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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銀鈴叮噹響,意思不一樣

南忘抽了抽鼻子,擡起頭來望向趙臘月與柳十歲,眼裏的憐惜已經重新變回漠然,說道:“你們不用同情他,也許他反而覺得這樣更好,能省很多麻煩。”

比如不需要洗澡,不需要喫飯,不需要滿足自己的那些,比如很多事情,但那和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那天禪子還說過,也許他只是捨不得斷掉景陽的所有因果。”

南忘接着說道:“這具身體便是他與前世最後的聯繫,他的神魂本能裏想要回來,自然不想在那邊醒過來。”

不想前世的所有煙消雲散,所以這一世才無法醒來

這個說法怎麼聽都有些過於玄妙,但禪子曾經與景陽真人論道百日,對轉世重生最爲了解,他的看法理應最接近真相。

“可是已經回不來了。”柳十歲看着石榻難過說道。

石榻上的那具遺蛻到處都是或深或淺的傷口,被仙氣浸染多年,根本無法修復。

“這個洞府被他藏了這麼多年,說明他一直沒有真正死心,但他知道必然某天會面臨最後的選擇。”

南忘說道:“所以他纔會留下那塊黑牌,又不願意直接交給我們,還要在玄天宗處過一道手”

選擇,是最困難的事情,哪怕把選擇的權利交給最信任的人,也不會變得輕鬆更多,只不過那份沉重會傳遞出去。

趙臘月與柳十歲這時候的心情便很沉重,他們應該怎麼做

幽靜的洞府裏忽然響起銀鈴的聲音。

阿大一直盯着那張蒲團,不是它頸間銀鈴發出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南忘,那是銀鐲與銀飾彼此撞擊的清脆聲。

洞府裏沒有風,她的衣裳卻飄了起來。

一道難以形容的蠻荒氣息從她的身體裏散出,隨之而出的是無數朵如花般的火焰。

那道蠻荒氣息並不如何高妙,卻彷彿來自遠古,有種莫名的神聖感覺。

那些火焰散發的熱浪也並不如何逼人,卻有着岩漿般的厚重感。

她用的是南蠻神術。

趙臘月猜到她要做什麼,神情微變,卻沒有阻止。

在柳十歲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視下,那些花般的火焰落在了石榻上,落在了景陽真人的遺蛻上。

嗤嗤嗤嗤。

在洞府裏躺了一百多年,沒有半點變化的那具蛻蛻,就這樣熊熊燃燒起來,在極短的時間裏變成了灰。

那些灰裏沒有半點雜質,也沒有一點異色,竟是純白的,如雪一般,更像是被青山劍陣磋磨下來的極細玉屑。

忽然有風從山裏來,拂動石榻上的那些灰,變成了無數道輕煙,就此消散在空中。

看着眼前的這幕畫面,趙臘月與柳十歲的心裏充滿了悵然的意味,彷彿與某位生命中最重要、卻從來沒有見過的存在就此告別。

南忘微嘲說道:“死就死了,就該灰飛煙滅,何必不捨,還要弄這麼多玄虛。”

說完這句話,她便負起雙手,向洞府外走去。

阿大嗅了嗅那張蒲團,擺了擺尾巴,轉身跟了上去。

前面是銀鈴在響,後面也是銀鈴響,迴盪在幽靜而漫長的通道里,與不見天日的河水發出的聲音混在一起,就像是召魂一般。

青山一直有個傳說,劍峯裏有鬼。

因爲那座山峯終年被雲霧籠罩,因爲那些凌厲的劍意,因爲那些不時會自行飛出亂石的劍胚,這種傳說的形成很好理解。

事實上,現在這座劍峯的主人確實是個鬼。

在青山宗的劍典裏,劍鬼與劍靈是一個意思。

當景陽真人留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聯繫煙消雲散的那一刻,劍峯的雲霧也散開了片刻,迎來了一道明麗的陽光。

陽光照亮崩塌的亂石與那道崖壁。

坐在崖洞裏的平詠佳不知道去了哪裏。

陽光真的有些烈,平詠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推開了眼前的木門,迎面便看到了那座小橋。

作爲真正的無形劍體,他從青山來到大原城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是像當年那般只會在地面奔跑,速度也只會比井九慢些。

至於溪谷裏的青山弟子們更是沒有感覺到他的到來。

他慢慢走上那座小橋,向着小溪對面而去,腳步非常輕,比風還要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禪室圓窗那邊,西來正抱着陰鳳屍體對着湖水悟劍,忽然轉身望了過來。

平詠佳能夠瞞過所有人的感知,卻瞞不過他。

西來的視線落在平詠佳有些微白的臉上,微微挑眉,就像看到了世間最奇怪的東西。

聽到西來的聲音,元曲用最快的速度衝進了禪室裏,那道灰色的、曲折的怪劍隨之而入,發出嗡嗡的聲音,對準了平詠佳的後背。

卓如歲更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廊下,吞舟劍靜靜地擱在膝上,承天劍意已經織成密陣,擋住了禪室的入口。

明明是同門,他們對平詠佳的到來卻是如此警惕,甚至還在西來之上。

“你們果然一直在懷疑我。”平詠佳站在橋下,一臉委屈說道:“但你們想過沒有,你們懷疑我的前提是懷疑師父”

如果不是懷疑平詠佳會藉機奪了井九現在的身體,趙臘月怎麼會一直不肯回青山三千院怎麼會忽然變成青山宗的一間別院

元曲沒有說話,神情有些尷尬。

這件事情確實有些尷尬。

卓如歲嘆了口氣,說道:“就算我們信你也沒用,那兩個師姑都不在,事後回來整治我,我怎麼頂得住”

平詠佳用了極大勇氣纔敢離開青山來到這裏,怎麼甘心就此離開,對着禪室裏喊道:“師父,他們懷疑你是個壞人”

卓如歲與元曲急了,心想就算大家都是這樣想的,你怎麼能說出來

平詠佳不管他們,繼續喊道:“他們總想着您飛昇失敗後,被迫轉劍生,是強奪了我的身體所以現在他們擔心我歷劫重來,就要把這具身體奪回來。”

卓如歲再也顧不得什麼,站起身來喝斥道:“喊什麼喊還有外人在這兒都聽了去了”

平詠佳還是不理他,繼續喊道:“以前的事情我確實都忘了,剛開始知道自己來歷的時候,甚至也有過這種懷疑,但是但是我覺得當時肯定不是這樣的。”

卓如歲心想你覺得有個屁用如果掌門真人當年不把你從萬物一劍裏打出來,怎麼能轉劍生

“反正肯定不是這樣”平詠佳越想越委屈,聲音裏也多了些哭腔。

“當然不是這樣。”

一道平靜的聲音從禪室裏傳了出來。

三千院變得寂靜無聲,卓如歲與元曲震驚無語,平詠佳張着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是因爲這句話裏大有深意,雖然確實極有深意,而是因爲這句話是井九說的。

井九從禪室裏走了出來,如瀑般的黑髮披散在身後,美不堪言,彷彿夢中之人。

不管在哪裏活着,都是一場大夢。

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也無法讓一個不知身在夢境的人醒來,既然醒來,便是夢破了。

整個世界也都醒了過來。

不管是蓮花池裏的那些花朵還是變成冰雕的三個弟子。

卓如歲趕緊讓開道路。

元曲用最快的速度遞過去一條布帶。

當年青天鑑裏的那幕畫面顧清記得很清楚,對他交待的也很清楚。

井九接過那根布帶,把黑髮隨意束起,望向平詠佳說道:“瞎想什麼呢”

平詠佳從驚喜裏醒過神來,聽着師父的話更覺委屈,指着卓如歲與元曲半晌說不出話,心想是師兄們在想,關我什麼事

井九沒有理他,轉身便到了湖畔,向西來伸出右手。

西來把懷裏的陰鳳遞了過去。

陰鳳的屍體被他抱了好些天,猶有餘溫。

井九舉手把陰鳳的屍體扔進了天空裏。

陰鳳驟然散作無數道光粒,隱隱構成一隻大鳥,尾羽變得短了很大,雙翼卻是更長,彷彿畫裏的鳳凰一般。

光粒與空氣磨擦,帶起無數道火焰,漸漸消失在天空的極高處,就像是去了異世界的鳳凰。

井九收回視線,看了眼身邊那個中年男人,說道:“不錯。”

西來說道:“還可以。”

井九說道:“來”

西來說道:“等我三天。”

卓如歲與元曲、平詠佳也趕到了湖邊,聽到這番對話,心想難道你還要去沐浴焚香更衣

“我沒有什麼信心,給我三天時間準備後事。”

西來微笑說道:“不過,沒有信心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能殺死你。”

井九眼裏生出欣賞的神情,說道:“現在的你有些意思。”

卓如歲心想你們這兩個世間最沒意思的人知道意思是什麼意思嗎

西來離開了三千院,剩下幾道清風在湖面來回。

井九把手伸進風裏,發現還是沒有什麼感覺,心想真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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