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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驚變(下)

此時,天上懸浮着一座巨大的銅鐘,好像將要給地面加蓋一樣。

銅鐘震顫,那金色的霹靂正是由它所發出。

不遠處的一座山丘上,立有一名白鬚老者。他道服飄蕩,一手捻訣,一手將符紙飛出,擲擊在銅鐘上,不斷令銅鐘發出音浪,轟擊蘇奈所在那座山頭。

擊鐘的老者,正是清一仙宗的師叔祖,人稱“定離道人”。他身後躲着幾名少年修士,都用草團堵着耳朵。

這座飛在天上的東皇鍾是清一仙宗的鎮派法器,其清正之聲震動天地,可以肅清山水之脈,擊潰妖邪法術。

金色霹靂把一顆參天大樹擊出個洞以後,被白素術法隱藏的洞穴瞬間映入眼簾,那些弟子驚嚇得退了好幾步。

他們看到了一座憑空出現的小石山。

霧氣盈滿,依稀可見盤踞着一條深綠之物,將石山包裹得嚴嚴實實,開始時,衆人以爲這就是那隻修煉了千年的蛇妖趴在上面,可仔細一瞧並非如此,只是石山上的藤蔓而已。

“什麼藤,怎麼這般巨大?估摸得有碗口粗細,你們見過這樣粗的藤?是成精的藤嗎?”

“不是精怪,就是草而已。”

話音未落,那藤上忽有無數片綠葉支棱起來,詭異地上下揮舞,有張牙舞爪之態,又嚇得那些弟子一陣叫喚:“你們看啊,必然是藤精!”

石山之下,一處斜立的斷壁背後,躲着噤若寒蟬的蘇奈和苗珊珊。她們的身影和這石山相比實在太小,故而沒有被遠處的修士發覺。

“臭狐狸,你是從哪兒弄出這麼粗的瓜秧子的?”苗珊珊小聲疑問。

方纔貓窩被劈碎,眼看她就要被東皇鐘的音浪劈了,便見蘇奈在一息之間彈跳過來,把她拉出了那塊危險的地方,還用藤蔓刷刷兩下將大姊姊的蛇洞給包裹住了。

蘇奈自己也很納悶。

以往她的確能借妖丹之力放出藤蔓,但放出如此長而粗壯的藤蔓卻是第一回。

方纔她生怕大姊姊的渡劫被打斷,情急之下放出這般醜陋的東西,放得太急了,還引得一股氣在體內轉來轉去。

她蹙眉拿指尖按着小腹,順便拿尾巴抽了苗珊珊一下:“什麼瓜秧子,這藤蔓是我感悟出的法術!”

“你感悟出法術了?”苗珊珊毫不示弱,一爪子拍回來,“二姊姊不是說,我們妖精的法術,要麼是火系,要麼是水系,你這矮瓜秧子是什麼?土系?田系?噗嗤……”

兩人齜牙相互拍打了一會兒,又怕被修士所覺,只好矮身躲着,愁容滿面。

眼下,她們面臨着一個抉擇。

是繼續守着,還是跑?

苗珊珊力主逃跑,她連貓窩裏殘餘的肉乾都打包好了:“這些修士連大姊姊的禁制都能破除,難道是我們能對付的?再不跑,只怕跑不掉了!”

蘇奈道:“他們是衝大姊姊來的。我們若跑了,大姊姊就倒黴了,你想看着大姊姊死?”

“那我們在這裏也沒什麼用。”苗珊珊道,“要不你在這裏守着,我下山叫人?”

蘇奈看都沒看她,一把揪住她的包袱。苗珊珊都沒下過山,能搬什麼救兵,別以爲她不曉得,這沒良心的臭貓,定是一去不返!

“那我守着,你下山也行?”山貓用力拽過包袱,不死心道。

“再等等,看他們要做什麼。”蘇奈心內砰砰直跳,將藤蔓又將加厚了一層。

萬一這些人知難而退了呢?

再不濟,多拖一刻也有用,萬一這一刻,大姊姊就能渡完劫出來了呢?

蘇奈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無論如何,拋下生死未卜的大姊姊,就這麼逃命去,她的確邁不動腳。

另一邊,定離道人閉目感受着滿山的藤蔓,做出判斷:“此藤不是妖精,乃是有人施法做出的屏障。那蛇妖終歸是動物,把老窩遮擋得如此密實,定是因爲身正虛弱,不敢出來應戰。要麼是懷孕產子,要麼是蛻皮渡劫,此乃大好良機,我們當乘勝追擊。”

他不再猶豫,取出一片符咒,兩指連通首尾,擲打出去。

鐘身震顫,一道金色霹靂直奔小石山!

同時,蘇奈突然感覺一股氣涌進胸口。

她忙捂住肚子。這股氣,將那本就亂作一團的氣弄得更加活躍,她的肚子被撐得幾欲爆炸,她一會兒摸肚子,一會兒摸脖子,不知發生了什麼,恐懼之下,掏出獨公子送的藥丸,一口吞進腹中。

……應當能救命吧,紅毛狐狸驚恐地咂咂嘴巴。

藥丸入腹,清涼無比,慢慢將幾股氣壓了下去。

蘇奈閉上眼,感覺化開的藥丸像一隻手,推着體內的力量在丹田緩慢地旋轉,又引領它們如小溪流轉過四肢百骸。她鄭通身舒適,那股外來的氣卻上躥下跳,橫衝直撞,很是煩人。她嫌棄睜開一隻眼睛,慢慢地操縱着自己的力量,圍攏上去。

恁得惱人——把它吞了!

蘇奈只顧運氣,沒有發現遠處的藤蔓上也同時發生着變化。

只見藤蔓上星星點點地生出許多花苞,那些花苞隨後綻開千百朵白花。

漫山盛開的花朵宛如張開的小嘴,音浪還未襲到山上,便拆成數縷,被它們盡數吸納乾淨。

定離道人大喫一驚。

他又拍兩符,東皇鍾還在顫動,卻一點聲響也聽不見了,山中只聞寂然鳥語,彷彿清脆的嘲笑聲。

“這是怎麼回事?”弟子們切切私語。

“不是說東皇鍾可以肅清妖邪嗎,這藤蔓既是妖術所變,應該立刻炸開纔是,它竟然不怕,還能將音浪吸收!”

斷牆背後,蘇奈和苗珊珊望着那些花朵,興奮得交握雙手,擋住了!

蘇奈是頭一次知道,她的藤蔓還能開花。

她閉目推着體內的氣盤繞着妖丹旋轉,睜開眼睛,果然又有更多花朵徐徐綻開。

好美呀!紅毛狐狸兩眼驚奇地望着花海,髮絲被風吹動。

“臭狐狸,你方纔是什麼好東西?”苗珊珊忍不住問,“怎麼一喫便這麼厲害了?還有沒有,我也想喫。”

蘇奈便給了她一枚藥丸,還沒叮囑,苗珊珊便搶過去一口吞下,隨後捂着肚子,神色痛苦:“我怎麼感覺,有股氣在我肚子裏亂跑!哎呦!”

蘇奈將手放下,憐憫地看着這饞嘴東西,活該!

那定離道人卻又發難。

他扔出符咒,精準地擦在東皇鐘的邊緣,音浪的形狀也與前次不同:形如彎弧,斜削過來,一下便自根部削落了一大片白花。

定離道人雙目微明,繼續削掉其他地方的花朵。他是頂級的音修,能以最精準的手法控制東皇鐘的聲響。

蘇奈見自己的花被大片大片地削落,心內焦急,閉目感受丹田,只想像剛纔一樣把音浪吞了。只是那氣卻變得詭譎至極,橫衝直撞,捕它不住,她一着急,竟連花苞也結不出來了。

蘇奈怒不可遏,一仰頭,一口氣吞了三顆藥丸。

隨後,紅毛狐狸只感覺自己的怒火滔天,圍繞着選擇妖丹的氣也磅礴而起,彷彿一個站起來的巨人,鼓起兩腮,直接將那音浪吹出體內!

“那黑黑的是什麼東西?”上清的弟子們喃喃道。

那藤蔓上又密密麻麻地結出花苞,這花苞卻比剛纔更大一些,怒放的每朵花中央,都含着一枚圓滾滾的黑色果實。

音浪剛要靠近,便被花瓣一卷,給抽打回去,不及衆人反應,那些花朵紛紛合攏花瓣,向後縮緊身姿,又猛地張開,直將那些果實噴吐過來!

漫天黑色彈珠迎面砸來,弟子們連忙擋住臉,向後撤去,只聽驚爆四處炸響,那些果實落在地上炸開,放出一簇簇像狐狸又像犬的火球,追着他們的衣裳撕咬,火舌捲到衣裳,弟子們慌不擇路,拍打起衣裳滅火。

就連定離道人也不勝狼狽,左右躲避,拍打着衣裳。

對面那藤蔓上,又耀武揚威一般,結出一批新的果實,齊齊對準他們。

有人扛不住了,道:“師叔祖,這蛇精有此藤庇護,不懼東皇鍾,再纏鬥下去,只能是兩敗俱傷,萬一傷及夢瑤師妹……”

“天真如斯!”定離道人說,“夢瑤是我侄孫女,我如何不心疼?你們瞧,蛇妖連我都對付不了,她一個小輩,更大的可能是已成蛇腹中骸骨。今日我們不是來尋夢瑤,而是給夢瑤報仇的!”

“我想此藤並非妖術,而是仙術。”定離道人緩緩判斷。

“是仙術?!”衆弟子意外,“難怪它無懼東皇鍾!可這蛇精怎會仙術呢?難道它已經修煉成仙?”

“龍、蛇本上古靈獸,再加上千年的修爲,本就勝人近仙,會幾個仙術並不奇特。”定離道人冷笑,“就算是仙術也並非不可破解。爾等且看!”

他說着,壓住左邊被燒得破破爛爛的衣袖,左手兩指併攏,指尖生髮出一道泉水,譬如銀線,瀉入對面的山頭:“引水訣!”

凡天地靈植,沒有不喜水的。那些藤蔓如干渴已久的嬰孩,遇水則咕咚咕咚地吸收起來,本有些萎靡的藤蔓重歸豐滿,葉片挺立,花瓣舒展,亭亭如仙。

但定離道人卻不停下注水的手。

蘇奈變出的藤蔓還在拼命吸水,越吸越飽漲,花盞終於撐不住沉重的果實,果實紛紛滾落在地,再也冒不出靈火。不久,吸飽水的花朵也都因太重而掉下枝頭。

蘇奈本人也咳嗆起來,感覺自己彷彿被按進水池裏,快要溺斃,她兩手掐住喉嚨,吐出了一線水。

紅毛狐狸開始不住地向外吐水。

此舉嚇壞了剛剛融合丹藥,坐起來的苗珊珊:“臭狐狸,你這是怎麼了?”

蘇奈一邊吐水,一邊罵罵咧咧。想要運氣,卻被折磨得無法凝神,氣得拍地,這臭道人想用水撐死她!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定離道人又捻訣畫符:“清一無名,追根溯源,燈燭既明,身形速現!”

苗珊珊戰戰兢兢地指着蘇奈:“……你亮了。”

蘇奈倒吸一口冷氣,眼看自己手上、腿上、周身冒出紅光,宛如大燈一般明晃晃地發着光。

她頭皮發麻,當機立斷,一爪子將苗珊珊丟到了遠處,自己則化爲原形,躍進另一邊的樹林中。

暴露身形,便意味着暴露在捕食者眼皮底下。蘇奈能感覺到那股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頭皮發麻的恐懼,她毛髮豎立,用盡平日裏逃命的本事,在林中左右撒瘋般橫跳起來。

“師叔祖,它跑得太快,我尋不准它!”衆弟子的彈弓也跟着挪來挪去,直教人眼花繚亂。

他們已聽定離道人號令,摘下腰間的捕靈弓,對準藤蔓的主人。此弓以捕靈樹果實爲彈子,一旦射中目標,果實便能綻開大網,將目標捉住。眼下射出去的無數彈子,卻全都浪費了。

定離道人有些意外。他的目標本不是這小妖,他原想以此術法令蛇妖現身,以便確定它在洞內的位置,卻沒想到控制藤蔓與他們相鬥的卻另有其人。

方纔那一瞥,分明是個坐在石壁後的年輕女子,身後還有一條大尾巴。

狐狸精?會使仙術的野狐精?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將她捕獲!”無論如何,只要將狐狸精製住,藤蔓必然退散,屆時就能順利攻入山洞,生擒蛇妖。

無數彈子從天而降。紅毛狐狸一邊吐水,一邊亂竄,一邊勉強使力維持着藤蔓,慌不擇路,連罵人都顧不上了,只感覺自己分裂成了好幾份。

定離道人維持雙符的氣力將盡,鼻孔流出血來,手開始顫抖,不免氣急敗壞,什麼狐狸精這般厲害,十個修仙弟子加他一個半仙,竟對付不了!

那現身符先墜地,隨後引水訣亡,定離道人後退幾步,險些栽倒。

蘇奈鬆了口氣,像死了一樣趴在上喘息,口中又吐出一線水。

卻也給定離道人抓住了機會,只見那皺縮的藤蔓上露出一線縫隙,定離道人不顧弟子們攙扶,強撐從袖中持符擊鐘!

音浪旋轉着,金光霹靂自那縫隙,精準地切進石壁。

蘇奈瞳孔一縮,渾身僵硬。

幸好……幸好那裏只是外部,大姊姊渡劫應當在石洞的最裏面。她雖不至於被劈到,但一定受到了干擾。

蘇奈挽起袖子,緩緩運氣,怒而結花、生果:跟你們拼了!

清一弟子連同定離道人一起,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石山,目光中有幾分期待。

方纔音浪分明進去,可等了許久,風平浪靜,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怎會毫無反應呢?只要那蛇是妖精,只要洞中有妖氣,至少也會劈裂幾顆山石纔對。

定離道人顫抖着取出一片符,還要再擊,天地間忽地銀光一閃,寂靜中,自空中自上而下忽然出現兩行血字,字跡勁瘦冷厲:

“清一無名,天地爲盾,萬妖百鬼,悉數退散!”

隨後,衆人瞳孔緊縮,只見方纔擊入石山中那道音浪,忽然原封不動反射回來,金光霹靂迎面而來,將所有人都轟到了崖壁上。

蘇奈目瞪口呆,看着毫髮無損的蛇洞,又看看倒了一片的修士,她,她還沒出手呢,這是怎麼回事……

“快去看看師叔祖還好麼!”弟子們勉強爬起。

衆人臂彎中,定離道人眼睛瞪得圓滾滾的,滿是不可置信之狀:“怎會……是定……一……”

他吐出一線鮮血,昏厥過去,只剩那些少年們面面相覷。

“定一,這是什麼?”

“慎言,是師祖的法號,師祖號‘定一道人’,他是清一仙宗開宗立派之人。”

“師祖?怎會?難道師祖在這處石洞裏,所以纔回擊我們?”

“怎麼可能!師祖他已仙逝好多年,就連他師祖的身份,也是他仙逝後由師尊追封的……”

“若真是師祖,爲何要攻擊自己人?肯定是這蛇妖施的甚麼妖法詭計。”

“沒錯。”

無論如何,爲首的定離道人既已倒下,弟子們只好將他揹着,打道回府。

衆人都受了傷,衣衫襤褸,真是灰頭土臉。

“傷了師叔祖,我們怎有臉兩手空空地回去?”有一個少年憤然道,“我們去對面林中,捕獲那結藤的小妖,回去細細審問。”

衆人點頭稱是,有幾人不甘,自發出列:“走,我們這就去!”

對面石山下,卻忽而傳來一聲細細的呼喚。

那少年側耳傾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慢。”他指向遠處,難以置信道,“夢瑤師妹?”

一席白袍的夢瑤,果真就站在石洞下的山霧中,風吹得她衣袂簌簌,單薄無比。

“夢瑤”扯住着裙襬,便喊往這邊走來:“你們可是我門派中人嗎?”

“看那裏,是夢瑤師妹!”

“果真是!夢瑤師妹還活着!”

“苗珊珊!”蘇奈難以置信,小聲急促道,“你瘋啦?你在幹什麼,趕快回來!”

苗珊珊扭頭瞥了蘇奈一眼,見蘇奈丹鳳眼內滿是急切和擔憂,有些意外,沒想到這臭狐狸對她,居然這般情真意切。

“你這個表情做什麼,我又不是爲救你。”苗珊珊小聲道,“你不覺得很好玩嗎?他們還以爲我是師妹呢,我要下山去闖一闖。”

方纔喫下那一枚丹藥後,她的妖力和神智都更進一步,妖氣融合得也更加圓融,只有淡淡的氣味。蘇奈隨手一枚丹藥都這樣厲害,可見山下的好東西真的很多。苗珊珊在這山上已經待得十分厭倦,方纔想到這個主意,她簡直佩服自己!眼下正如天賜良機,她豈能忍住?

“哪有你想得這麼簡單?”蘇奈急得錘腿,“你不知道有多危險!他們會殺了你的,快回來!”

“呸!你又咒我。你這麼笨都可以,我肯定也行。”苗珊珊道,“不管了,我要去了!”

蘇奈眼睜睜地看着她順着修士們放出的藤橋,走到了那些弟子中間,心都快跳出來了。

“你們是清一的修士嗎?”苗珊珊好久沒有嗅到這麼多新鮮乾淨的人肉味了,她看看這張臉,又看看那張臉,強忍住口中生津,儘量像個少女一樣小聲說話。

聽到他們叫“夢瑤師妹”,她便啜泣起來:“我只記得,我是來採蛇妖的妖丹,沒打過那條大蛇,反被捉住。她將我囚禁在蛇洞內,百般折磨,叫我說出清一仙宗的祕密,我不肯,她便強迫我吞了一隻貓妖的妖丹,我只怕現在已不是人了,不知變做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說着,手掏喉嚨,作勢欲嘔:“我不想活了……”

“夢瑤師妹!”幾個人忙緊抓她的手,安撫道,“這都無妨,只要你活着就好,快隨我們回去。”

“是了,回到宗門中必有辦法。”

“我來揹你吧。”

苗珊珊被袖子遮住的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

看看,不就是裝人嗎,她怎會比蘇奈差?

苗珊珊趴在一個弟子身上,被他揹着向山下走去。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生養她的蒼山翠嶺。

一片綠意當中,一個嬌俏豐滿的人影還站着那裏看着她,慢慢變得越來越小,苗珊珊心中嗤笑這臭狐狸癡呆,隨後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又不是不回來了……

等着吧。她不下山則已,一下山一定會更厲害。至少不能再當姊妹中最弱的那一個了。

再回過頭,苗珊珊眼中的悵然已經被興奮取代。

*

露水打溼蘇奈的裙襬,她環顧四周,只聞山林被風吹得簌簌。方纔還熱熱鬧鬧,可轉眼就剩下她一人。

大姊姊保住了,可苗珊珊又丟了。臭貓非得作死,攔都攔不住。

蘇奈抱膝坐在溪邊,呆呆地看着溪水流淌,感覺腦仁發漲。

這山谷溪流,一草一木都這般熟悉。

看到它們,蘇奈便能想起她與苗珊珊還未化形的時候嬉戲打鬧的場景。

一個念頭忽地擊中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可這是什麼意思呢?

她們姊妹幾人,便像眼前流淌的幾支溪水,分別奔向不同的地方,只能向東入海,無有逆流之時。

就像此時,她能清楚地想起百年前自己未化形時的模樣,卻變不回去了,苗珊珊也不可能變回去。

未來的路,她可能是孤身一人行走,又或者說,所有的人或妖,其實都是孤身一人?

紅毛狐狸按住腦袋,感覺腦殼痛。

她忽地想到有毒公子曾經問她的問題:“你想做人,還是要做妖呢?”

這遙遠的抉擇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堵在她的喉嚨口。

她也沒那麼想做人,但若做妖的話……

溪中浮上一隻死魚,那味道令蘇奈捂住嘴巴,暗暗作嘔。

未化形時,這種被砸死的生魚是她最愛喫的零食之一。

蘇奈一尾巴將它打進泥坑裏埋起來,隨後趕緊在溪水中洗洗尾巴尖。

水中倒映出她的人形。

小婦人的臉頰緋紅,頭髮亂得像雜草窩。

蘇奈難以忍受,趕緊將髮髻拆了,梳洗乾淨,重新挽個髮髻,把花簪好,再小心地插上一根造型別致的樹枝做簪子,才終於滿意。

蘇奈捧着臉,呆呆看着自己的倒影,大尾巴擺來擺去,心中久久無法平靜。

她好像也無法做一個完全的妖了。

想到此處,她悲從中來,忽然覺得很孤單,仿若無所憑依。

她想起大神仙的眼睛,大神仙雖可恨,但那雙眼睛是她見過的最美的東西。若能扯住他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傾訴一下就好了……

最好,傾訴完了,再給她採補一下。採了大神仙,那得變成多厲害的狐狸精啊,就不會這麼容易胡思亂想了。

蘇奈越想越遠,只聽一聲輕響。

蘇奈一摸頭上,果然是她的花掉進了水裏!她傾身去撿,卻見它迅速地生根長葉,重新長出水面,花盞裏有一隻沒來得及遊走的小蝦在裏面驚恐亂蹦,濺得蘇奈滿臉是水。

紅毛狐狸僵在原地,拿袖子擦了擦臉。

她嫌棄地將花一傾,把蝦米放走了。

這樣一來,思緒卻全然被打散了。

蘇奈瞅了瞅白花,大力把花給拔了出來。有毒公子送給她,就是她的,不能便宜了溪流。她準備移栽在自己的狐狸洞裏。

就在這時,蛇洞內傳出咯咯的異響。

一個朦朧的聲音呼喚道:“奈奈,你進來。”

大姊姊!

是大姊姊醒了,那封洞的蛇毒已經消除。

蘇奈忙捏着花,跑進蛇洞。她有很多疑問要問大姊姊,還有方纔發生的一切,比如那憑空出現的血字符咒,還有苗珊珊的事,也得告訴她。

一進去,蘇奈便屏住呼吸。

她看見蛇洞的石壁上,遍佈深深的刻痕。那刻痕閃爍着亮光,鑲嵌着從白蛇身體上彈射出的蛇鱗,那閃閃的光便是蛇鱗發出的。

地上也全是碎鱗和血跡,蛇洞內,奇異的腥味和一種幽香糾纏。

蘇奈以往也進過白素的石洞,可卻沒有如此刻一般,如此密切地感受到白素的狼狽與脆弱,她不禁嚥了咽口水,指尖發抖。

在白素的居室內,蘇奈驚訝地看到一隻巨大的繭。

只有蠅蛾才結繭,可此時的白素卻如弱小的飛蛾一般,困在透明的、青色的繭中。她的白色蛇尾上面已全無鱗片,她兩手撐着繭壁,頭髮和皮膚都溼漉漉的,竟是滿臉淚痕。

白素平時以一副冷淡持重的模樣示人,這是蘇奈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不免驚駭:“大姊姊……”

“我沒事。”白素道,“是我渡劫至一半,強行打開洞門,纔會這樣。”

“你還沒有渡完劫?”蘇奈驚訝,“那爲何還、還……”

“奈奈,方纔多謝你,若不是你,我恐怕氣數已盡。”白素虛弱道,“你聽我說,我開啓洞門,是有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蘇奈驚恐地問。

透過繭看大姊姊,蘇奈只覺得她的面容有些變形,時而是她熟悉卻又悲傷的樣子,時而又變得陌生、冰冷、端肅,眼睛與往常大不相同。

“我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任我如何想,都想不起來,所以此劫遲遲無法渡過,儼有失敗的跡象。想我白素修煉千年,我不甘心!我想應該與被遺忘的事有關。事關生死,請你幫我尋來現世鏡,讓我瞧一眼,如果我能想起來,或許還有救……”

白素的眼淚順着蒼白的臉落下,眼中滿含悲傷。

“現世鏡?”蘇奈只覺得這名字很熟悉。

祁之褚曾經給楊昭看過前世鏡,上面有楊昭和桃樹的前世。

寶珠又說,天界有一面後世鏡,鏡中預測了未來發生的事。

但這些都又不是現世鏡。

蘇奈忙問:“這現世鏡長什麼樣子,又從哪裏獲得?”

白素輕輕咬牙,最後一片蛇鱗從繭中飛出,落在蘇奈手心,還帶着餘溫:“在扶桑國,這鱗片會帶你去,儘快。”

蘇奈撒腿向洞外跑去:“我會盡快取來,大姊姊,你一定要等我!”她頓了頓,又回頭,“對了大姊姊,苗珊珊她去清一仙宗了,我……”

“我曉得。”白素奄奄一息,聲音中卻有一種極爲鎮靜的冷,令蘇奈感到徹骨冰冷,“她的路,已與你不同了。這是她選的。”

白素注視着蘇奈的背影,還有她身上流轉的靈氣,隱約嘆息一聲:“奈奈,你現在還想要做狐狸精嗎?”

蘇奈腳步一頓,咽口唾沫,大聲道:“大姊姊,等我先拿了現世鏡,我一定會努力採補到男人的!”

“……不是這個意思。”白素徹底昏迷過去。

等白素再度轉醒,蘇奈已經離開,洞中無人。

牆上、地上的鱗片全部被拔了出來,整齊堆在牆角,蛇洞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白素微睜雙眼,目之所及,地上有一枝盛開的白花,對着她開着,隨風輕輕搖曳。

……

此時的蘇奈,將狐狸洞和貓窩都封存住,又用藤蔓將蛇洞護好。

她把毒公子的那些東西打了個包,抱在懷裏,坐在山腳,等着和她方向一致的過路船。

紅毛狐狸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山,縱身一躍,砸到一條商船上,隨後趁左右無人,直起身子,又成一個嫵媚動人的小婦人,撫撫鬢髮,鑽進船艙內。

沒有錢,只能逃票了……

船分拂水面而過,回望身後,青山已遠。

上一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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