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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問鼎

某個世界,某年的某一天,某一刻,有二十六個新生兒同時誕生。

這些新生兒有男有女,有的健康,有的虛弱,有的生在帝王家,有的被人棄之豬圈。

有的嬰兒睜眼便看到了飛劍縱橫。

有的嬰兒睜開眼睛只能看到頭頂的那片藍天。

一道聲音同時在他們的腦海裏響起。

這片大陸由五個國家組成,分別是楚、羅、秦、趙、齊。

由神使掌管的青銅鼎,代表着這個世間最高的權威,已經數百年沒有出現得到認可的君王。

沒有規則、沒有要求,沒有幫助,二十六名新生兒只能憑藉自己的力量成長,不管用什麼方法,如果能統一大陸,成爲天下共主,便能得到神使認可,獲得青銅鼎,那人就是此次問道的勝利者,會得到長生仙籙。

唯一的限制條件是,這個世界裏的修行境界最高也只能到金丹圓滿至初嬰,也就是遊野初境,再也無法提升。

說完這些話後,那個聲音便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在他們的腦海裏出現過。

睜眼便能看到藍天,說明頭頂沒有片瓦遮身。

事實上,那個嬰兒這時候在一個小木盆裏,木盆在江上漂流。

他的雙眼有些無神,心想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有的人說不定出世便含着金鑰匙,爲何自己卻要死了。

在這裏自己還是孤兒難道還是會被尼姑媽媽拾到,然後再次重複那一世的生活,不停揀到各種好東西

何霑想着這些事情,覺得好生無趣,真想閉上眼睛,任河水把自己衝到某個懸崖下,然後就這樣死去,離開。

但接着他想到,以自己的運氣,只怕落到懸崖下也會遇到什麼奇遇。

便在這時,河水不再那般湍急,他遠遠看着河畔有個洗衣的婦人,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鼓足力氣哭了起來。

看到滿天劍光的嬰兒,自然是投身在了某個修行宗派。

遺憾的是,他並非哪對道侶的結晶,他的父母是這個宗派的雜役。

剛生產完沒幾天的母親,便掙扎着下了牀,把他用布系在背上,開始爲那些仙人灑掃庭院。

趁着母親沒有注意,他再次睜開眼睛,向天空裏望去,發現那位明顯是師長角色的修行者,也不過是承意境界。

這也算仙人

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快快長大,認真修行,變成有用的人,然後去找到公子

嬰兒想着這個艱難的問題,隨着母親的動作,漸漸昏沉,再次睡去。

這個世界的最高境界也不過是遊野初境,而且人數極少,修行者的地位自然不像朝天大陸那般高不可攀。

在這裏擁有最高權勢的是人間的皇帝,能夠轉生爲皇子,自然是運氣最好的結果。

好看的人一般運氣都不錯。

井九在殿裏安靜地躺了三天。

悲傷的皇帝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操持皇后的喪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想起來他,過來看兩眼。

那些嬤嬤、宮女自然早已把他洗得乾乾淨淨。

深春時節的午後總是令人犯困,宮殿裏變得異常安靜,宮女太監們不知道躲在哪裏打盹。

他睜開眼睛,慢慢站起來,適應了這具弱小的身體。

這方面他比別人更有經驗。

他在牀上走了七步,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大概明白了現在的情形。

然後他望向遠方,在虛空裏感受到那道若有若無的飄渺鈴聲,安心了些。

如果讓人看到一個出生三天的嬰兒,便自己爬了起來,還走了幾步,說不定會被嚇死。

他重新躺下,閉上眼睛,開始冥想修行。

此地天地靈氣稀疏,對普通修行者來說,在這裏修行一年只怕還不如原來的一日。

但他被困雪原的時候,有過類似經驗,相信會比別人快很多。

還是那句話,只要活的時間夠長,再很少下山,也懂的要多些。

時間就這樣平淡的過去。

井九每天都在修行,在宮女與太監看來,那便是睡覺。

當然有人會擔心,皇子每天睡這麼長時間是不是先天不足或是病了,但太醫來看了幾次,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被奶媽抱在懷裏餵奶以及排泄,對井九都不是問題,只要隔絕六識,任何事情都無所謂。

問題在於這一世的他容顏依然出色,現在是嬰兒,自然顯得格外可愛好看,冰雕玉琢一般。

他修行的時候,那些宮女太監以爲他睡熟了,總會忍不住偷偷摸一下他的臉或是別的地方。

關於這件事情,井九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選擇忍耐。

青天鑑裏的雲夢幻境,明顯就是蹈紅塵的意思。

他們這些問道者應該會在這裏生活很多年,對俗世生活的忍耐與體會,本就是感悟的一部分。

井九一直認爲果成寺的蹈紅塵很笨,也不需要什麼感悟,之所以選擇忍耐,完全是因爲他沒有辦法拒絕。

此後的歲月,他便在皇宮裏認真地修行,偶爾配合着哭幾聲。

一年後,他覺得普通嬰兒應該可以開始說話,便開口說話,把服侍他的嬤嬤與宮女嚇了一跳。

想來可能是因爲他的發音太標準,而且他一開口說的不是媽媽不是爸爸也不是什麼擬聲詞,而是:熱。

嬤嬤與宮女確認了好幾次,才確定他說的是熱字,想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

宮裏的人擔心皇子受涼,經常把他包得像糉子一樣,哪怕深春時節也是如此。

他現在沒有什麼真氣,自然談不上寒暑不侵,真已經熱的快要不行。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除了修行,井九還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有天他看到兩個宮女下棋,發現她們的棋力居然比童顏差不了太多。

他設計了一些事情,那些宮女與嬤嬤沒有通過測試。注

這讓他確認了這裏的人並非真實存在的生命,這裏就是一方幻境。

對別的問道者來說,這個問題可能沒有什麼意義,但他認爲很重要。

這一年裏他也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情況。

他是楚國的九皇子。

前面的八位兄長或是姐姐,在還沒有出孃胎的時候就死了。

皇后極其艱難地生下他,便難產而死。

也就是說,他是楚國的唯一繼承人

按道理來說,對這樣一個孩子,皇帝應該視若珍寶纔對。

但楚國皇帝不是一個常見的皇帝。

楚皇的詩詞歌賦寫的極好,畫的更好,文采風流,偏對皇后深情無雙。他拒絕了大臣再立新後的請求,甚至遣散了宮裏所有的妃子,每天除了參加朝會,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彈琴唱歌,懷念故去的妻子。

井九不感動,因爲每天夜裏飄來的酒香與歌聲,很容易讓他想起當年對面峯上的南忘。

楚皇因爲對妻子情深意重,對導致愛妻慘死的這個兒子不怎麼喜歡,不願意理會,只是錦衣玉食好好養着。

楚國在大陸南方,不怎麼富庶,也不怎麼強大,民風柔弱。

與秦、趙、楚這三個強國相比,楚的國存在感極弱,經常被人忽視。

井九很滿意這些,甚至覺得很完美。

如果繼續在皇宮裏修行,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很難快速掌握外面的世界,但他不在乎。

當年在青山他也沒有理會過世間的事情。

夢裏一年,真實裏大概一天。

還天珠投射在天穹裏畫面,以奇快的速度變化,帶出無數光影絲線。

修行者們的眼力遠超普通人,才能隱約看到那些快速畫面裏的內容。

偶爾畫面會變緩,山谷外的人們看到有的嬰兒在牙牙學語,有的嬰兒在假裝可愛,有的嬰兒如老人一般苦思不語。

二十六名問道者在不同的境遇裏,有着不同的成長。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些變緩的畫面裏,往往都會有一隻青鳥出現,或在枝頭,或在檐上。

有些人覺得看不清楚,或者覺得沒有意思,離開了會場。

更多人卻是盯着那片光幕,若有所思。

那些快速掠過的畫面,很難不讓人想到生命何其短暫。

白駒過隙,電光石火,都是在說着相同的道理。

光陰易逝,應被珍惜,請向大道而行。

或者這便是問道大會的意義。

對有些人來說,這場雲夢幻境裏的試煉則更像是一場好戲。

瑟瑟與那位水月庵少女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分喫着魚乾,望着光幕上的畫面,猜測着那些嬰兒的身份。

她們沒能猜到那個江流兒居然是何霑。

要知道何霑在修行界裏向來以好運著稱。

但她們很輕易地認出了那個楚國皇子是誰。

生下來三天便要在牀上走七步,難道你還準備再吟一首詩

如此裝腔作勢之人,不是井九還能是誰。

顧清不知道自己的師父已經變成了楚國的皇子,因爲他沒有參加問道大會,已經馭劍離開雲夢山數百里。

穿過雲夢山大陣的範圍,與送行的中州弟子拱手告別,他望向遠處的那些山谷,眼裏閃過一抹憂色。

這是井九的要求,顧清不是很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井九說,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會先回神末峯一趟。

這個說法沒有讓他安心,反而更加擔心,因爲怎麼聽這句話裏隱藏的意思都有些不好。

問道者們進入雲夢幻境已經四年。

一切如常。

楚國九皇子已經四歲,生得還是那般好看,只是很少說話,除非必須的時候。

皇帝終於記起了這個兒子,偶爾酒後會來看看他。

但九皇子怎樣也與皇帝親近不起來,無論嬤嬤怎麼教,他在皇帝的面前始終沉默寡語。

有很多議論漸漸在皇宮與民間傳開。

有人說九皇子出生不順,只怕是個癡呆兒,生得那般好看又有什麼用,又有人說他是個怪胎。還有些人帶着惡意想到,如果他不是皇子,只怕要被人販子從小養大,然後送給那些官員與富人狎玩。

某天午後,殿裏很是安靜,九皇子正在午睡,幾名宮女在不遠處的窗外說着閒話,自然說起了那些流言。

有的宮女覺得那些傳聞就是事實。

九皇子看着確實有些傻,經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御花園裏,也不知道在看什麼,想什麼。

有的宮女完全不同意這個說法。

“殿下很聰明的,我與娥姐下棋的時候,眼看便要死了,殿下路過的時候幫我落了顆子,便救了回來。”

“殿下才多大而且誰見他跟先生學過棋不過是運氣罷了。”

那位宮女向四周看了看,輕笑說道:“如果你說的是靖王世子,那還差不多。”

聽着靖王世子的名字,幾名宮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楚國比不是秦、趙、齊三國軍力強盛,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常年駐守在與羅國交界處的靖王爺。

靖王爺世子據說與九皇子同一天出生,相差卻不可以道里計。

那位世子冰雪聰明,小小年紀便能作詩詞,棋道尤佳,待人如春風一般,似有宿慧,又像是仙人下凡。

據說靖王爺極其疼愛世子,將其視爲掌上明珠,據說某次大醉後甚至說過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不是吾兒體弱,三十歲時便應問鼎於神使。”

說起那些傳聞,宮女們很是興奮,又有些遺憾,心想靖王世子如果不是先天不足,那便真是完美了。

井九的睡覺就是修行,所以並沒有真的睡着,把遠處窗外的宮女對談都聽了進去。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了第一個同類,只是還不能確定那位靖王世子究竟是童顏還是雀娘。

當然,那位世子先天不足,也有可能是白早。

問道者進入雲夢幻境後會轉生成什麼樣的人,其間規律,他已經隱約有所猜測。

至於那位靖王世子爲何如此毫不遮掩,不擔心被別的問道者發現,其實很好理解。

問道試煉不是打擂臺賽那般簡單,需要很長時間,有無數種可能。

靖王世子與他一樣,條件都太好,再如何遮掩,始終還是會進入別的問道者的視野。

不管他是童顏還是白早,越早顯露身份,反而能夠獲得越大的優勢。

井九知道自己的身份也隱藏不住。

就像當初在洗劍溪邊他與趙臘月說過的那句話太陽總會被人看見。

他也沒有像靖王世子一般,等着那名無恩門弟子與卓如歲來找自己。

他要走的道路與別的問道者都不同。

就像現實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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