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置

設置X

7

君臣鑑戒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若主納忠諫,臣進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來所重。若君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國,臣亦不能獨全其家。至如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誅死。前事不遠,朕與卿等可得不慎,無爲後所嗤”

貞觀四年,太宗論隋日。魏徵對曰:“臣往在隋朝,曾聞有盜發,煬帝令於士澄捕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賊者二千餘人,並令同日斬決。大理丞張元濟怪之,試尋其狀。乃有六七人,盜發之日,先禁他所,被放纔出,亦遭推勘,不勝苦痛,自誣行盜。元濟因此更事究尋,二千人內惟九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諳識者,就九人內四人非賊。有司以煬帝已令斬決,遂不執奏,並殺之。”太宗曰:“非是煬帝無道,臣下亦不盡心。須相匡諫,不避誅戮,豈得惟行諂佞,苟求悅譽君臣如此,何得不敗朕賴公等共相輔佐,遂令囹圄空虛。願公等善始克終,恆如今日”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聞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異。然周則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瀅,好行刑罰,不過二世而滅。豈非爲善者福祚延長,爲惡者降年不永朕又聞桀、紂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則以爲辱;顏、閔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則以爲榮。此亦帝王深恥也。朕每將此事以爲鑑戒,常恐不逮,爲人所笑。”魏徵對曰:“臣聞魯哀公謂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於此者,丘見桀、紂之君乃忘其身。願陛下每以此爲慮,庶免後人笑爾。”

貞觀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賜宴於兩儀殿,謂房玄齡曰:“高昌若不失臣禮,豈至滅亡朕平此一國,甚懷危懼,惟當戒驕逸以自防,納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賢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以此慎守,庶幾於獲安也。”魏徵進曰:“臣觀古來帝王撥亂創業,必自戒慎,採芻蕘之議,從忠讜之言。天下既安,則瓷情肆欲,甘樂諂諛,惡聞正諫。張子房,漢王計畫之臣,及高祖爲天子,將廢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爭也。終不敢復有開說。況陛下功德之盛,以漢祖方之,彼不足準。即位十有五年,聖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屢以安危系意,方欲納用忠良,開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齊桓公與管仲、鮑叔牙、甯戚四人飲,桓公謂叔牙曰:盍起爲寡人壽乎叔牙奉觴而起曰:願公無忘出在莒時,使管仲無忘束縛於魯時,使甯戚無忘飯牛車下時。桓公避席而謝曰:寡人與二大夫能無忘夫子之言,則社稷不危矣”太宗謂徵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時,公不得忘叔牙之爲人也。”

貞觀十四年,特進魏徵上疏曰:

臣聞君爲元首,臣作股肱,齊契同心,合而成體,體或不備,未有成人。然則首雖尊高,必資手足以成體;君雖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禮雲:“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書雲:“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然則委棄股肱,獨任胸臆,具體成理,非所聞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爲難。以石投水,千載一合,以水投石,無時不有。其能開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內盡心膂,外竭股肱,和若鹽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於禮之而已。昔周文王遊於鳳凰之墟,襪系解,顧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結之。豈周文之朝盡爲俊,聖明之代獨無君子者哉但知與不知,禮與不禮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韓信,項氏之亡命。殷湯致禮,定王業於南巢,漢祖登壇,成帝功於垓下。若夏桀不棄於伊尹,項羽垂恩於韓信,寧肯敗已成之國,爲滅亡之虜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於宋;箕子,良臣也,陳洪範於周,仲尼稱其仁,莫有非之者。禮記稱:“魯穆公問於子思曰:爲舊君反服,古歟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隊諸淵。毋爲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難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諫而見納,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納,出亡而送,是詐忠也。”春秋左氏傳曰:“崔杼弒齊莊公,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爲社稷死,則死之;爲社稷亡,則亡之。若爲己死,爲己亡,非其親暱,誰敢任之門啓而入,枕屍股而哭,興,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糞土,臣視君如寇仇。”雖臣之事君無二志,至於去就之節,當緣恩之厚薄,然則爲人主者,安可以無禮於下哉

竊觀在朝羣臣,當主樞機之寄者,或地鄰秦、晉,或業與經綸,並立事立功,皆一時之選,處之衡軸,爲任重矣。任之雖重,信之未篤,則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則心懷苟且。心懷苟且,則節義不立。節義不立,則名教不興。名教不興,而可與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聞國家重惜功臣,不念舊惡,方之前聖,一無所間。然但寬於大事,急於小罪,臨時責怒,未免愛憎之心,不可以爲政。君嚴其禁,臣或犯之,況上啓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潰,其傷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則君開一源,下生百端之變,無不亂者也。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則爲善者必懼;愛而不知其惡,則爲惡者實繁。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然則古人之震怒,將以懲惡,當今之威罰,所以長堅。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湯之事也。書曰:“撫我則後,虐我則仇。”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魚失水則死,水失魚猶爲水也。”故唐、虞戰戰慄慄,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慮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體,責小臣以小事,爲國之常也,爲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於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將求至治,豈可得乎又政貴有恆,不求屢易。今或責小臣以大體,或責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據,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過獲罪,小臣或以大體受罰。職非其位,罰非其辜,欲其無私,求其盡力,不亦難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責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則以爲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爲所犯皆實。進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苟求免禍。大臣苟免,則譎詐萌生。譎詐萌生,則矯僞成俗。矯僞成俗,則不可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盡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則爲不盡。若舉得其人,何嫌於故舊。若舉非其任,何貴於疏遠。待之不盡誠信,何以責其忠恕哉臣雖或有失之,君亦未爲得也。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爲下無可信矣。若必下無可信,則上亦有可疑矣。禮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上下相疑,則不可以言至治矣。當今羣臣之內,遠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竊思度,未見其人。夫以四海之廣,士庶之衆,豈無一二可信之人哉蓋信之則無不可,疑之則無可信者,豈獨臣之過乎夫以一介庸夫結爲交友,以身相許,死且不渝,況君臣契合,寄同魚水。若君爲堯、舜,臣爲稷、契,豈有遇小事則變志,見小利則易心哉此雖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懷不信,待之過薄之所致也。豈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聖明,以當今之功業,誠能博求時俊,上下同心,則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漢,夫何足數”

太宗深嘉納之。

貞觀十六年,太宗問特進魏徵曰:“朕克己爲政,仰企前烈。至於積德、累仁、豐功、厚利,四者常以爲稱首,朕皆庶幾自勉。人苦不能自見,不知朕之所行,何等優劣”徵對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則內平禍亂,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諸黎元,各有生業,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與仁,願陛下自強不息,必可致也。”

貞觀十七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草創之主,至於子孫多亂,何也”司空房玄齡曰:“此爲幼主生長深宮,少居富貴,未嘗識人間情僞,治國安危,所以爲政多亂。”太宗曰:“公意推過於主,朕則歸咎於臣。夫功臣子弟多無纔行,藉祖父資蔭遂處大官,德義不修,奢縱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顛而不扶,豈能無亂隋煬帝錄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於高位,不思報效,翻行弒逆。此非臣下之過歟朕發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無愆過,即家國之慶也。”太宗又曰:“化及與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孫,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對曰:“君子乃能懷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並小人也。古人所以貴君子而賤小人。”太宗曰:“然。”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跡 目錄 編輯本章 報錯

隨機推薦: 飛躍懸崖隱婚帝少:寶貝,別抗議九界聖葬算力增加我變強代號爲王徐逸一號戰尊葉凡譚詩韻關於軍艦上的那些事鼠標男孩舊愛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