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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半夜沒有高鐵班次,許嘉樂還是壓制住了半夜開兩個小時的車去h市的念頭。

不是怕辛苦,只是這樣的大張旗鼓,於他們兩人的關係而言,到底不合適。

他給文珂發了兩條微信,得知付小羽在醫院旁邊定了個酒店住,而且兩個人後來都已經回去休息了之後,纔算稍微放心下來。

許嘉樂本來認爲,主持大局這麼久的付小羽是偷偷跑去h市看韓江闕的,所以頂多第二天下午就會返回b市照常辦公。

可是直到下午開末段愛情的碰頭會時,許嘉樂才發現付小羽竟然缺席了——

他點開釘釘頭像,看到付小羽的狀態欄赫然顯示着“休假中”。

休假中?

付小羽休假中?這是這半年來他從沒看過的狀態欄。

許嘉樂忍不住在釘釘上發消息:你怎麼了?

信息始終是“未讀”狀態。

付小羽在休假時竟然是不響應釘釘的,這簡直有點魔幻。

許嘉樂沒再多問,而是下班之後直接開車去了h市。

他平時除了週末,也會抽空開車去h市看看昏迷着的韓江闕、陪陪文珂,所以這其實並不是個特別突兀的舉動。

但是沒想到,許嘉樂這邊連飯也沒喫,只在加油站買了兩根火腿腸,一邊開車一邊喫,終於在天黑前風塵僕僕地趕到h市之後,卻根本沒有見到付小羽。

許嘉樂問了問酒店的前臺,得到的答覆是,付小羽在半個小時前剛退房離開。

這種陰差陽錯地錯過的感覺很可惡,他抽了好幾根菸都沒緩過來,忍不住給付小羽撥了個釘釘電話——

還是不接。

許嘉樂有點惱火,但還是冷靜地帶文珂去了家當地有名的粵菜館子喫夜宵。

文珂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走路時笨笨地扶着腰,有點像鴨子。

這個omega從不說自己有多傷心的話,可是他明明都已經孕後期了,神色卻仍然那麼憔悴,臉上也因爲狀態不好長了很多黃斑,看了讓人很心疼。

許嘉樂特意給文珂點了鯊魚骨熬的高湯,讓他好好補一下,兩個人低聲聊着天,卻不怎麼談到韓江闕,像是刻意在避開着那個名字。

喫完夜宵,雖然已經是深夜了,可是文珂仍然說想要去醫院看看韓江闕再回家,許嘉樂只能開車把omega送回醫院。

在路上,釘釘忽然響了一聲。

許嘉樂一直忍到把車停好才終於看到了付小羽發來的信息:

請了十天假回老家。前五天不會上釘釘,後五天會開始回覆部分緊急的工作消息。另外,我已經把要安排和交接的事務全部寫成雲文檔,還有回來後我需要驗收的工作項目也做成甘特圖,一起都發到了大家郵箱裏。

這段信息很長,後半段是那麼典型的付小羽語氣、付小羽行爲。

可是第一句話——

許嘉樂盯着前幾個字,看了許久許久,像是要把手機屏幕都盯穿。

……

那天黃昏時分,付小羽一個人拖着拉箱,坐上了回順城的s7712號高鐵。

順城,離b市和h市都大概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不大的一個小城市。

付小羽把頭靠在車窗上,靜靜地看着外面的天色從橘黃慢慢變成深藍,直到列車駛入漆黑一片的夜色——

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即使那個“家”,離他工作的城市是那麼的近。

從去年到今年,哪怕是春節和新年這麼重要的時候,付景再暴跳如雷,他都以工作爲由搪塞了過去。

即使是這一個多月,韓江闕陷入了沒有止境的昏睡的這一個月,他仍然頑強地每天準時出現在雙子星大廈,強硬地掌控着所有事務。

在外人看來,韓江闕的重傷並沒有擊垮他,他就像是前廳牆上那個巨大的石英鐘一樣,永遠在崗、永遠精準。

這是im集團的緊要關頭,是他必須要像定海神針一樣牢牢地釘在那兒,確保這個龐然大物不出半點亂子。

可是漸漸地、漸漸地,隨着事態穩定了下來,他卻感到越來越虛弱。

昨天半夜看完韓江闕之後,付小羽本來想要在酒店補一覺再回b市繼續上班。

這段時間他其實偷偷半夜來過幾次,因爲定不到什麼合適的住宿,又根本不想去韓家住,所以經常就在醫院旁邊這家快捷酒店將就。

可是昨天半夜,他睡覺睡到一半,廁所裏的地漏忽然不停地往上返污水,還伴隨着咕嘟咕嘟的令人厭惡的聲音。

付小羽站在又髒又臭的房間裏等待着酒店員工來給他換房的那十幾分鍾,忽然就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

決定請假的那個瞬間,其實來得很突然。

換房之後,付小羽幾乎沒怎麼睡,清晨的時候,唐寧給他打來了電話。

其實這並不奇怪。

韓江闕出事之後,付景和唐寧給他打電話的頻率都高了不少,付景叫他回家的語氣依然很兇悍,但也奈何不了他就是了。

“小羽啊,最近怎麼樣?有沒有好好喫飯?”唐寧像是以前那樣,一句句地溫聲地囑咐着他。

今天的付小羽,莫名地沒有敷衍幾句就掛斷,或許是因爲今天他出奇的認真,他竟然忽然聽到唐寧電話那邊,隱約有付景的聲音在背後。

“姐姐,你和他說啊,那個蝦……”

付景的聲音很小聲,斷斷續續的,感覺像是唐寧時不時要把話筒捂住,才能不讓付小羽聽出來有人在旁邊一起偷聽電話。

“小羽,要不過幾天回來一趟吧?都快到清明節了,咱們一起去給你姥姥掃墓,陪陪阿姨,還有,也要陪陪爸爸啊。今年的海鮮下得早,阿姨前幾天去市場看了,蝦爬子都可肥了,有你手那麼長、活蹦亂跳的。等你回來,阿姨買它個七八斤回來給你蒸,好不好?”

唐寧頓了頓,輕聲說:“小羽啊,都這麼久了,回來一趟吧?”

那一瞬間,付小羽的鼻子忽然發酸得厲害。

“好。”他忽然啞聲說:“阿姨,我……我多請幾天假,今晚的車回去。”

付小羽可以想象,他一口氣請十天假的事情會讓im集團和末段愛情團隊的人多麼震驚,可是——

他真的太累了。

一直以來,他的生活重心全部都在b市。

b市多麼的好,大都市、豐富的夜生活、優秀的城市建設。

他曾以爲有一個b市就夠了,可是直到韓江闕出事了,他才發現原來b市也有那麼多的不好。

這些天,每當他站在雙子星大廈頂樓的辦公室裏,俯瞰着整個燈火通明的北城區時——

他都會因爲想念韓江闕而感到痛苦。

這裏曾經是他的驕傲,他的構想,加上韓江闕的全力支持,造就了今天的北城區。

北城區已經融入了這座城市。

可他呢?

他漂泊在這麼大的一座城市之中,向四周摸去,連一座敦實的牆壁都摸不到。

這麼多年來,這是付小羽第一次想回家。

原來人生不止需要b市,人生也需要小小的順城。

……

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

順城的高鐵站建設得很差,沒有電梯,付小羽只能提着箱子一階一階地走下長長的樓梯,灰塵一下一下地撲在他的褲腿上。

唐寧開車帶着付景來接他,付景一見他,一下子就來了氣,怒道:“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讓你回家你不回家!囑咐過你多少遍,要好好喫飯,你就是——”

“好了好了。”唐寧把箱子接了過來放進後備箱裏,笑着低聲說:“別數落孩子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誰讓他總也不回來的!”

付景頂了一句,可是等他和付小羽一起坐到後車座裏之後,卻忍不住偷偷把付小羽的手拉過來摸了一下,小聲說:“冰涼的。”

付小羽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輕輕把手抽了回來。

唐寧果然給他蒸了一大鍋蝦爬子,付小羽這麼久都沒好好喫過東西,本來胃口還沒打開,但是在家可和他自己待着的時候不一樣。

付景就坐在桌子對面,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他無法敷衍,不得不一隻一隻地掰開殼子,把飽滿鮮甜的蝦爬子肉吃了下去。

唐寧看他喫得上了路,也開心了一點,坐到一邊給付景也扒了一隻。

付小羽擡起頭,看着繼母把蝦肉喂到了付景嘴裏,忽然看得出了神。

這段時間他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雖然每天都見到許嘉樂,可是韓江闕出事之前,那個傻頭傻腦地想要接近許嘉樂的自己,卻好像很遙遠。

只有在這一刻,他纔再次回憶起了那個alpha帶給自己的那種悸動和甜蜜,心裏忽然有點鈍鈍的痛。

生活中經歷了這樣的鉅變,他的情感生活好像也突然斷了線。

真的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嗎?像從前一樣,繼續生活下去、繼續喜歡一個人……

……

在順城的那幾天,付小羽出奇的沉默,卻也出奇的順從。

他和付景一起打理了他的房間。

那一櫃子的《五年模擬三年高考》、《sat題庫》還擺得整整齊齊的,他高中時得過的獎狀、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都被裱在框裏掛起來。

後來又陪着付景去掃了墓,燒了紙,那天下着細雨,付景和他打一把傘,有雨點零星地濺到了他的臉龐上。

付景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幫他把雨滴抹了下去,然後嘆了口氣:“你瘦得不像樣——別成天再想韓江闕了,知道嗎?一人有一人的命,得信命嘛,是不是?你得往前看!”

他偏開頭,不肯說話。

掃完墓的那天下午,唐寧偷偷摸摸地把他拉到陽臺上,和他說:“小羽,你也別成天悶在家裏,阿姨給你找了個和你同齡的朋友,是個alpha。他平時也在b市工作,家裏開酒店的,條件相當好,不過也不用想太多,就當新認識個朋友嘛。”

付小羽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他猛地擡起頭,凝視着唐寧問:“阿姨,你是在讓我去相親?”

他很少對唐寧用這種尖銳的語氣說話。

唐寧的表情有點爲難,輕聲說:“不是,你爸爸其實之前就一直和我提,我好不容易給物色到。本來出了韓江闕這事……也想緩緩。但是看你這樣,你爸和我都心疼,我們就是想讓你快點走出來。你要是暫時不想見,那也沒事,我把你微信給他,你慢慢地……等好點了,就簡單聊兩句,不合適就算了嘛,好不好?”

付小羽咬緊牙,不肯開口。

“小羽,聽話……”唐寧又柔聲勸慰道。

“我不會見的。”付小羽直接地道,他猛地轉身往回走,差點撞上本來悄悄躲在一邊偷聽的付景。

付小羽懶得管付景尷尬的神情,直接走到玄關,拿起大衣,大步走進了初春料峭的天色只中。

……

看到付小羽發的朋友圈的時候,距離許嘉樂飛越南的深夜航班還有9個小時。

末段愛情的項目漸漸穩定之後,許嘉樂在m大的導師在越南做田野調查,正好許嘉樂也在亞洲,就偶爾找他參與一下。既然如此,這一次導師臨時提出讓許嘉樂也過來看看,許嘉樂自然也無法拒絕。

那只是一個朋友圈。

可許嘉樂卻看了很久。

從付小羽回老家之後,他們就沒再聯繫過。既然對方已經明確地表達了不願意接收信息的意願,許嘉樂也不是不識趣的人,不會去主動打擾。

只是他經常會點開付小羽的微信和釘釘看看,所以纔會這麼快地發現了付小羽發的東西。

付小羽從不發朋友圈,這是第一次。

那是一張照片,沒有配任何文字。

照片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遊樂場,在落日的餘暉之中,那是一個極爲慘淡的場景。

遊樂場背靠着一條幹枯的河,裏面沒有遊客也沒有小朋友,海盜船的船字漆掉了一半,招牌耷拉下來,喪氣地垂在空中。

許嘉樂憑直覺感覺得到,付小羽就站在這座破舊無人的遊樂場裏。

付小羽在想什麼?

許嘉樂知道自己沒空想這些,他提着沉甸甸的貓包走路,裏面還裝着夏安。

可是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把手機掏出來又重新看了幾遍那張照片——

幾天前在h市的錯過,讓他一直有種難以紓解的苦悶。

許嘉樂沒辦法不去想,那天的黃昏,付小羽一個人坐在高鐵上回家的心情。

這個omega真的很難過,對吧。

許嘉樂忽然忍不住想,天要黑了,付小羽還會一直待在那兒嗎?

這個念頭讓他無所適從。

他又看了一遍表,只剩9個小時了,如果開車去順城、再回來,三個小時,加上半個小時去機場,再加上登機時間,還剩四個小時——

來得及。

很趕,但來得及。

許嘉樂再也剋制不住,給付小羽發了條微信:

-.-:有點急事找你幫忙。

-.-:我臨時要去趟越南,幫我養四天夏安怎麼樣,就四天。

時間緊急,以至於他找的藉口有點拙劣。

但就像是宿命一般,付小羽秒回了。

付小羽:什麼時候?

-.-:就現在,我開車去找你,把夏安給你帶過去。

付小羽:……

付小羽:好。就是我不太會養貓。

-.-:我把要買的東西,還有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列給你!這貓可乖了,剛洗完澡,什麼也不用操心,別緊張。等我,我開車一個小時就過去。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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