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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鬼市(五)

“我的姐姐不是親姐姐,我爹說,她其實是我未來的渾家,我們自小就一起長大。”燈下,楊昭的臉色凝重。

“我爹是個鐵匠,小香的爹是我爹的僱主,他們趣味相投,沉迷打造各種利器。”

“有一天,我們的父親從古籍中看到打造仙劍的方法,他們立志要煉一把仙劍,就像着了魔一樣日夜地在爐邊。最後,始終還差一份材料,就是堅毅的劍心。爲了這個,他們先後跳進鐵水裏死了。我娘去的時候,只見爐上懸着兩把光輝熠熠的仙劍,但人已經沒了。他們只留下一張字條,讓我娘照顧小香,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作爲回報,以後就讓小香姐姐嫁給我。還有,收藏好這兩把仙劍,給兩個孩子,以後它一定會是稀世珍寶。”

楊昭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在那之後,家裏越來越揭不開鍋。我娘不得已,只好把我爹留下的劍變賣一把,換些銀兩。每天,我娘帶着姐姐去賣劍,我在家幹農活,可是始終沒有等到識貨的人。有一天,我娘獨自回來了,小香姐姐和劍都不見了,卻多出了幾枚金錠。娘說,劍賣掉了,去集市的路上,也把小香弄丟了,別的她什麼也肯再說。此後我就一直找小香姐姐,也許她已經改名換姓,不記得前塵,但我還是想找到她。”說到這裏,楊昭意有所指地看着小桃,那目光亮亮的,充滿探究。

小桃攤了攤手:“我真的什麼也不記得。”

“你的生辰八字呢?”

小桃搖搖頭。她低下頭,繼續安靜地縫補衣服:“你爹和小香的爹只把小香託付給你娘,可卻沒有告訴她一個婦道人家該怎麼帶着兩個孩子生存下去。所以,無論她做了什麼,小香都不會怪她的,因爲她也盡力了。”

“可是……”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過去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了。”小桃將衣裳靈巧地翻個面,給楊昭展示,“別再掛念她了,這不是你的錯。假如我是你的姐姐,無論我在哪裏,都希望你幸福。”

楊昭忽然覺得心很靜。

燭光下,小桃的臉不算特別美,但卻有一種奇異的嫺靜,撫平了他的傷痛。

屋子裏除了燒柴的味道,還有皁角香,那是小桃頭髮上散發的味道,明明是很淡的味道,卻瀰漫成一種極爲誘人的馨香,舒展地沁入心肺。楊昭心裏動了一下。他一個人漂泊多年,沒覺得不好,卻在今天忽然覺察出了一個人和兩個人的區別。

已經很久沒有人幫他補過衣裳,屋裏也很久沒有這種這種香氣了。

雖然他仍然不願意放棄追尋,卻在這一刻,忽然有了安定下來的衝動。

燭光下,誰也沒說話。小桃又開始縫製一隻劍套。

楊昭看到劍套,說:“那把劍原本屬於姐姐,你用着卻很合適。”

“那是蘇姊姊的劍。”小桃不爲所動,“我是在爲她縫製劍套,等她回來,就可以用了。”

提到蘇奈,楊昭神情低落:“不知道蘇姊姊現在在哪兒……”

小桃說:“明天我們還去那個地方找她,今天等不到,就等明天,總有一天找得到。”

*

菜餚還在一道一道地端上桌。

鹽酥雞,紅燒雞,醬香雞。

叫花雞……

紅毛狐狸從垂涎三尺到齜牙咧嘴:怎麼會有這麼多道雞!

香味直直地往鼻子裏鑽,蘇奈的大尾巴煩躁地擺起來,搜腸刮肚,把能想到的詩句都想了一遍,一首含雞的也沒有了,便開始亂背:“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又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每背完一句,她便傾身矜持地撕下一大塊雞肉在碗中,在袖下風捲殘雲,連雞骨髓都不放過,眼睛還骨碌碌地瞟着有毒公子。

這哪裏是形容雞的?獨公子先是聽得微微蹙起,隨後表情舒展開,望着抄詩的家丁,莞爾一笑:“小姐會的詩真不少。”

“那是自然的。”蘇奈吐出雞骨頭。

“差不多了。”下一刻,獨公子起身作揖,拉着戀戀不捨的蘇奈再度離去。

令蘇奈失望的是,有毒公子沒有將她再帶到有飯喫的人家,而是引着她進了一個無人的破廟。

“這是什麼地方?”蘇奈四下瞧瞧,特地跑到供案前看了一眼,見上面無人,空空的供桌緊靠着牆,案上只擺着兩隻碗,便對着牆上自己的影子齜出牙,照着那兩隻碗的方向淺淺啐了兩口。

自從那個雨夜,在破廟裏被那個草頭神打飛之後,她就對這些小廟充滿了仇恨。

什麼破爛草頭神,也配喫供奉,喫她的狐狸口水吧。

“是供奉某的宗祠。”獨公子掩上門,背對蘇奈道。

蘇奈頓時掩住口。

“你若沒喫飽,此處還有喫食。”獨公子轉過身,兩指一點,只見兩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帶着露水,從門外飛砸進供案上的兩隻潔淨的碗裏,尾巴一翻,變成熱騰騰的佳餚。

“這不是你喜歡的嗎?”獨公子看蘇奈盯着碗,臉色有異,似有些疑惑,他端起一碗,拿勺子舀起半勺吹了吹,文雅地飲進口中,“魚羹可以解膩。”

蘇奈見他喝了,臉上青白交織,也端起碗,呀,碗裏還有半條剃掉鱗的魚呢。魚肉雪白,舀起來後香氣更濃,令她直咽口水。

這味道比她最愛的黃魚餛飩還要鮮美。反正是她自己的口水,她也不算喫虧……

“你放心吧。”獨公子沒有擡眼,卻道,“碗上沒有塵埃,我拿露水洗過碗。”

話音未落,蘇奈早就狼吞虎嚥起來。

再一擡頭,她的碗已經乾乾淨淨。蘇奈舔着嘴脣,一雙丹鳳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碗:“有毒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歡喫魚?”

“是啊,某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茹素。”獨公子溫和地笑笑,直接將碗裏的半條魚倒進她碗中。

蘇奈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喫魚時很仔細地想了想,有毒公子和小和尚一樣,都很謙讓。這是她們妖精沒有的品質,她還是在季先生的書本里學到的。

“對了,高人,你快點幫奴家把耳朵變回去吧!”蘇奈對獨公子的尊敬又多了一層。

“等等,某還有一件事沒做。”獨公子白衣如雪,繞着蘇奈走了一圈,立定在她身後。

他兩指併攏一勾。蘇奈只覺得身後一涼,後頸的狐狸毛都僵住了,隨即兩肩一輕,暖意襲來,好像有什麼緊貼在她後背上的東西被撕了下來。

“這是什麼?”蘇奈驚訝地看着他手中的一團光亮,光亮中隱約可見一個核桃大小的揹簍,揹簍裏裝着個更小的小女孩,用一雙烏黑的眼巴巴地望着她。

“是吳抿香的一縷魂魄,也是鬼市中你背起的揹簍。”獨公子收攏手掌,解釋道,“小香的魂魄留在鬼市。因爲你救了她,她很感激,又受婆婆的執念所託,所以出了鬼市,她就附在了你身上。”

蘇奈聽得毛骨悚然,向後一躲,獨公子卻已靈巧地將她背後的劍摘去。

“這是我的劍,季先生送我的!”蘇奈看看自己身後,這人身形如鬼魅,她壓根沒看到他是如何摘下劍的,“這次我看見季先生在買劍,我從先一步從鬼市取來。”

“這不是。你那把劍另在他處。”獨公子說,“你在鬼市中所見所得,都是執念,皆爲虛妄。”

說着,他將劍豎在眼前,吹了口氣,劍真的如霧消散!

蘇奈看得愣了,半晌,用尾巴嫌棄地撣撣背後的衣裳。

這鬼市真是鬼氣森森,真的假的混做一團,什麼便宜也沒佔到。不過,起碼逮住了個高人,也不算白來。於是蘇奈又催促道:“高人,你什麼時候才能把奴家的耳朵變回去?奴家有急事,還急着……”

回去採男人呢。

獨公子卻對她的焦急視而不見,撩擺坐了下來:“你要陪我過完壽辰。等天亮了才能回去。”

蘇奈當然急,急得百爪撓心。萬一那楊昭是個沒心肝的小崽子,趁她進了鬼市,帶着小桃跑了怎麼是好。

於是獨公子起身,她也跟着起身;獨公子坐下,她也便也拉出個蒲團墊在屁股底下;獨公子閉眼,她便將手撐在膝上,目光炯炯地盯着獨公子的臉。

獨公子閉着眼,脣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終於,遠方傳來一聲縹緲的雞鳴。

天邊亮起一線白光,百鬼寂靜。門外的一切響動都停止了。獨公子睜開眼睛,道:“你來。”

蘇奈歡喜地湊過去,把毛耳朵伸到他面前。

獨公子伸手撫頂,摸了她一下,兩隻耳朵便自然地收了回去。

蘇奈堯了一碗水,借水面爲鏡,左看右看,很是滿意:“高人,我怎麼感激你?”

獨公子的臉卻變得有些蒼白,語氣溫和地說:“我忘了說,我想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獨公子驟然定定地看向她:“我要你替我取來楊昭那一把劍。”

蘇奈的手還放在鬢邊,怔了怔,沒能消化這話中驟然出現的鋒銳之意:“怎麼取?”

“趁他不備,拿來給某。”獨公子仍然笑着,但笑容隱隱卻有種陰寒的味道。

蘇奈感到了不對。她雖不是人,不很懂人的道理,身爲野獸,卻對殺機極爲敏感。她好像嗅到了陰謀的味道,這陰謀還是先引她上鉤,後緩緩浮現的,就更讓她難受了。方纔喫進去的美味佳餚,彷彿失去了他們的滋味,都在腹中翻滾。

蘇奈說:“我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劍,是季先生送給我的。”她咬咬牙,“反正我拿劍沒什麼用,我可以把那把劍送給你。”

獨公子溫文一笑,道:“卻之不恭。那就請你將一對都拿來吧。”

“你!你非得要那把劍做什麼呢?”蘇奈忍不住道,“那不是普通的劍,那是他爹給他的劍。他窮得就剩那麼一把劍了,你既然這麼有錢,爲什麼自己不去買一把,卻要搶別人的?”

獨公子的面色堅如磐石,顯得格外漠然:“某有個癖好,正是收集這世上的珍寶器物。我本來是要在鬼市上買一遭,但又有什麼比得上那一對仙劍呢?”

“那,你帶我喫飯,替我賠錢,都是爲了這個了?”蘇奈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非要形容的話,就是眼前的獨公子胸膛裏那顆神祕而幽香的心臟,忽然對她失去了吸引力。而且變得臭不可聞,只想讓人遠遠躲開。

獨公子答道:“得到什麼,都要付出代價,這就是人間的規矩。”飲一杯茶,他又緩和了聲氣,道,“楊昭定然對你不設防,對你來說,這不是什麼難事。他丟不丟劍,又與你有何干呢?”

蘇奈憤然道:“你方纔還說,按人間的規矩,先得問問人家要不要交換,若不願意交換,還強買強賣,就是偷!”

獨公子轉過臉,對上小婦人的惱怒的眼睛,微笑道:“我一不成神,二不做君子,我是鬼之身,偷又如何?”

蘇奈一時哽住,心道,沒想到有毒公子竟是這種人,胸口氣得一陣一陣地疼。狐狸眼睛骨碌碌地轉,思忖,不如先應下來,平安回了楊昭那裏,就算偷偷跑了,他也不知道。

獨公子就像有讀心之術一樣,悠悠地說:“小友,你莫不是在想,蒙我一下,到時便跑?”

蘇奈喫驚地擡眼瞧他。

獨公子笑道:“你想想。我給你含過什麼,喫過什麼?”

蘇奈臉色登時變了,她想起今天吃了獨公子的魚羹,在這之前,他還給了一顆有靈氣的碎珠子給她含在嘴裏。想到此處,她扶着胸口,感覺更疼了,面孔也嚇得更白了。

“寒霜鯉,有劇毒。要不是因爲那顆破碎的東海靈珠的滋養,剛纔你喫下去時已經沒命了。”獨公子笑吟吟地說,“不過,東海靈珠你只含了一個時辰,所以續命的效果只有十日。屆時毒發,不僅小姐你三百年修爲毀於一旦,連命都保不住。”

“三百歲了,怎麼如此天真。你的妖精姊妹難道沒告訴你,人間險惡,不要輕信於人?”獨公子出手如電,接住了蘇奈揮過來的利爪,似乎沒看到眼中已經浮現綠光的紅毛狐狸惱怒狠毒的神情。

手上出現了三道深深的血痕,獨公子舉起手,因疼痛而微蹙眉尖,卻沒有動氣,仍然可鄙地笑道:“十日之內,拿劍到鬼市找我,我給你東海靈珠續命。”

“你挖了他的心,我拿走他的劍,我們豈不是一拍即合?”他循循善誘地說。

昏暗中,蘇奈一動不動,既沒答應,也沒說話,毛蓬蓬的大尾巴耷拉在地上。那竟然是個有點難過的姿態。

“怎麼,”公子神情一動,歪過頭,似有些不解,“你捨不得?”

蘇奈恨恨地擡眼。溫暖的曦光中,再看獨公子的面目,果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被映得面白似玉,美豔驚人,彷彿要在光暈中融化成一團鬼煙,帶着說不出邪魅的氣質。

太陽完全出來,那座半夜纔出現的巨塔轟然倒塌,大地顫動!

瓦礫如雨落下,在蘇奈的視線中,獨公子脊背挺直地坐在塵霧中,一動未動。

蘇奈化作狐身,伸出爪子往出刨,卻趕不上碎石下陷的速度。這間小廟轉瞬被碎石掩埋在地下,蘇奈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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