果他執意拿喬,想仗着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挑動府中的僕從鬧事,想奴大欺主,給她一個下馬威——那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她撂下茶盅,扭頭問李旦,“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先問清楚,然後她才能放開手腳,以免以後夫妻再爲了府裏的小事鬧彆扭。

李旦正襟危坐,理所當然道,“你是當家主母,當然是你說了算。”

他從不管內院的事,以前是馮德幫着照應,現在娶妻了,自然全部由裴英娘做主。

沒有哪家豪門郎君會和妻子爭內院管家權,何況他還是不理俗務的天潢貴胄。

裴英娘滿意地點點頭。

想了想,又問,“我不管你外頭的事……我的事,你要管麼?”

她出嫁後依然會時常出門料理自己的工坊,這是之前商量好的。

李旦搖搖頭,想拍拍她的發頂,餘光看見院子裏的奴僕都望着他們,擡到一半的胳膊慢慢放下,年紀小的主母很容易被下人看輕,她得在下人面前保持威嚴雍容之態,“我不管……”

他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也管不了。”

私底下相處,她脾氣實在是好,好到讓他覺得僥倖。涉及到原則問題,真生起氣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何況他愛看她忙活來忙活去的樣子,青春正好的小娘子,就該這麼朝氣蓬勃。

裴英娘笑睨他一眼,很好,繼續保持這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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