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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回 茶棚

銀錠也是常常的舒了一口氣:“可不是嘛,天天盯着,也不嫌累得慌。”

韓長雲轉過頭,問銀錠:“這一路上,有多少波人盯着咱們,從功夫路數上,能看出都是什麼人嗎?”

銀錠掰着手指頭道:“從益州出來後,總有七八撥人了,有一波看起來像是禁軍的路數,一波像是芸微書院的人,今天這一波是韓家軍的路數,旁的,屬下就看不出來了。”

韓長雲閉上眼睛,愁容滿面:“這以後可怎麼過啊。”他重重捶打着牀:“小爺我這是送上門去讓人家收拾啊。”

銀錠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京裏不是還有世子呢嗎,不會讓人欺負了七爺去的。”

“別跟小爺我提那根木頭,”韓長雲絕望的哀嚎了一聲:“提他小爺我就睡不着!!”

話音方落,元寶正好端了安神湯過來,輕聲道:“七爺,睡不着就喝點安神湯吧,能睡得安穩些。”

韓長雲滿臉悲催的推開元寶的手,指着自己烏黑的眼圈,一臉嫌棄:“小爺我都熬成這個熊樣了,還用得着安神湯嗎,小爺絕對是沾枕頭就着。”

銀錠笑眯眯的伺候韓長雲躺下,突然低聲道:“七爺,方纔那個陳阿遠的姑娘去竈房拿暮食,可跟廚子好一同打聽啊,恨不能把您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問一問了。”

韓長雲枕着手臂,詫異的輕咦了一聲:“是嗎,這麼有本事,可打聽出什麼來?”

銀錠搖頭,笑的神祕兮兮:“怎麼能打聽不出來呢,咱們又沒刻意瞞着她們什麼,她打聽出七爺您是西南商賈,這次是進京做生意開花樓的,這麼一打聽,可把她嚇了一跳。”

韓長雲盯着繡了流雲暗紋的帳子頂,若有所思的一笑:“看來是個謹慎人,行事如此謹慎,想來真正的身份並不像戶籍文書上寫的那麼簡單,進京的目的,也未必同她們說的那樣單純。”

銀錠問道:“那七爺,要不要安排人盯着她們?”

韓長雲轉過頭,目光灼灼望着跳躍的燭火,長吁了一口氣:“明天給她們送幾身兒衣裳,跟其他的姑娘一樣的,那幾個醜的,用面紗遮一下,免得嚇着人。”

銀錠應聲稱是。

元寶滅了幾盞燈燭,轉頭問道:“七爺,那咱們明日一早啓程,到梁州城再歇息一晚嗎?”

韓長雲毫不猶豫的大笑起來:“歇啊,當然得歇了,聽說梁州城裏花樓多,花娘也漂亮,怎麼着都得多歇上兩日,好好的逛一逛。”

元寶搖頭苦笑:“七爺,您這六品的總旗還沒走馬上任呢,彈劾您奢靡荒誕的摺子就已經滿天飛了,您這樣進了京,還不得把太極宮前頭的金磚都給跪爛了啊。”

“小爺我這是奢靡荒誕嗎,明明是真名士自風流。”韓長雲毫不在意的笑了:“在益州的時候,祠堂小爺跪的還少嗎,跪金磚地有什麼可害怕的。”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碧藍晴空上雲意繚繞,是個極好的春日。利州館驛中一陣人仰馬翻的忙碌,臨近晌午,韓長雲一行人才迤邐起長長的隊伍,慢慢悠悠的出了利州城的北城門,迎着漸漸高懸的豔陽,往梁州城方向浩浩蕩蕩的行去。

而在長安通往梁州城的官道上,一人一馬絕塵而去,在極遠的後頭,也是一人一馬緊追不捨,一邊追一邊狂喊:“阿杳,阿杳,你個死妮子,你等等我啊,你竄這麼快乾什麼??”

那喊聲混合着暖風塵土,送出去極遠。

前頭的姚杳勒馬而立,一身嫩黃色胡服格外嬌俏,轉身大聲的譏諷笑道:“姓包的,是你自己要跟來的,你就得憑本事跟上,跟不上你趁早回去吧。”

言罷,她一夾馬腹,重重一甩馬鞭,啪啪兩聲鞭響直衝雲霄,姚杳這一人一馬轉瞬便衝入了茫茫的官道深處。

包騁一臉苦笑,狂甩馬鞭緊追不捨,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前頭的姚杳漸漸化作一個小黑點。

這條官道素日裏往來繁忙,商隊行旅皆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看到這一前一後絕塵而去的兩人兩馬,紛紛側目,驚詫不已。

跑馬跑成了一陣風,還險些將人掀翻在地,這麼囂張跋扈的行徑,只有那種目高於頂的大戶人家的豪奴才幹得出。

這些人這樣看着,這樣想着,便面露鄙夷之色。

深入官道四十里處,有一處茶棚,茅草爲頂,竹竿爲梁,三張殘破的食案放在樹蔭底下,幾張條凳圍着食案放着,桌椅雖然破是破了些,但是收拾的乾淨利索。

姚杳在茶棚前頭翻身下馬,將繮繩拴在樹幹上,一眼望過去,三張食案上都坐上了人,其中兩張已經坐滿了,另外一張只坐了一半。

姚杳挑了挑眉,找了個空地兒坐下,揚聲道:“婆婆,來一壺桂枝水。”

清凌凌的聲音落下不久,便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梳着兩個揪揪,提着一隻提樑銅壺,艱難的擱在了食案上。

姚杳笑着拽了一下小姑娘的小揪揪,從佩囊裏拿出一顆琉球糖,放在她的手心裏:“二丫,怎麼是你送水出來啊,大丫呢?”

二丫喊着琉球糖,說話有些不大清楚,嘟嘟囔囔的:“婆婆,婆婆說,大丫,嫁人了。”

姚杳愣了一下,左右一看,既沒有看到大丫,也沒有看到婆婆,正要繼續再問些什麼,卻見包騁氣喘吁吁的趕了過來,整個人在馬背上晃動的厲害,幾乎要一頭栽到地上。

她趕忙迎上去,將包騁扶下來,把繮繩也拴在了樹上,兩匹馬頭碰頭的伸到了草叢裏,一下一下的啃起草來。

姚杳扶着包騁坐下,哼了一聲:“看你那點兒出息。”

包騁哎喲哎喲的揉着腰:“顛死我了,你就不能慢點嗎?”

姚杳喝了一口桂枝水:“慢點?耽誤了事兒,回去等着受罰吧。”

包騁一想到韓長暮的冷酷,頓時閉緊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

“聽說韓王的七兒子往京城來了,這一路上招貓逗狗鬧得是雞飛狗跳的,那彈劾他的摺子就跟雪片似的,直往聖人的案頭上飛,你們說,這行伍出身的韓王,怎麼會教出這麼個不成器的禍害?”說話的是個年輕後生,有點胡人的模樣,長得深目高鼻,一把嗓子乾巴巴的,聲音有些嘶啞,腰裏彆着一把鑲滿了寶石的胡刀,單看這把刀,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子弟,可再看這人的打扮,卻是窮困潦倒,一身破舊的胡服大窟窿小眼兒的,堪堪能蓋住肉。

聽到這話,包騁來了精神,湊到姚杳跟前,壓低了聲音問:“韓王的七兒子,是不是就,就是他的七弟?”

姚杳撇了包騁一眼,極輕微的點了點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一個腳伕打扮的中年男子猛灌了一口茶,伸手高高挽起袖管,手裏嘩啦啦的搖着把大蒲扇搖,即便是如此,汗珠子還是從額角不停的甩下來,一張嘴聲如洪鐘:“龍生九子還有不同呢,更何況是韓王了,那麼多兒子,有一兩個不成器的,有什麼稀罕的。”

那一桌上的上首坐着個頭戴方巾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是個書生,一派斯文,捋着長髯:“韓王這一世英名,可是被這麼個紈絝子給毀的乾乾淨淨了。”

旁邊負責斟茶的半大小子一身半舊的短打扮,腰間的汗巾已經分不出顏色來了,甕聲甕氣的問:“先生,韓王有幾個兒子啊,這個不成器,別的成器不就行了。”

書生笑呵呵道:“說起來這韓王可是個命好的,兒子女兒加起來,除了現在在京爲官的那個世子和一個女兒是韓王妃所生,其他的兒子女兒都是別的姬妾所生,這子嗣興旺,也是好運道啊。”

此人是這一堆人中唯一念過兩年私塾的,認得幾個字,時常幫着鄉里鄉親的寫個家書對聯兒什麼的,頗有些威望。這一席話自然說的衆人頻頻點頭,深以爲是。

包騁已經從姚杳的對面挪到了她的身邊坐着,貼着她的耳畔問:“你說那一桌坐的是什麼人啊?”

姚杳定定望着那一桌人,雙眼微微眯了眯,一個文弱卻有心機的書生,一個熟悉道路的腳伕,一個伺候人的小廝,還有個身負功夫的胡人,這幾個人走到這荒郊野外,能幹什麼,會幹什麼?

腳伕笑着問道:“那,先生,這次攪得這一路不得安生的七少爺,是韓王的哪個姬妾生的啊?”

書生笑道:“要說這七少爺韓長雲,也是有些來歷的,他的生母是韓王妃的陪嫁大丫頭,後來開了臉給了韓王做妾,生了七少爺後,韓王給她請封了側妃上了玉牒,她也是正經的皇室之人了。”

包騁捅了捅姚杳,低聲道:“聽到沒,是個爬牀小妾生的,這韓王妃沒被氣死,也是個有定力的。”

姚杳瞥了包騁一眼:“把你的錢袋子收一收,那一羣人可是山賊。”

包騁愣住了,捂着腰際:“真的假的,你別嚇我。”

姚杳挑了挑眉,哼了一聲,端着破了口的杯子,疾步走進了茶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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