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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回 這些姑娘你都熟

狼羣毫不畏死,前面的灰狼倒地不起後,後面的灰狼又踏着蔓延了滿地的鮮血,前仆後繼的撲了上來。

包圍的圈子越來越小,狼影重重疊疊,一眼看上去密不透風。

要說韓長暮和冷臨江的戰力,絕對是極爲恐怖的存在了,但是終究在數量上差距太過懸殊,二人且戰且退,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陷入了狼羣的包圍。

冷臨江滿臉是血,一身騷包的天青色滾金絲團花的騎裝被血染透了,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他提着長劍,一劍刺穿了齜着獠牙撲上來的灰狼,再舉重若輕的一挑,將狼屍重重砸到了狼羣中。

血花順着劍尖四散飛濺,落了他滿頭滿臉,糊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他騰出手抹了一把臉,“呸呸”兩聲,把濺到嘴裏的狼血吐出來,又是噁心又是崩潰:“久朝,我今兒要是被狼撕了,你可記得年年都給我燒一頭狼,給我泄憤!”

韓長暮一劍挑開一頭灰狼,臉上鮮紅一道冷白一道,像是重回了劍南道,又在沙場上征戰了一回,一臉匪氣的罵罵咧咧道:“別他孃的胡扯!被這點畜生給撕了,你就不怕被對頭笑死?”

冷臨江經不起激,更怕被人恥笑,擡腳踹飛一隻撕咬他的革靴的灰狼,長劍一晃,劍光盪漾,重重往狼首上一刺,頓時血色紛飛:“對,小爺我要是被這點畜生給撕了,那可就成了滿長安城的笑柄了。”

韓長暮和冷臨江二人策馬背靠着背,就像沒有感情的殺戮傀儡,不怕死、不覺累,全憑本能的舉劍、劈刺。

兩個人也的確兇悍,硬是憑藉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殺出了滿地狼屍,粘稠的鮮血竟然堆積起來了,淹沒了馬蹄子。

二人胯下的馬匹也被染紅了,身軀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爪痕。

而比他們更加不畏死的是這些皮糙肉厚的畜生,分明已經滿地都是同伴的屍身了,它們的身軀上也滾滿了同伴的鮮血,可這些畜生卻跟看不見也聞不到一樣,一波灰狼倒地不起,另一波變緊跟着撕咬上來。

一波接着一波,沒有停歇喘息的功夫。

頭狼隱藏在狼羣中,綠瑩瑩的雙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這一幕,皮毛掩蓋下的臉上流露出人一樣猙獰的表情,狼眼陰森森的眨了眨。

它突然仰起頭,沒有張嘴,卻從腹中發出詭異的嚎叫。

這聲音並不像尋常的狼嚎,反倒像是金屬觸碰摩擦發出來的聲音,錚錚與嘶啞混合着,波瀾之中暗藏殺機。

狼羣聽到這嚎叫聲,衝在最前頭的狼羣突然趴伏在地,而後頭一層狼羣的利爪在前狼身上重重一蹬,徑直往韓長暮和冷臨江的頭面衝去。

而與此同時,剛剛趴伏在地的狼羣也擦着地面蜂擁而至,露出獠牙,去撲咬二人胯下馬匹的馬蹄。

“臥槽,這狼是成精了嗎!”看到這驚悚詭異的一幕,冷臨江嘴角微抽,爆了一句姚杳常說的粗口,他雖然不知道這句粗口是什麼意思,但姚杳每每說起都是憤恨不已卻又痛快不已,想來不是什麼好話。

他已經殺紅了眼,機械麻木的擡手劈刺,連濺到臉上的狼血都不屑擦拭了。

反正臉都花了,還能再狼狽點嗎?

韓長暮目露精光,循着狼嚎之聲望過去。

那頭狼與其他的灰狼體型大小無異,只是銀灰色的皮毛亮光更勝一些,而那雙綠瑩瑩的狼眼也格外的森然。

那頭狼似乎察覺到了韓長暮殺意凜然的目光,與韓長暮飛快的對視了一眼,旋即低下狼首,將身形隱匿在了狼羣之中。

直如一粒塵埃,落入茫茫荒漠,無處可尋了。

韓長暮雙眼微眯,手往背後一抓,彎弓搭箭。

“嗖”的一聲,一支冷白羽箭破空而出,將凝碧長空分成了兩半。

狼羣中突然一陣騷亂,長箭穿透頭狼的身軀,以巨大的衝擊力帶着頭狼激射到了遠處。

“噹啷”一聲,長箭帶着頭狼釘到了遠處的山石上。

頭狼劇烈的抽搐了兩下,揚天淒厲長嘯一聲,終於低下了頭。

此地一瞬間歸於詭異的平靜。

狼羣的攻勢有了短暫的停息。

“厲害了久朝。”冷臨江大喜過望,嘖嘖兩聲,看着眼前的狼羣也沒那麼可怕了,覺得自己總算是死裏逃生了。

這羣狼顯然是很有靈性的畜生,頭狼一死,狼羣便沒了頭領,只會是一盤毫無章法的散沙了。

冷臨江挽了個劍花,一盤散沙而已,不足爲據。

韓長暮的神情卻沒有那麼輕鬆。

頭狼雖然死了,狼羣也暫時停下了攻擊,但卻沒有絲毫要退去的意思。

綠瑩瑩的狼眼中反倒泛起一絲詭異的猩紅。

而狼羣也似乎比方纔狂躁了幾分。

“久朝,這頭狼都死了,這些畜生怎麼,怎麼還圍着不走?”冷臨江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心頭突突跳個不停。

方纔獵殺那些灰狼,已經用光了他的力氣,其實他現在手也抖氣也喘,根本就是強弩之末了。

若這些狼羣真的再次撲上來,那他還是自我了斷的好。

好歹還能死的痛快些,少受些罪。

韓長暮抿了抿脣,手往箭筒裏一摸,筒中只剩下三支羽箭了。

四周的灰狼數量雖然減少了數十頭,但還餘下數十頭,個個窮兇極惡。

廝殺了這麼久,他和冷臨江的力氣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必須儘早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去,否則,他們就真的要葬身狼腹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山石上突然傳來幾聲長短不一的哨聲。

這哨聲一響,狼羣頓時騷動起來。

原本綠瑩瑩的狼眼頃刻間染了一層猩紅,利爪在地上摩擦,發出暗啞難聽的“刺啦”聲。

薄薄的灰塵掠地而起,馬匹不安的在地上踢踢踏踏。

“雲歸當心!”韓長暮的餘光一掃,只見數頭灰狼齊齊騰空而起,往冷臨江的後背撲了過去。

但是冷臨江已經來不及回防了,數頭灰狼也同時衝着他的頭面,身軀,和馬匹撕咬而來,他手中的長劍微微顫抖着,用盡了全部的力量砍殺面前的灰狼,無奈的將後背的破綻露了出來。

“咻咻”兩聲,一支長箭徑直穿過了撲到冷臨江後背上的灰狼,將數頭灰狼穿成了串,釘到遠處的樹幹上。

狼爪只來得及在冷臨江的後背輕觸了一下,抓破了他的衣裳,在皮肉上留下淺淺的爪痕,血珠子一粒一粒的滲出來。

冷臨江死裏逃生,背上劇痛襲來,他咬牙忍住,餘光掃到一個灰藍色的身影,他手上長劍不停的劈砍,累的直喘粗氣,還不忘虛弱的奚落後頭那人:“你個臭丫頭,我還以爲你只顧着自己逃命,不管小爺我了呢。”

只見漫天塵土裏白馬青衫颯爽而來,羽箭在她的手上犀利激射,紛紛如雨下。

明媚的陽光潑灑在她的周身,盪漾起一層細細碎碎的淡淡金光,光芒籠罩在她的臉上,臉龐和眉眼莫名的柔情似水起來。

可她的眸色凜冽,殺機必現,跟溫婉柔情沾不上半點關係。

韓長暮挑開一頭灰狼,惡臭的口涎滴在他的臉上,他顧不得擦,看到一道狼血飛濺到了那白馬青衫之上,不禁微微蹙眉,平靜的聲音中泄露了一絲焦急不安:“阿杳,你怎麼折回來了,這太危險,你快走,回去找內衛過來。”

“卑職的黃金還沒拿到呢,怎麼能走?萬一司使大人不認賬了可怎麼辦!”姚杳渾不在意的又一箭射了出去,把要錢不要命的本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韓長暮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這姑娘太坦蕩了,總是坦蕩的讓人把她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姚杳無聲一笑,袖中激射出兩道透明的軟絲,游龍一般在狼羣中掃過。

白光犀利,所到之處滿是絕望的狼嚎聲和發悶的割肉聲,狼羣避之不及,倉皇的閃出一道灑滿鮮血的縫隙。

姚杳見狀,大喝一聲,催馬疾馳衝了過去。

與此同時,謝慎之也趕了過來,初來乍到,便以雷霆之勢在狼羣中啥開了一條血路。

謝慎之此前一直藏拙,把紈絝子弟的人設立的非常牢固,如今乍一放開了手腳,姚杳總有些不習慣。

總覺得這個人下一刻,就要翻車了。

有了姚杳和謝慎之的合力拼殺,狼羣的包圍有了鬆動潰敗之勢,原本整齊的灰黑色包圍圈,變得雜亂無章了起來。

韓長暮和冷臨江身上的壓力驟然一鬆,總算不用在滿地狼屍狼血中,爲了一線生機艱難搏命了。

山石上的哨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尖銳,催促着狼羣繼續攻擊。

韓長暮定定的盯着那塊空蕩蕩的山石,目光兇戾,牙齒輕輕的磨了兩下。

“大人,”姚杳和冷臨江裏應外合,終於將嚴絲合縫的狼羣破開了一道出口,她拉了一把渾身是血的冷臨江。

冷臨江氣息不穩,杵着長劍咻咻喘氣:“阿杳,哎喲,我是騎不得馬了,你,你帶我回去唄。”

姚杳連看都沒看冷臨江,脣角一牽,似笑非笑一劍戳心:“大人捨得一百金嗎?”

“......”一百金,冷臨江肯定是有的,但也肯定是捨不得的,無奈的嗤笑一聲:“你個見錢忘義的小沒良心!”

“有錢能使磨推鬼,更何況是殺狼了。”姚杳無所謂的抹了把臉上的狼血,對衝出來的韓長暮低聲道:“大人,這狼羣似乎是有人驅動。”

韓長暮目光一閃,抿脣不語。

他當然也發現了這個異常了。

眼下他們幾人雖然衝出了狼羣的包圍,但這一路疾馳,狼羣也在身後緊追不捨。

而那空蕩蕩的山石上,哨聲愈發的尖銳急促,灰狼的雙眸已經赤紅一片了,甚至有血淚迎風流出。

韓長暮神情一凜,趕忙調轉了馬頭。

姚杳似乎猜到了韓長暮要去做什麼,衣袖迎風微動,軟絲上染了斑斑狼血,銀白冷光和灼熱猩紅不停的閃動,在狼羣中以排山倒海之勢狂掃。

韓長暮側目,深深的看了姚杳一眼,旋即繞過哀嚎卻沒有逃竄的狼羣,徑直衝向發出哨聲的那片山石。

冷臨江早就拿不動劍了,癱在馬背上,看着姚杳收割狼命,嘖嘖舌,在旁邊討人厭的指指點點:“誒,阿杳,你別動刀劍啊,把那頭狼吊死,我看它皮光水滑的,一整塊皮扒了正好做付手暖。”

姚杳頭也不回的啐了一口:“地上那麼多死狼,想要自己去扒,我這還留着換銀子呢!”

“銀子銀子銀子,你就知道銀子,掉錢眼兒裏了。”冷臨江不屑道,歇息了片刻,他恢復了些體力,跟姚杳鬥嘴的間隙裏,還有餘力取一條偷襲他的狼命。

謝慎之見這兩人神情輕鬆,也知道眼下的情形並不那麼兇險了,心裏沒了那麼沉重的負擔,便更能放開手腳了。

更令人鬆一口氣的是,前去求援的謝慎之的侍衛,終於帶着衆多安南郡王府的侍衛和北衙禁軍趕了來。

而金玉也帶着衆多韓府侍衛和內衛司內衛趕了來。

如此一來,狼羣便徹底處於了下風。

姚杳看了金忠一眼,指尖微動,軟絲轉瞬收了回去,纏在了手腕上,旋即神情鬆懈的朝金忠微點了下頭。

金忠撇撇嘴,這麼些年了,小七這好喫懶做偷奸耍滑愛財如命膽小如鼠的本性還是一點都沒變過。

他權當沒有看到姚杳的小動作,擡起手,一聲令下,衆多禁軍比狼羣還要的撲上來。

“噗噗噗”的悶響此起彼伏。

姚杳默默無聲的退到了禁軍之後,既沒有摻和獵狼,也沒有跟着韓長暮去探查什麼,只是騎着馬脫離了戰局,抱臂相望。

看血雨漫天,數地上的狼皮。

韓長暮胯下的馬匹與狼羣纏鬥了半晌,早已渾身是傷,奔跑的速度實在是差強人意。

韓長暮的足尖在馬鐙上輕點了一下,索性棄了馬匹,飛身而起,如一縷無聲無息的風,朝山石飄了過去。

他飄動的速度看似緩慢,實則飛快,只不過是轉瞬的功夫,便飛掠到了山石前。

他悄無聲息的舉劍。

“噹啷”一聲,山石上金光飛濺,石頭上多了一道深邃的刀痕,沿着刀痕瀰漫出一圈細碎的蛛網般的裂縫。

可見韓長暮的這一劍劈的有多狠。

他還從沒有受過今日這般挫折。

被一羣畜生給逼得投鼠忌器!

他焉能不恨!

恨不能把驅動狼羣的人大卸八塊!

可韓長暮的動作顯然慢了一分,他一劍劈在山石上,山石後頭並沒有半點動靜。

他繞過去一看,山石後空無一人,只有一片碧綠的葉片靜靜的落在地上。

他沉了臉色,心中頓時被一口氣給堵住了。

今日可謂挫折連連。

他一拳捶到了山石上。

“轟隆”一聲,那塊山石應聲坍塌,碎成了滿地亂石。

冷臨江嚇了一跳,趕忙衝了過去,望着滿地狼藉,瞠目結舌:“久朝,你瘋了!”

韓長暮若無其事的收回拳頭,神情尋常的淡淡道:“無事,走吧。”

冷臨江沒有多問什麼,“嗯”了一聲。

姚杳策馬走到近前,審視的目光在韓長暮和冷臨江臉上巡弋了一圈兒,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一堆亂石上。

一點盎然綠意在灰突突的顏色裏格外醒目。

姚杳跳下馬,把亂石扒拉開,帶上護手,拈起那枚葉片,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韓長暮原本正要上馬,看到姚杳的動作,他停了下來,詫異問道:“怎麼了,這葉子,有什麼不對嗎?”

姚杳心有疑慮:“大人,雖說很多葉子都可以吹出哨聲,但是這片葉子是新鮮的龍眼葉。”

“龍眼葉?”韓長暮方纔只是粗粗一撇,這葉子和其他能吹響的柳葉、竹葉差別並不大,他並沒有多做留意,此時聽到這是一片龍眼葉,他也大感意外:“龍眼樹在長安城可不多見。”他是頭一回上玉華山,對山裏的花草樹木並不熟悉,轉頭問冷臨江:“玉華山上有龍眼樹嗎?”

冷臨江想了片刻:“雖說沒有走遍玉華山,但是我能確定,玉華山裏只要是我去過的地方,都沒有見過龍眼樹。”

韓長暮點了點頭:“葉子想要吹響,必須是新鮮的,方纔那哨聲就是這片龍眼葉發出來的,想來離此地不遠,就應該有龍眼樹。”

冷臨江來了興致,眼下危機已除,金忠帶着禁軍們正在收拾狼屍,他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恨的咬牙切齒:“那就四處找找看,看到底是害的小爺差點被狼啃了,小爺我跟他沒完!”

姚杳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遲疑道:“大人,這玉華山裏到處都有可以吹出哨聲的樹葉,葉子都很尋常,驅動狼羣的人爲何不用常見的樹葉,反倒要選這種讓人一看就懷疑的龍眼葉,莫非驅動狼羣的哨聲只有龍眼葉才能吹得出來嗎?”

韓長暮也知道這片樹葉出現的太過恰逢其時,處處都偷着人爲的巧合,但他還是不肯輕易放棄任何可能性,思忖道:“現下看來,這狼羣的出現似乎不是巧合,既然狼羣是有目的的攻擊,”他心神一凜,回憶起方纔狼羣最初攻擊的那羣人中都有哪些特殊的身份。

回憶了片刻,他發現他唯一認識的,且特殊的,就只有安南郡王世子謝慎之了。

但這麼多年聖人都沒有對謝慎之趕盡殺絕,現在人多眼雜之時,就更沒必要對謝慎之痛下殺手了

至於其他的女眷,在他看來,長得都一樣。

他轉頭問姚杳:“今日被狼羣襲擊的那些女眷,你可都認識是誰家的?”

“......”姚杳一臉懵然,別說她真認不出來,就算是認識,她也不能說認識啊,認識滿京城的女眷這種事,該是冷臨江的絕活。

念頭一轉,姚杳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這事兒司使大人該問少尹大人才是。”

冷臨江對上韓長暮探究的目光,興致勃勃的點頭:“阿杳說的沒錯,這事兒我熟。”他掰着手指頭如數家珍,將方纔遇上的那些姑娘出自誰家,在家中的排行,祖上跟誰有仇,跟誰親近,姑娘跟誰交好跟誰吵過架,跟誰訂過親,及至這些姑娘平日裏愛穿什麼料子顏色的衣裳,愛喝什麼茶,愛喫什麼點心,愛戴什麼花樣的首飾,在長安城裏都有什麼產業,皆說的頭頭是道。

更有甚者,他竟然連人家姑娘誰私會過未婚夫婿或夫婿之外的小郎君,偷偷逛過小倌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韓長暮的臉色已經不能簡單的用精彩二字來形容了,簡直堪稱五顏六色。

聽了冷臨江的一席話,韓長暮對他的“博學”又有了新的認識。

難怪他被稱爲長安城第一公子,原來那張臉都用來幹這些了。

更爲難的的是,他竟然能將這些細枝末節記得如此清楚,絲毫不亂。

這份本事,尋常人真是可望而不可即。

姚杳佩服的五體投地。

韓長暮聽得五味雜陳,聽了半晌,一則是沒有聽到十分有用的內情,二則是是在聽不下去了,簡直有辱斯文,趕忙打斷了冷臨江的話頭:“還是先四處找找龍眼樹吧。”

“......”冷臨江無語。

合着他唾沫橫飛的廢了半天功夫,說的口乾舌燥,還被人嫌棄了!

姚杳抿了抿嘴,把幸災樂禍的笑抿於無形。

幾人分散開來,在周圍尋找龍眼樹。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有了結果。

“嗤”的一聲,一簇絢爛紅光倏然躍上碧藍蒼穹,在半空中綻開細碎的漣漪,染紅了悠悠白雲。

馬蹄倉促凌亂的踏過荒草,踢踢踏踏的響徹在空寂下來的山間。

“雲歸,怎麼了,是找到龍眼樹了嗎?”韓長暮的腳力極快,最先趕到冷臨江所在的地方。

冷臨江點頭,指着緊靠着長滿藤蔓野草的山壁道:“久朝,你看,那就有一棵。”

嶙峋的山壁上長滿了深綠色的苔蘚藤蔓,水滴沿着石縫留下來,一滴一滴的落在草叢裏。

有水流淌過的地方,石壁微微發黑,暗沉又潮溼。

那棵龍眼樹就長在暗沉的石壁下面,樹幹緊緊貼着石壁,樹冠不算十分茂盛,葉片稀疏,顏色尚算鮮綠。

這個地方沒有風,樹葉靜靜的懸掛着,一動不動。

看起來不像是能藏人的樣子。

韓長暮翻身下馬,沒有貿然上前,反倒謹慎的往樹旁射了一箭。

箭鳴之聲歸於安靜,樹葉無聲的晃了兩下,再沒有旁的異常出現了。

姚杳也在這個時候趕到了,喫驚的望着那棵看起來有些羸弱的龍眼樹,詫異無比:“這,還真有啊。”她頓了頓,憑藉前世讀過的九年義務教育,對地理好歹有個粗淺的見識,嘆了一聲:“玉華山的氣候和土壤,好像不適合龍眼樹的生長,這棵樹是怎麼長起來的?夠頑強的!”

韓長暮快步上前,仔細查看那棵龍眼樹。

“這棵樹是剛移過來的,不是這裏土生土長的。”片刻過後,韓長暮抓起一把潮溼的泥土,沉聲道。

姚杳和冷臨江對視了一眼,紛紛上前。

“這土是新土,”冷臨江一眼便看出了不妥,杵着劍往土裏挖了挖,只挖了幾下,那棵龍眼樹便晃動了起來,看起來不那麼穩當了,他頓時停了手,將幾欲傾倒的樹幹扶正:“這樹根都沒扎進土裏,這樹移過來沒幾日。”

姚杳疑惑不解道:“好端端的,爲何要往這移一棵龍眼樹,難道就只是爲了取葉子驅動狼羣?”

韓長暮思忖道:“阿杳,你從此地去方纔獵狼之地走上一遭。”

姚杳轉瞬便明白了韓長暮的打算,應了聲是,揚鞭催馬,用最快的速度走了個來回。

也不過是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兩個地方顯然離的很近。

韓長暮和冷臨江已經將龍眼樹的附近仔細查過了一遍,並未發現別的異常,唯獨那棵龍眼樹。

“久朝,這棵樹怎麼辦?”冷臨江揪了一片葉子,試了試,發現並非他意料之中的那麼容易吹響,喪氣的將葉子丟到地上。

姚杳不懷好意的笑道:“要不挖出來,少尹大人扛回府裏種着?”

“我種這個?我有病吧?”冷臨江瞬間覺得手裏的葉子有點燙手,一把扔出去老遠。

姚杳笑眯眯的打趣道:“有病正好種這個,藥經中有寫,龍眼葉發表清熱,利溼解毒。”

冷臨江聽的只撇嘴:“你還不如說龍眼好喫呢。”

姚杳挑眉:“橘生淮南爲橘,生於淮北爲枳,這從南地移到長安的龍眼樹,只怕是香甜滿南地,長安結苦瓜。”

“......”冷臨江笑出了聲,陰惻惻的,恨得咬牙切齒:“那還是留在這結一樹苦瓜給那幫畜牲喫吧!”

韓長暮若有所思的看了姚杳一眼,靜了片刻,驟然問道:“哪本藥經寫過龍眼葉的用處?”

“......”姚杳愣住了。

她這是死裏逃生,得意忘形,嘴上就沒了把門兒的。

果然人不能一夜暴富,容易現出原形。

她支支吾吾的,絞盡腦汁的往下編:“呃,這個,就是,卑職,在掖庭時,看過的。”

說完這話,姚杳心虛的瞥了韓長暮一眼。

他就算是疑心再重,也不能去掖庭裏翻書吧!

果然,聽了這話,韓長暮沒有再繼續深究下去,一本正經的開口,可意思卻毫不正經的:“這棵樹就留在這,說不定結出來的苦瓜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姚杳無語望天。

讀書人嘲諷起來誰來,果然能把誰的心紮成馬蜂窩。

冷臨江看了韓長暮一眼,又看了姚杳一眼。

他不是不知道姚杳的身世背景有異。

不過,沒入掖庭的罪奴,哪一個不是背景有異的。

這點兒異常無損他與姚杳的情誼,但顯然韓長暮不是如此認爲的。

冷臨江十分清楚,韓長暮與人相交十分謹慎,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也從不輕易放棄任何一個疑點。

要他相信姚杳,他勢必要查清姚杳身上的全部疑點,站在他面前的人,勢必絕對清白。

冷臨江挑眉,拿馬鞭捅了捅姚杳的胳膊,笑眯眯的繼續扎心:“誒,阿杳,掖庭裏不是就教些洗衣做飯煮茶繡花嗎,怎麼,還教醫術啊?”

“......”姚杳無聲錯了錯牙。

這還沒完了還!

事實證明,揪着一點疑點就沒完沒了,纔是韓長暮。

他沒等到姚杳的自證清白,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的刀扎的不夠深,順着冷臨江的話又補了一句:“看來掖庭裏的水土甚好,這棵龍眼樹移栽過去,或許能結出龍眼來。”

說着,他看了姚杳一眼,見她臉上如同戴了副面具一般,眉眼紋絲不動,沒有半點心虛的樣子,不由得心火大起,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去,把樹挖出來。”

金玉臉色發苦,不敢應聲也不敢擅動。

韓長暮見金玉不動,聲音沉了沉,怒氣溢了出來:“去挖!”他神情淡漠的瞥了姚杳一眼:“他日結了龍眼,給姚參軍送一籃子去!”

金玉打了個激靈,一個箭步衝到龍眼樹旁。

一邊挖數一邊暗歎。

世子生氣了,好可怕!

會死人的!

自家世子有多久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了?

這姚參軍還真是有本事!

這棵樹原本就被冷臨江挖的鬆動了幾分,金玉幾鏟子下去,便把整棵樹給挖了出來。

他將樹擺在一旁,才發現這棵龍眼樹的根系有些不對勁。

龍鬚狀的根鬚軟綿綿的,有些地方還折斷了,斷口並不新鮮,顯然不是方纔他挖樹的時候挖斷的。

仔細查看下來,根鬚上沾着的泥土裏,似乎還裹着暗紅色。

他捻起一小撮聞了聞。

那暗紅色似乎散發着淡淡的血腥氣。

他瞬間變了臉色,驚呼一聲:“世子,這土裏有血。”

韓長暮心頭一動,疾步走過去,定睛查看。

潮溼的泥土原本便是深褐色的,暗紅色的血跡混合在泥土裏,上有又有樹蔭籠罩着,的確不那麼容易分辨的出來。

可這會兒,那棵龍眼樹已經放倒在了地上,樹蔭消失了,參雜在挖開的潮溼泥土裏的暗紅血跡便顯露了出來,一絲一縷的,比方纔清晰了些。

韓長暮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

巧合的就像有人提前佈置好了一切。

但是既然發現了不妥,就不得不挖下去。

即便他知道現下是被人牽着鼻子在走,也不得不沿着旁人設好的局往下走。

“挖!”韓長暮強按下心頭的那點不適,斬釘截鐵的吩咐金玉。

旋即,金玉帶着兩個侍衛一起動手。

一時間泥土飛濺。

姚杳和冷臨江對視了一眼,收起了玩笑之心,神情凝重:“司使大人,這個地方,好像是有人刻意引着咱們找來的。”

冷臨江亦是點頭,杵着長劍,重重砸了一下地面:“真他孃的憋屈!”

韓長暮看着地上越挖越深的土坑,面無表情的淡淡道:“先挖開再說,看看他們到底給咱們埋了什麼餌!”

這土坑越挖越深,血腥氣也越來越重。

“挖到了,世子,挖到了。”金玉看着深坑裏的東西,臉色白了白,大聲驚呼起來。

韓長暮三人趕忙走到近前。

只見深坑裏露出一隻髒兮兮的手。

手上的皮膚粗糙,膚色微黑。

韓長暮眯了眯眼,目光靜如深潭,寒聲道:“挖出來。”他轉頭又吩咐金玉:“去請金指揮使過來。”

金玉和兩個侍衛皆是一凜,知道茲事體大,片刻不敢耽誤的各自忙活去了。

兩個侍衛都沒有趁手的工具,那坑裏的東西又埋的極深,二人費勁了功夫,也才堪堪挖出了薄薄的一層。

一直到金忠領着羽林軍帶着趁手的工具匆匆而來,數人一起動手,才真正將土坑挖開了。

金忠看着土坑裏埋着的東西,頓時滿臉鐵青,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驚怒異常。

千防萬防,竟然還是出了紕漏。

這裏雖然是獵場深處,離聖駕極遠,但誰知道這土裏埋着的,本該出現在何處!

片刻過後,土坑完全被挖開了,幾人合力將裏頭埋着的東西擡出來,擺在一旁的空地上。

看到這些東西,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韓長暮的臉上恍若罩了一層寒霜,目光深邃冷然:“姚參軍,你來驗屍。”

在看到土坑裏挖出來的東西后,姚杳便料到韓長暮會有此吩咐,早已從隨身的佩囊裏取了護手戴好,應了聲是,疾步走到空地上的兩具屍身前。

這兩具屍身是一男一女,皆身着顏色暗沉的粗布衣裳,關節處磨損的厲害,打了幾個與衣裳顏色相近的補丁,縫製的針腳粗大,半舊的衣裳已經洗的有些發白了。

二人的衣裳上都裹滿了泥土,男子的胸前被血染透了,而女子除了胸前之外,還有左肩滿是血跡。

血已經乾涸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黏在衣裳上,摸上去硬邦邦的。

擦乾淨男子臉上的泥土,姚杳才發現這看似年輕的男子,臉上其實已經有了風霜之意,雖然頭髮烏黑,但是眼角和額頭都有不易察覺的細紋。

而女子的臉上還有些稚氣未脫的模樣,只是皮膚粗糙,明顯不是出自養尊處優的人家。

姚杳仔細勘驗完後,將提取的有用之物分門別類的裝進袋子裏,摘下血淋淋的護手,沉聲開口。

冷臨江早取了紙筆,神情斂的凝重,無一絲笑意,在旁邊記錄。

在獵場裏驟然出現兩具深埋泥土的屍身,此事可大可小。

誰也沒有心思說笑。

姚杳稍作整理,便條理清晰的一一道來:“回稟大人,死者是一男一女,男子的年紀在二十到二十二歲之間,女子的年紀在十六到十八之間,二人皮膚粗糙,男子雙手的掌心、虎口、雙腳腳底皆有老繭,關節粗大,可以判斷是常年在田間勞作之人。女子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節和指腹上皆有老繭,可以判斷是常年縫紉之人,在二人身上沒有發現錢財,也沒有可以證明其身份的戶籍文書,若不是被兇手刻意拿走了,那邊是他們二人本就是這附近的村民,出門纔不需要攜帶相關的文書。另外,這女子身上也沒有任何飾品,二人所穿的衣物和鞋子是市面上最常見的粗布所制,沒有繡花,針腳也十分粗糙,應當是自己家中縫製的。”

“死因呢?”韓長暮沉聲發問,垂眸望着胸前大敞的兩具屍身。

雖然二人身上的傷口都在一目瞭然之處,但有些死因單憑表面的傷口是無法準確判斷的。

姚杳伸手按了按男子的胸口,位於心口處已經乾涸的傷口瞬間便又裂開了,只是此人死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鮮血似乎已經流完了,傷口崩裂,卻並沒有什麼血流出來。

姚杳指着露出呼倫形狀的傷口道:“回稟大人,這二人的致命傷都是箭傷,但箭矢已經被人取下了,只是卑職沒有帶剖驗的工具,無法判斷傷口的形狀和箭矢的來歷,但從屍身的表面可以粗略判斷出男子是一箭穿心致死,而女子身中兩箭,一箭貫穿左肩,一箭穿心致死,看傷口的顏色和殘留血跡的顏色,以及屍身的顏色看來,二人並沒有中毒,但若要準確的死因判斷,卑職得剖驗。除此之外,二人的身上沒有其他任何傷痕,也沒有被捆綁過的痕跡,”她微微一頓,繼續道:“另外,這裏不是二人身死的地方,而是死後被人埋屍此地。”

在如此簡陋的環境裏,又沒有趁手的工具,能將屍身的情況勘驗的如此詳細,已經十分的不容易了。

韓長暮滿意的點了點頭,一箭穿心致死,死後又有人將箭拔出來帶走了,這是爲了掩飾箭矢的來歷,而這樣做,出血必然不會少,可這個地方,除了埋屍的泥土裏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別處都十分的乾淨,顯然並非二人身死之處。

“這二人都是什麼時候死的?”韓長暮面沉如水,思忖問道。

姚杳的聲音有幾分艱澀:“依據屍身的僵硬程度判斷,二人死了約莫在半個時辰左右。”

半個時辰是個極微妙的時間。

山勢險峻,山路難行。

半個時辰,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但半個時辰卻可以做很多事情。

“還有別的發現嗎?”韓長暮的心情有些沉重,無法剖驗,便意味着很多事情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有,”姚杳點頭,隨即找出其中一隻袋子,從裏頭取出一張染了血的紙,遞給韓長暮:“大人,此物是放在男子的衣襟裏的,顯然是對男子十分重要之物,男子中箭之後,紙就被血跡染透了,有些看不清楚了。”

這張紙揉的皺巴巴的,果然被鮮血泡的有些厲害了,乾涸的血跡隱隱發黑發硬。

不過紙上並沒有字,只是畫了一幅畫,看起來像是輿圖,但是山石河流道路都畫的似是而非,實在分辨不出這幅圖畫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冷臨江仔細看了看這張圖,突然雙眼一亮,指着圖上一個大片空白的圓圈道:“你們看看,這像不像一片湖水?”

姚杳此前也發現了這個地方,聽到冷臨江這話,她嘟噥了一句:“湖沒看出來,倒是挺像操場。”

“像什麼?”韓長暮聽到了姚杳在自言自語,但是沒聽清楚她究竟說了什麼,便微微傾身,追問了一句:“你方纔說這地方像什麼?”

姚杳趕忙道:“卑職是說,玉華山上和周圍好像沒有這麼大的湖,瀑布和深潭倒是有不少。這張圖應當不是玉華山的輿圖吧。”

冷臨江好奇道:“莫非是什麼藏寶圖?”

“......”姚杳抿住了嘴。

這人是怎麼好意思整日嘲笑她是個錢串子的?

“先從這兩個人的身份查起吧。”韓長暮看着這副囫圇的看不出模樣的圖,只覺得毫無頭緒,輕輕透了一口氣,對金忠道:“金指揮使,此事還得勞煩你相助。”

金忠大大咧咧的揮了下手:“司使大人不必客氣,確保獵場的安全,本就是禁軍的職責,司使大人有什麼安排,儘管吩咐便是。”

韓長暮思忖道:“看這二人的打扮,應當是附近的村民,有勞指揮使即刻安排羽林軍到各村去詳細查訪,這幾日有沒有失蹤人口,村裏有無陌生人進入,有無特殊的事情發生。”

金忠憨聲憨氣道:“查這些是沒問題的,羽林軍的人手也是足夠的,只是這上山下山一來一回頗爲耗費功夫,只怕羽林軍就算查到了些什麼,也來不及通報給司使大人。”

韓長暮眼波一動,在心底細細分辨金忠這話的意思。

此人究竟是真的在思量傳信之事,還是在藉機打探他的勢力。

最終,韓長暮深深地看了金玉一眼。

金玉心領神會的點了下頭,將兩指放在脣邊。

半空中陡然響起了尖利悠長的哨聲。

與此同時,蒼穹之上倏然劃過一道白光,發出“嗝呵”的叫聲,大片的暗影隨即籠罩在了衆人的頭頂。

衆人齊齊擡頭望去,滿臉詫異驚慌。

只見那暗影如同離線的箭一般俯衝而下,離得近了,衆人才發現,這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矛隼,兩翼展開足有三尺有餘,幾乎能遮住大半太陽的光華。

這猛禽的喙爪像鐵鉤一樣堅硬,只這樣遠遠的看着,皮肉便生出一陣劇痛來。

看到這隻潔白巨大的矛隼俯衝下來,金玉擡起了胳膊。

矛隼穩穩的落在金玉的胳膊上,堅硬的爪子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但卻極有分寸的沒有抓傷他。

這樣看來,竟覺得這矛隼沒有那麼兇猛可怕了,生生看出了幾分乖巧來。

衆人緊緊盯着那隻矛隼不放,或羨慕、或嫉妒、或不屑,形形色色的目光都落在金玉的胳膊上,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連金忠這個見多識廣的天子近衛都動了心思,想要將這猛禽佔爲己有。

姚杳更是不能免俗,看的心裏直癢癢。

這可是她在清宮劇裏才見過的海東青啊!

這回可見到活物了!

真想擼一把!

她幾次想擡手擼一擼那矛隼頭頂騷包的羽毛,但都被它兇戾殘忍的目光給嚇得不敢伸手了。

“誒,口水掉下來了,知道的是你想摸它,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想吃了它呢!”冷臨江低低笑了,故意打趣姚杳:“你想摸就摸啊,怕什麼。”

“......”姚杳無語。

別逗了,這可是猛禽,在它不同意的時候摸一下,她以後就是個殘疾人了!

姚杳驟然笑望着冷臨江,清凌凌的杏眸中繚繞着淡淡的雲涌,襯得那雙眼格外瑩瑩動人。

冷臨江卻怕極了,無端的打了個激靈,退出去三步遠:“你別這樣看着我笑,怪嚇人的。”

“少尹大人,卑職不知道怎麼摸,不如你摸給卑職看看,學習學習?”姚杳臉上的笑容不減。

冷臨江氣笑了:“做夢吧你就,你的肉是肉,我的肉也疼着呢!”

韓長暮看到了姚杳豔羨的目光,故作不知,只輕咳了一聲:“金指揮使,我讓金玉帶着矛隼和你們一同進村,用它來傳信。”

金忠也是見過矛隼的,只是沒有見過通體雪白的,多數都是身上的羽翼帶有花斑的那種。

他兩眼放光的看着這隻矛隼,嘖嘖讚歎:“司使大人,這隻矛隼是你訓的?”

韓長暮淡淡道:“是,足有七八年了,斷不會出差錯,不管我在何地,它都會找到我的。”

金忠更羨慕了,和姚杳一樣羨慕的直流口水,連連咋舌:“這樣大這樣漂亮的矛隼可不多見,司使大人果然是好手段啊。”

韓長暮不置可否的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金忠也沒再細問,還是查訪村子的事情更爲要緊一些,便招呼着羽林軍往山下趕去。

金玉自然也帶着那隻招眼的矛隼一同跟了上去。

姚杳目送那隻矛隼遠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才意猶未盡的收回目光。

“誒,阿杳,你就這麼喜歡金玉那個老頭子啊,都看的不眨眼了。”冷臨江一邊打趣姚杳,一邊笑得前仰後合。

姚杳嘁了一聲,雙眼亮如星辰,清凌凌的望着韓長暮,抿出了一個最真誠,最絢爛的笑容來:“司使大人,這隻矛隼你是從哪獵來的?”

“怎麼,你也想要一隻?”韓長暮深深一笑。

姚杳重重點頭:“想要,卑職做夢都想要。”

韓長暮別有意味道:“那這可麻煩了,這隻矛隼是我與吐蕃交戰時,深入到吐蕃腹地獵來的,全天下怕是也只有這一隻了。再說了,”韓長暮饒有興致的看着姚杳慢慢失落下來,眸底的淺笑更濃了:“再說了,吐蕃離長安城千里迢迢,姚參軍怕是沒有機會去那裏獵鷹了。”

“是這樣啊,”姚杳遺憾不已,也知道韓長暮說的是事實。

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別說是去吐蕃獵鷹,只怕離開長安城都是一種奢望。

她很快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恍若無事道:“卑職再去看看那坑裏會不會還有別的發現。”

“......”韓長暮錯愕不已,原本以爲姚杳會再遺憾失落一會兒,他正好藉機許諾她一些事情,誰知道她的情緒竟調整的這樣快,讓他都沒有幾乎用矛隼來勾着她了。

這下子,遺憾失落的人換成了韓長暮。

冷臨江低低一笑:“久朝,失策了吧?早跟你說了欲擒故縱對她沒什麼用處,你還不信。”

“......”韓長暮目不斜視:“那就每日帶着矛隼在她面前晃三趟,只能看,不能摸。”

冷臨江咧了咧嘴:“算你狠!”

姚杳把求之不得的矛隼暫且放到了一邊,賣力的在土坑裏翻找。

她沒機會親自獵鷹,但可以攢銀子買一隻幼鷹。

都是鷹,都是喫肉的,沒什麼差別。

她本是抱着轉移念頭的打算挖坑的,不曾想卻真的在坑裏有了新的發現。

“司使大人,少尹大人,你們快來看。”姚杳沒有擅動坑裏的東西,只是大聲急呼。

韓長暮和冷臨江趕忙過去查看。

只見一枚玉佩靜靜的臥在土坑裏,一半埋在泥土中,一半露了出來,偶有小蟲從玉佩上爬過去。

露出來的那一部分是秋香色的,看起來玉質尋常,但上頭雕的圖案卻不尋常。

正是一隻麒麟的尾巴。

冷臨江錯愕道:“這枚玉佩,我好像在哪見過,怎麼這麼眼熟?阿杳,你把它挖出來看看。”

姚杳“誒”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清理開玉佩旁邊潮溼的泥土,將玉佩撿了起來。

清理掉玉佩上的泥土後,這枚玉佩的模樣真正顯露了出來。

這枚圓形玉佩呈現出兩種顏色,雕刻成麒麟尾的秋香色和雕刻成麒麟頭的月白色柔和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的溫潤,像是一汪月華在掌心中盪漾。

玉佩下面綴着的薑黃色流蘇還是完整的,只是被泥土給弄髒了,但玉佩上方的同色絡子卻只剩下了一半,顯然是被人用力拽斷的。

“這是,十二皇子謝義永的玉佩。”冷臨江定睛看了片刻,終於想起了在何處見過此物,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十二皇子的玉佩?”韓長暮神情微變:“雲歸,你確定沒有看錯?”

冷臨江篤定道:“沒有,我絕不會看錯的,這絡子是謝義永的生母順妃娘娘親手打的,當時是皇貴妃娘娘設宴,我就坐在順妃娘娘的對面,親眼看着她打好了絡子,掛在謝義永的腰上,絕不會有錯的。”

這下子姚杳和韓長暮面面相覷了。

皇子的玉佩,和兩個村民的屍身埋在一起。

這着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姚杳試探了一句:“難道,這兩個人是死於十二皇子之手,死前將這玉佩拽了下來?”

“阿杳慎言!”韓長暮看了下左右,但凡與皇子扯上關係的事情,韓長暮都是謹慎再謹慎的,絕不會隨意下結論。

姚杳忙閉緊了嘴。

冷臨江倒是百無禁忌:“阿杳說的也不是沒可能,但是十二皇子怎麼會跟兩個村民扯上關係,沒仇沒怨的,何至於殺人埋屍?總不能是這兩個人撞見了十二皇子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被殺人滅口了吧?”

“......”韓長暮一陣無語。

他總算知道了姚杳這個口無遮攔的秉性,是誰慣出來的了。

典型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他一臉無語的將玉佩收進袋子裏,目光沉寂,波瀾不驚看了姚杳一眼:“沒有依據之事,不可隨意開口。”

“......”姚杳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一聲隼鳴劃破長空,潔白如雪的雙翼鋪展開來,如同雲翳,遮天蔽日。

這片雲翳在半空中一陣盤旋,雙翼扇動間捲起一陣颶風,樹冠嘩啦作響,勁草低伏不起。

“矛隼回來了。”韓長暮似乎早料到了這個結果,平靜的擡起胳膊。

姚杳兩眼放光,盯着兇悍的矛隼落在韓長暮的胳膊上,健壯猛禽乖順的像只嬌弱小貓。

她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韓長暮饒有興致的瞥了姚杳一眼,從矛隼的腿上摘下特製的竹筒,從裏頭取出一枚細長的紙卷。

他展開來一看,只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反手將信箋遞給了姚杳。

姚杳和冷臨江二人看過,一時錯愕不已。

“冰湖,玉華山上還有這麼個地方嗎?”玉華山這個地方平時很清靜,在沒有人煙但風景旖旎的地方偷得半日閒,足可以滌盪滿身滿心的濁氣。冷臨江很喜歡到玉華山躲清靜,幾乎每年都會來,有時一年還會來個兩三回。

這麼多年下來即便他沒有走遍玉華山的每一個角落,但也對玉華山格外的熟悉了,他可是從未聽說過冰湖這個地方。

總不能是大半年沒來,玉華山上憑空多了個湖?

可矛隼帶來的信箋上也寫的清清楚楚,金忠在村子裏也盤查的明明白白。

數月來,村裏不斷有人在玉華山的冰湖周圍發現了神獸白鹿,皇家狩獵封山之前,村裏有人結伴前去獵捕白鹿,而前日,有一對陸姓兄妹偷偷溜進了玉華山。

信箋上說的言辭鑿鑿,不由得他們不信。

姚杳也沒聽說過冰湖這麼個地方,但她上山之前曾在村鎮中做過短暫的停留,也聽說過這件事,當時並未當真,現下看來,這傳言或許另有內情。

而信箋上提及的陸姓兄妹,不論是年紀還是身份,儼然與這兩具屍身是一致的。

她思忖道:“信箋上說,玉華山的陰面冰湖上,出現了神獸白鹿,這個傳言,卑職之前與漢王殿下在村中躲避時,也曾聽到過,卑職當時以爲只是世人以訛傳訛,但現下細想,即便所言非虛,那這一切也似乎是有人刻意誘導的。”

“不錯,看起來的確是有人刻意故弄玄虛,”被人一直牽着鼻子走,這感覺並不算好,韓長暮的心情更是不好,甚至隱隱有一絲被人戲弄的煩躁,揉了兩下額角:“不過,有人誤導也好,故弄玄虛也罷,如今十二皇子的玉佩和冰湖聯繫到了一起,內衛司便不能坐視不理。”

冷臨江思量道:“總不能是十二皇子帶着人去冰湖獵白鹿了吧?”

“不可能,十二皇子才幾歲?在獵場裏跑一圈倒是有可能,去玉華山的陰面,別說他有沒有那個膽子了,他身邊的侍衛也不敢讓他去冒這個險!萬一有了什麼不測,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姚杳搖頭道。

她曾經去過一次玉華山的陰面,只是在邊緣處淺嘗輒止,並未深入到陰面腹地中,自然也沒有見識到那村民口中所謂的冰湖,但即便是這樣,即便她內力深厚,又素來身體強健,但那陰寒的程度已經是她難以承受的了,十二皇子謝義永一向嬌生慣養,怎麼可能喫的了這個苦頭?

韓長暮想起事後得知的宴席上發生的一切,這十二皇子謝義永恐怕不是單純的稚子之心,不禁沉聲道:“有沒有膽子是一回事,有沒有人挑唆又是另一回事,十二皇子年幼,恐怕經不起別人的幾次攛掇。”

說着,他將昨夜謝義永在宴席上的所作所爲和言語仔細道來,說的姚杳和冷臨江一臉驚愕。

若是謝義永常年被人灌輸了爭強好勝的念頭,此番再有人攛掇挑唆,難保他不會頭腦發熱,去以身犯險,搏一個頭名了。

“那現在,怎麼辦?”姚杳遲疑道。

一想到有危險的是個皇子,冷臨江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這,這要是折了個皇子,這......”他“嘶”了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顆心咚咚直跳,幾欲衝出腔子。

謝義永若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只怕他們這些人都要受牽連。

他憂心忡忡的望了眼姚杳。

他和韓長暮都各有背景,即便有些牽連,也不會有多大的妨礙。

可他們手下的這些人卻是無根漂萍,聖人和謝義永的生母遷怒之下,或許會對他們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可對這些毫無根基之人卻絕不會心慈手軟。

到那時,只怕罷官奪職都是輕的。

落個流放打板子都算是命大的!

念及此,冷臨江急匆匆的開口:“久朝,不行,咱們就在這乾等着,現在就去找十二皇子,或許還來得及。”

韓長暮顯然也想到了那個極爲不妙的結果,臉上陰雲密佈,思忖道:“我和阿杳去找,你回宮,先,”說到這,他的眸光一閃,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你去找何振福,讓他悄悄的帶人跟上來,莫要驚動旁人,先瞞着,我會在沿途留下標記的。”

“爲什麼不將此事回稟給聖人?”冷臨江不解,脫口問道,說完便後悔了,經了昨夜之事,還有誰能比聖人更加忌憚謝義永和他的生母呢?

若是真有萬一,誰來當這個替罪羊最合適呢?

“好,我這就去找何振福,你和阿杳定要多加小心。”冷臨江不放心的看了二人一眼,將爲狩獵準備的行囊塞給了姚杳:“阿杳,你拿好,以備不時之需。”

姚杳深知玉華山陰面的兇險,更知道韓長暮要她同行,是想要讓她掙一份功勞,日後好脫身,這份好意,她卻之不恭,自然心甘情願的領受。

但,再大的功勞也要有命消受纔是。

她豪不推辭的將行囊掛在馬背上,翻身上馬。

韓長暮朝將後援之事盡數託付給了冷臨江,鄭重其事的朝他行了個禮,翻身上馬,和姚杳一起絕塵遠去。

冷臨江滿腹心事的嘆了口氣,朝與二人相反的方向策馬急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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