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沉睡的過去（下）

一襲白裙沾滿鮮血，臉色蒼白但依舊笑眼彎彎，喚他名字的時候，語氣虛弱但依舊溫柔。這是蘭斯對母親最後的印象。

十一年前，同一天。

一路疾奔回家的洛特·蘭斯，在推開自己家們的一瞬間，面對的就是躺了一地、生死不明的熟人們——全都是他父親所在的魔術團的成員們。

而他的媽媽，一襲白裙被鮮血染紅，整個人亦是躺在血泊之中。

“媽媽，”少年第一反應便是奔向自己的母親。

“是蘭斯啊，”浴血的女人艱難的睜開了眼睛，虛弱的擡起手撫上少年的臉頰，“這個時候還能見你一面，真好。”

在他不在的時候，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少年很想這樣問，經歷的變故太多，有些事情他已經無暇顧及，妹妹的事情正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口，眼前這一幕已經讓他陷入混亂。

“媽媽，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蘭斯緊緊抱住母親，絕望的低聲哀切，聲音顫抖。

“我的蘭斯是全世界最棒的哥哥呀，”女人啞着嗓子，艱難的說着，“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和妹妹的，對吧……”

“不，”蘭斯噙着淚搖了搖頭，在這個時候，他怎麼忍心說出來，就在剛剛他已經被妹妹給弄丟了。

顫顫巍巍的擡手，將蘭斯眼角的淚水拭去，女人嘴角努力上揚，露出一個釋然的笑，艱難的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了蘭斯，“對不起，本來可以一起離開的。”

信封中是三張離開這座島的船票。

原本她都計劃好了，這也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惡毒的決定，就當是一個了結：她打算親手把丈夫最珍視的魔術團，連同那個隱匿的殺人犯一起，一把火全部送到另一個世界陪他；而她，帶着一雙兒女從此消失於這座島。

“不過這樣也好，”她咳出一口血，聲音斷斷續續，“有我過去陪他，你們爸爸，在另一個世界，就不會孤單了……”

在她計劃之外，總有些人做賊心虛，心中有鬼，尤其對她這個“受害者”家屬更是充滿戒備，沒有喝下她精心準備的“告別酒”，雖說逃過一劫但同時也暴露了自己，當對方露出真面目，嘲諷的袒露僅僅是“因妒生恨”的一刻，怒火完全將她的理智燒得精光，她所想的，是就算同歸於盡她也要拉着對方一起下地獄。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理智回籠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混亂之中，她用尖刀結束了對方，作爲代價，她身上的致命傷更多。

“真的很抱歉，我們一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父母，纔會丟下你們兄妹……”意識漸漸模糊，作爲母親，她最後留給孩子的話是：“蘭斯，帶着菲菲，永遠的離開這裏，忘記一切，自由的活下去。”

已經來不及了……少年哽咽的點頭，這個承諾太過沉重，需要他揹負一生去完成。

三張船票，最終卻只有一個人上了船，洛特·蘭斯從此孑然一身。往後十年，他一直都在尋找，終此一生，與洛特·伊莎菲有關的一切成爲了他最深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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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波地羣島。

銀髮少女痛苦的捂住胸口，精緻的五官因爲內心抑制不住的痛楚皺在一起，腦袋要炸裂了，心臟也是被一雙手緊緊攥着反覆撕扯。

好沉重，好想逃離啊……整個人就像是掉進了無底的黑暗深淵一般，視線漸漸模糊，這世間一切色彩正在褪去。

就是因爲過去如此的痛苦，纔會被封閉，現在你知道了，還要再一次選擇自我矇蔽嗎？

再一次被“過去”打敗…真的可以嗎？

還差一點點，要全部都回想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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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段結局都不怎麼美好的回憶同時在腦海裏撕扯，童稚的身軀被圈禁在狹小的木質牢籠裏，飄洋過海，不見天日。

骯髒、破敗、凌亂。這是“她”對這個世界的初記憶。

但是這一切都無所謂，靈魂沒有了生氣，活着的□□不過是木偶。

不知又經過了多少的周折，“她”被帶到了一個有着銀色長髮的年輕女人面前。

毫無緣由的，她天然被眼前的漂亮女人溫和的氣場所吸引。

“美洛蒂小姐，前陣子我們劫掠了人販的運輸船，其他的孩子被解救後都被安排送回父母身邊了，唯獨這個孩子既不理人，也不說話，完全就是封閉了自己，我們只能把她送到你這裏來了。”

“讓我看看，”銀髮女人這麼說着，蹲下身子用透亮的眼神與她對視，爾後，她抿着嘴輕輕的笑了，“是個很可愛的小公主呢。”

美洛蒂小姐的笑，乾淨純粹，似乎有治癒人心的能力。

“這位小公主，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不管先前被怎麼詢問都保持着沉默的女孩，這一次竟然脫口而出的回答了她：“艾杞。”

“Aech……”美洛蒂把這個名字放在嘴邊反覆唸了幾遍，又一次笑了，“艾琪，‘天賜的禮物’，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千屢陽光驅散了雲層，午後變得悠長且溫暖。

從這一天起，她便被賦予了“艾琪”這個名字，並且跟在了這位被稱爲“美洛蒂小姐”的年輕女人身邊。

也許是“艾杞”與“伊莎菲”的記憶融合還處於不穩定的階段，也許是稚嫩的身軀無力承受兩份沉重的記憶，又也許是別的什麼緣由，六歲多的“艾琪”情緒非常的不穩定，很多時候她總是一個人沉默，有些時候會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完全封閉自我，瘋狂的流淚……

“這孩子心靈受到的傷害，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很多。”美洛蒂將沉默哭泣的孩子納入懷抱，擔憂的嘆了口氣，她是唯一被艾琪默許能夠接近她的人。

“或許，我們可以嘗試換一種治療方法？”

美洛蒂輕輕搖了搖頭，低頭在懷裏孩子的發頂落下一個憐惜的吻，“也有在嘗試做一些催眠治療……但她總是無意識的在做抵抗，正面誘導完全無法奏效。”

對這個孩子來說，寧可反反覆覆被過去的痛苦所禁錮，也不願選擇將過往丟棄，她又怎麼忍得下心，強行扭曲她的意志，將她的回憶刪除。

最終，她換了一個更折衷的做法。

“小艾琪，”她完全將眼前的女孩當成是與她平等的獨立個體溝通，“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把你的‘過去’交給我保管吧。”她平靜的直視女孩海藍色的眼眸，解釋道，“既然你不願意忘記，那我便幫你把‘它們’全部封鎖，等將來，你有足夠面對過去的勇氣和能力時，‘封印’便會解除，到時候，是屈服還是將它打敗，全憑你自己……”

呆滯而空洞的眼神與她對峙着。

美洛蒂屏息等了許久，才終於等來女孩輕輕的一個頷首。

她默默鬆了一口氣。

這天之後，就是長達幾個月的高強度催眠治療，有了被催眠者的配合，催眠的效果顯著，“小艾琪”逐漸的有了笑容，原本的性格也漸漸展露出來：愛花、愛美、愛笑。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在哪一個環節出了錯，她還把美洛蒂當成了她的母親，“媽媽”“媽媽”喚得奶甜奶甜的，將這位外表柔美內心剛毅的革命軍指揮官的心全給融化了。

“我的小公主實在是太可愛了！”美洛蒂小姐難得會在同僚面前露出這麼母性氾濫的一面。

同行的革命軍戰士聞言，忍不住撇頭偷笑，輕咳一聲掩住自己的失態，內心卻在瘋狂贊同：小艾琪真實是乖巧又可愛！

隨後，他又正了正臉色，問道：“所以美洛蒂小姐要一直帶着她嗎？”

美洛蒂臉色一凜，用堅定的語氣回答他，“既然這孩子稱呼我‘媽媽’，那麼從此她就是我的女兒了，泰利，她的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我想守護她的笑。”

那人沉默了半晌，挑眉輕笑，“這不正是我們奮鬥的理想嗎？”

無需多言，他們本來就是因爲共同的革命目標而凝聚在一起。

美洛蒂回以一個淺淡的微笑，這是她的標誌。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歪了歪頭問道，“聽說前陣子林德那個科學怪人研發出了一種臥底用的染色藥，可以永久改變髮色，能幫我取一瓶過來麼？”

“你要這個幹嘛？”

“我家小公主最近一直在問我，爲什麼她的髮色和我不一樣，”美洛蒂頗爲驕傲的捋了捋自己垂落下來的銀色髮梢，一臉“有女萬事足”的模樣，“我要爲她創造一個全新的童年，成爲真正的‘美洛蒂·艾琪’。”

“……”

於是這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重新找回了這一幕記憶的艾琪不得不感慨：世間巧合那麼多，遺憾卻又慶幸，她引以爲傲的一頭銀髮，原來不是天生的；藍髮藍眸，蘭斯苦尋十年的妹妹伊莎菲，居然是她。

——差一點，就又要與“哥哥”擦肩錯過了。

…不想失去更多，就必須想起來，艾琪，還差最後一點點，堅持住。

……

銀髮少女擡肘抹去最後的淚，淚水洗滌過後的眼睛變得清澈無比，不知什麼時候，她的眼神裏變得堅毅起來，嘴角的笑容重新綻放開來，像是經歷狂風暴雨摧殘後又重新綻放的花朵一般燦爛。

所有的記憶，終於全部回籠。

雖然痛苦，但並沒有像過去所想象的那麼難熬。

是因爲她有所成長了嗎？抑或是因爲有了可以倚靠、汲取的“力量之源”。

作爲艾杞，她想起了與哥哥最後的那個約定——“總有一天，你可以笑着回憶過去。”

作爲伊莎菲，她等來了從未放棄過她的洛特·蘭斯。

作爲艾琪，她在呵護中成長，並最終在這片廣袤的大海自由呼吸着，還擁有全世界最可愛的一羣夥伴和船長。

是時候擦乾眼淚了。艾琪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新的故事篇章即將開啓，艾琪，現在你是故事中人，你存在的本身就已經影響了這個世界的運行軌跡。

或許以你一個人的能力不足以撼動全局，也改變不了多少“原劇情”，但是，你在乎，羅肯定也在乎……

所以，去見你相見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情，就算最後力所不能及，也要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