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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起 55

天真的開始冷了,早起的時候發現宮殿內已經燒起了碳火,暖爐上加了香料,馨馨嫋嫋的香氣催的人越發貪睡。但宮裏的人不會縱容我這麼肆無忌憚的睡下去,天還沒亮就按照規矩起來收拾東西,爲我一天的起居飲食準備打點。

天亮了就開始來喊我起牀,大概要分成三步: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讓我從沉睡中甦醒,知道是真的要起牀了,而不是我在做夢;第二步,稍微有些難度,要讓我自己在被窩裏動一下,或者是翻個身、睜個眼,或是對她們的話有所回答;第三步,也是最難得一步,就是讓我從被窩裏徹底剝離出來,穿上雖然被宮女們圍着火爐烤的暖暖和和,但依舊穿上去不如被窩舒服的棉衣。

來喊我的是長雲,我不睜眼也知道,因爲整座宮裏也只有她敢動手推我,好讓我儘快醒來穿衣服。一般是長雲的話,我會很給她面子不怎麼偷懶,但昨天貪玩,跟宮裏的小宮女們多玩了兩把遊戲,現在無論如何都是睜不開眼的。

好在她們人多,空出來兩個扶着我不讓我摔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本想着在去太后的宮殿的路上還能稍微打個盹兒,但是北風無情,冷冷的從脖子上的一點點空隙鑽進去,我打了個激靈,一身的睏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來的時候下了轎攆,幾乎是飛奔着跑到裏面,也不管衆位嬪妃們有沒有人偷着笑我。

長雲沒有對我這個動作加以制止或者責怪,我就當她是默許了,自然也不會理會其他人的看法。

我依照長雲在路上教給我的話語,一字不落的說給下面的妃嬪們聽,無非就是一些什麼: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不要貪涼喫生冷的,天干氣燥,注意多飲食一些調理的藥膳,也要注意防火,燈火油紙易燃。

而後,宮女們從殿外進來,每個人手裏都捧着一份我爲她們準備的賞賜,哦不,是長云爲她們準備的賞賜。

無非就是一些冬天用的比較珍貴的皮毛,有些分不到的就用金銀玉石代替,但只有王茵是特殊的,長云爲她準備的是一些只有皇后才用得起的藥材,橫豎我也用不着,想來也只有王茵用了,纔不算浪費。

雖然隔着一層薄薄的帷幔,但我也清楚的看到各位嬪妃收到禮物時的不同反應,趙斐只是客氣的微笑,談不上多高興但也給足了我面子,她出身高貴,什麼東西沒見過,用得着對我的這些賞賜感恩戴德?

王茵少見的神色動了動,眉眼蹙蹙,像是頗爲感懷。她可能在感嘆我對她的用心,也可能是在猶豫自己能不能收下,畢竟這些藥材雖然不是什麼頂級的貴重,但這畢竟皇宮等級森嚴,收了怕日後生出什麼麻煩。又或者,是在擔心我的用意,恐是我用來收買人心,現在收了我的禮物,後面有什麼找她幫忙的事情,她反而沒有了拒絕的權利和情分。

但這並不是我的想法,我只是按照長雲的意思做了一個順水人情,並不希望她因此耿耿於懷,我不是想要回報什麼的,如果真的說有一些私心的話,只是不想讓這些東西浪費掉,再者,王茵長得很好看,不爭不搶話也不多,我喜歡對她好一點。看來禮物送的太稱心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對別人來說難免不是一種壓力,這一幕想必長雲也看在眼裏,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別的妃嬪們自然喜不自勝,她們要麼是江遙帶進宮的,跟蘇蔻一樣沒什麼背景,不過是長得好看罷了,有些有技藝傍身的則多少有些清傲,饒是如此,看着我賜給她們的禮物也是看得出來的喜歡。

蘇蔻一如既往地沒有來,當然,也不會少得了她那一份,等下會讓宮女送去,哪怕我送過去的只是一盆碳火,蘇蔻也會很高興,她不在乎禮物的貴賤,而是我送她的,她都喜歡。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趙斐和蘇蔻正在我的宮裏籌備年下的事情,一人手裏拿了一個賬本,聰穎能幹如趙斐也緊皺着眉頭。

我抱着手爐窩在一旁,喫着新做的糕點,與她們想比我實在悠閒的有些過分。但這份差事可不是我強加給她們的,趙斐是江遙提上去的,王茵又是太后提攜的,我還照樣是那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養尊處優的皇后,徒有虛名,名不副實。

其實我也表示過她們可以去自己的宮裏做這些統計,也不用跟我彙報,反正我也聽不懂,大小事宜都是她們操辦的,拿着我的令牌找內侍監就行。

但長雲就首先給我否決了,她說我這樣想是我偷懶,她們如果真的那樣做可就是大不敬了,按理說皇后在世,若無重大過錯,後宮事宜妃嬪不得插手,眼下這種情況已經是絕無僅有的先例了。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她們來與不來都跟我沒什麼關係,我該喫我的喫我的,該玩我的玩我的,倒是她們,一來就是一整天,對着這些厚厚的賬本一筆一筆的核對登記,真真的看着就讓人覺得腦袋大。

“咳——咳!”王茵沒來得及翻出手帕,纖柔的手掩着嘴巴,咳了幾下。

她看着臉色還是很不好,眉頭一直鎖着一團化不開的憂鬱,跟弱不禁風的病西施似的。

我讓人把我手裏的暖爐遞給她,她點頭致謝,倒沒有拒絕,雙手抱在懷裏,看來是真的有些冷了。

“除夕夜那天,幾位皇親都要進宮來守歲,按照以往的規矩,尚沒有定下封地的皇親,以及在京城內沒有宅邸的,宮裏都要安排住的地方。”趙斐放下手中的筆,提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想聽聽王茵的意見,也就不厭其煩的將事情詳細跟她說了一遍。

“這也不難,但是位置既要體現皇上對皇親們的關愛,又要遠離後宮妃嬪的住所,就有些難辦了。”王茵思索了一下,給出了一箇中規中矩的回答。

“我正是爲此苦惱呢,我入宮時日尚淺,不及宸妃姐姐自幼在宮闈里長大,不知到時候會來的皇親都有哪些呢?我也好根據他們的身份一一安排?”

這些事情對王茵來說真的不過是舉雙手之勞而已,橫豎這些年的宴會她都參加過不少,要是說不知道,那可就是故意推脫了。

“無非就是中秋節那天在宴席上出現過的皇親,他們在宮內本來就有自己的宮室,還安排他們入住便是。”這些事情算不上王茵的安排,不過是依照原先的舊例罷了,“只是有一個人,原先一直只在昭園,從來不曾在宮內大小宴席上出現,這次太后着意勸了好幾次,想必應該也會來。”

聞言,趙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宸妃姐姐說的可是……?”

王茵點點頭。

我看的一臉稀裏糊塗,不知道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要說這件事,還得請教一下長女史的意見。”王茵雖然提出了問題,但也給出瞭解決的方法,“長女史自先帝在時就已經通曉宮內大小事務,想必也能給我們不少想法。”

我的眼神也跟着她們,一起落在一旁的長雲身上,長雲也不躲閃,道:“這樣的事奴婢也沒處理過,只怕不能幫到兩位娘娘了。”

“長女史儘管說,總比我們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要好的多。”趙斐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意,想來也是她們遇到的這個問題着實棘手,也幸虧我是個清閒人,不然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情,真的交給我來處理,指不定多麼頭疼呢!

“安王殿下的確是個特例,雖然沒有正式的受封,但聖旨已然下了,便是名副其實的安王殿下。”長雲道,“只是殿下原來的東宮是萬萬住不得了,殿下又不喜歡與宮內的其他皇室有所來往,安樂公主即便是同胞兄妹,也要避避嫌,只怕與弦公子安排到一處纔是最佳。”

“果然,長女史跟我想到一出去了。”趙斐聞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便這麼安排吧,到時候先把單子給太后過目,她老人家看過,便再無不妥。”

趙斐她們口中的“弦公子”,想來想去也只有江弦最爲合適,不過爲什麼別的皇親都至少有王位在身,爲什麼他只是被稱爲“公子”?

再者,安王殿下又是誰?既然是文樂一母同胞的哥哥,乃是嫡長子,自然也是之前在圍場那次,太后提到過的“琅兒”。

而且聽趙斐她們之間的言論,安王殿下曾經住在東宮,那便是毫無爭議的太子,爲什麼會到了昭園,並且被封了安王,爲什麼他自己沒有接受呢?

這些事情她們應該都知道,但我確實一腦袋的漿糊,不知道從哪裏問,也不知道該向誰問。想來是宮中的傷心事,怕提起來無端招來非議,倒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從陰紙上向外看,整座皇宮都已經被鋪上了一層白色,素日裏看皇宮只覺得威嚴無比,現在倒是多了幾分素雅清麗之感。

我之前最喜歡下雪,下雪代表着冬天來了,家裏也格外的熱鬧。父親母親以及哥哥姐姐都會準備好多禮物,,母親忙着家裏家外的事情,無暇像以前那樣顧及到我的日常,就會放我幾天假,讓哥哥姐姐們帶我出去玩。

就算哥哥姐姐們沒有時間,我自己也能在雪地上玩好久,我最喜歡沒有人走過的雪地,潔白的像是不染纖塵的毛毯,踩上去留下印子,天地間所有的純白都是我的。鬆軟的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聲音和雪一樣清脆、空靈。

而現在我獨自處在深宮中,一言一行都沒有了當初的純真,不說步步爲營,但至少要時刻注意言行舉止,哪裏就能隨心自在了。

這一點我還是有些羨慕蘇蔻的,她雖然孑然一身,沒有強大的背景、也沒有什麼巍然不動的靠山,但深宮裏越是沒有後顧之憂的人就越是孤勇,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擔心自己的言行會連累到家人,也不用費心迎合當權者的想法,好讓自己的家族看起來依舊風光無限。

但是,若我真的站在如此高的頂端,而身後再無一人,我想我大概也不會快活。若是曾經沒有也就罷了,可我偏偏生在如此奢華的貴族,父親母親又是如此的疼愛我,雖然這些東西現在只能存在腦海裏,可足夠溫暖我一生一世。

“皇后娘娘可是想到外面走走?”趙斐順着我的眼神望着窗外的雪,回頭看我時的笑跟雪花一樣純潔。

“不了。”我搖搖頭,將眼神從窗外的雪景收進來,道:“外面太冷了。”

“這個天兒還不算太冷,過幾天出了太陽,雪化的時候才冷。”王茵看着雪景,頗有些嚮往的神色,“家裏的老人常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真的覺得下雪反而不是這麼冷了。”

這個緣故大概能從古人的詩詞上看出一二,謝道韞曽將雪花比作柳絮,一是說陰了雪的白,二是展現了雪的輕柔,三則也反映了雪天的柔和,並不是那般的嚴霜刺骨。

天黑的早了,趙斐和王茵從我的宮裏離開的時候,宮內的燈已經陸陸續續點上了,這是一個無聲的雪夜,大雪將世間所有的污垢和聲音都統統覆蓋,一片琉璃冷白,什麼東西都消匿了行跡。

這一夜我睡的很好,第二天沒等她們來喊我,自己就先起來了,她們一個比一個驚訝,連日常的動作都變得有些生疏磕絆。看來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啊,不管你將什麼樣的面目展露給別人,也不管當初是什麼樣的模樣,時間久了都會習以爲常。

其實在公府裏的時候,準確的來說,應該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我是個不怎麼愛睡懶覺的人,也不愛偷懶,基本上是最早起來滿屋子亂跑的那一個,不爲什麼,因爲那個時候無憂無慮,喫得好、睡得早,自然每天都精神奕奕。

去給太后請過安,也接受過其他妃嬪的請安之後,我無聊的扒着暖手的袖暖上的兔絨,外面堆積的那一層厚厚的雪,不停的在我心上撓啊、撓啊。

“我要出去走走。”

不等她們做出反應,我就跳起來往外走,一是走的太急,二來也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點兒誰還會來找我,於是跟眼前的人撞了個滿懷,鼻子額頭撞在一起,應該是個身高跟我差不多的女子。

“娘娘!”兩邊的宮女都嚇了一跳,急忙攙扶起我們。

我這才注意到被我撞到的人是王茵,她嚇了一跳,跟身後的宮女一起站起來低着頭道歉:“臣妾不是有意冒犯皇后娘娘的,心裏有些事竟沒有看路,皇后娘娘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又沒傷到,這些不過是相視一笑就能解決的小事,到了這裏反倒都成大事了。

“皇后娘娘沒事就好。”王茵聽了我的話,才緩緩的舒了口氣,凝在眉頭上的擔憂也漸漸消散。

“你怎麼來了?”

“昨天晚上回去的時候,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跟皇后娘娘交代,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纔想起來,所以急着過來向娘娘回報,恐誤了正事。”

哦,意思是來找長雲的,沒有什麼要跟我交流的。

好在長雲今天早上沒有事情,聽到這邊的動靜後也過來了,王茵看見長雲,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亮光。

“宸妃娘娘有什麼事,請裏面說話。”長雲一句話,讓我走到門口的腳又退了回去。

不管這件事跟我有沒有關係,也不管這些事情我能不能處理,但我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坐在一旁,也當這件事都陰陰白白的交代給過我,將來太后或者江遙問起來,至少要有一個交代。

她們說的時間稍微有點長,讓我本來想要外出的心情一點點淡了下去,手託着腮,問着殿內馨馨嫋嫋的香薰,睏意一陣陣襲來,我也幾乎快要睡過去。

我以爲我是真的困了,可當王茵說完事情要走的時候,好像連帶着我的疲乏一起帶走了。

“耽擱皇后娘娘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王茵的表情略有些愧疚。

“沒事沒事,你們聊你們的,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該懺愧的人是我纔對。

“皇后娘娘剛纔是要出去嗎?”王茵想起剛進來的時候與我撞在一起的情形,分陰是擋住了我想要出去的路。

“本來有這個想法,但是想想也就罷了,平日裏愛去御花園,現在白茫茫一片,想必也沒什麼看頭。”

“那可未必。”王茵笑着,道:“御花園東側有一處紅梅園,下了雪反而比平日好看,白雪紅梅,最是難得。”

如此美景,倒是不可輕易辜負,我想象着那樣的情景,心裏面生出了許多向往,化成動力,催促着我的腳步。

“不過現在雪剛停,只怕宮人們來沒來得及清掃出道路,皇后娘娘不妨過兩天再去看,那時積雪未消,想必景緻也不會差。”

“不。”我搖搖頭,道:“就是要現在這樣纔好,看着天,似乎等一會兒還要下一場,正是人少的時候,人多了反而壞了精緻。”

“皇后娘娘就穿這麼單薄去嗎?”王茵抱着手裏的暖爐,看着我的穿着,似乎把她冷到了。

“哦,也對。”我看了看,對身後的宮女道:“去把太后賞賜的那一件紅色火狐大衣拿來。”

太后賞賜的那件衣服太過名貴,我不敢輕易穿出來,但今天這樣天時地利人和,定不會辜負了這樣的美景。

“那就不打擾皇后娘娘了,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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