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小殿下的死因也好,主動染上慢性晶亂也罷,參軍前線,對抗晶體教,甚至發現晶粒子的真相……至今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選擇的,他的人生。”
“我們已經盡力兌現了向凱奧斯的承諾,沒有誰想利用統帥,林歌,只是你走不出來。”
通訊對面持續地傳來電子音。不知何時,天的那邊有些亮起來了。
林歌仰臉去看頭頂葉蔭漏下的光,眯着眼:“是嗎,或許吧。”
搖曳的晨曦微光從東方升起,落在金玫瑰的花瓣上,照亮了幾滴凝結的露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女皇帝忽然想起這句古老的詩句。
亞斯蘭曾經教過她許多,但她耐性太差,真正能進腦子的東西百里無一,反倒是這些年偶爾會想起來一些。
林歌伸出一根手指,拂去了那幾滴露珠,聲音低落:“但保持現狀又有什麼不好,‘姜見明’活得好好的,爲什麼要讓他平白多出來一個不幸到極點的前生?”
她夢囈似的輕聲道:“他的前生……擁有過什麼呢。”
“是那些遙不可及的理想,還是十幾年如蛆附骨的慢性晶亂?是與他人聯姻的摯愛,還是‘亞斯蘭’這個光榮卻虛假的名字?”
西爾芙:“那不是前生,統帥還沒有去世,你也沒有權利替統帥否定他的過往。你總是這樣,當初纔會頻頻惹他生氣。”
林歌搖頭:“西爾芙,不要忘記你曾經說過,如果現在的明明死了,那麼基體死亡所導致的精神負荷,有將近一半的概率直接讓他的本源意識猝死。”
“就算僥倖不死,以亞斯蘭那個原身沉睡前的身體狀況,他也絕無可能承受第二次投射。既然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和死亡又有什麼兩樣?”
對面不說話了。林歌沒有去看西爾芙的投影,反正從頭到尾包的嚴嚴實實,也看不出什麼。
但她聽見很輕的金屬碰撞聲,是首領攥緊手指時那些黑甲發出的聲音。
於是林歌以爲西爾芙就要說些什麼了,但依然沒有……她寧可聽到反駁,而不是這樣死寂的沉默。
有雜音傳來,打斷了僵持。通訊另一側的首領回頭,似乎基地那邊有人急促地敲着西爾芙的房間的門。
林歌坐直起來:“怎麼了?”
西爾芙:“有人找我。這件事下次再聊。”
戴着黑甲的手將通訊關掉了。
身在基地深處的黑衣首領轉身,站了起來——這些年來,她曾無數次爲自己的裝束慶幸過。黑麪罩與電子合成音讓她不必浪費時間調整表情上的波動,可以直接投入工作。
門開了,外面站着的是個身穿研究服的少女,她有銀白的短髮和水霧朦朧的藍眼睛,怯怯地縮在旁邊:“首領……”
“黛安娜?”
西爾芙讓了讓身,“需要進來說話嗎?”
黛安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用。我來找您是……是想談哥哥的事情。”
奧德莉蘭斯的情況不太樂觀。
這是廢話,就以奧德莉被緊急送進來時的那種狀態而言,能成功冰凍休眠已經是萬幸。但她的身體幾乎已經無法被醫治了,這也是她身在基地而非某個醫療研究院的原因。
黛安娜將“救活”奧德莉的希望,寄託在了研發中的精神意識投射技術上。
她希望能對奧德莉進行投射,日後只要技術徹底成熟,無論是人格還是記憶都能原樣恢復,被投射基體也將是奧德莉本人。
然而——
首領搖了搖頭:“我說過,基體計劃暫時只對日後配合白鳥遠征的軍人開放。”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現在資源稀缺,我們無法爲無關人員供應基體,很抱歉。”
“……”
黛安娜猛地咬住了下脣,眼眶紅了。
從前,她身爲帝國大貴族的小姐,又有奧德莉的寵愛,向來都是諸物無缺。如果她想要月亮,旁人會把星星也一起送來。
但那都是過往了。
“既然如此,爲什麼001號基體一直沒有參與到整體的計劃裏呢?我現在都不知道他是誰,也沒有見過他的原身……”
她像個被逼急了的兔子般瞪着首領,可惜細弱的聲音毫無氣勢。
首領轉身:“我沒有義務回答。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就請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吧。”
黛安娜慌了:“等、請等一下!”
“我還有事……這次是工作的事!”
“這個,”她手忙腳亂地從基地人員專用的腕機上調出一份電子文檔,“這是我……我寫的……”
“你的研究成果?還是建議書?”
西爾芙伸手,直接要過黛安娜的腕機來。她也不嫌這份文檔冗長,就筆直地站在門口看了起來。
黛安娜緊張地埋下頭,只敢盯着首領的腳。這是她多少個徹夜不眠後的心血,是針對當前研究進展提出的設想與建議……雖說其實很多地方,還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首領,我可以,”她閉上了眼,聲若蚊吶地道,感覺像是從內臟裏擠出的勇氣,“我可以……爲基地做到更多事的……”
“所以哥哥的事,求求您再考慮一下,哪怕是等到局勢好轉一些之後也可以,求求您……”
首領這一看就看了半個小時,黛安娜站得腿都酸了。
終於,文檔閃了閃被關閉,那特製的漆黑麪罩往上擡了擡,轉向她的方向。
首領的面罩下,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再次響起。說的話語卻是:“看來,我此前對你的天賦判斷失誤。”
黛安娜心裏咯噔一下,臉上血色全沒了。
“首領!我、我還可以改正——”
“我是說。”
西爾芙把腕機塞回她的懷裏,“我很後悔沒有更早幾年把你抓進基地裏來幹活——跟我來吧。”
黛安娜愣了好幾秒,只覺得胸口大石落地,四肢一陣虛脫。首領已經轉身走了起來,她趕忙跟上去。
……
其實,黑鯊基地的內部倒也沒有外人想象得那麼神祕詭異,成員也並非全是拿着試驗管“嘿嘿”怪笑的科學變態。
它畢竟是帝國正規的科研基地,走廊亮堂乾淨,地上處處是藍綠色的指路燈,透過位於地上層的窗口,還可以看到歐米伽異星美麗的雲霞。
只不過充滿着各種自動門、智能機械和身份驗證程序,很容易走着走着就繞暈了。
在西爾芙的一路引領下,黛安娜蘭斯再次來到了那間安放基體們的絕密實驗室。
時隔多日,她的心態已經有所不同。
首領先開了實驗室的頂燈,隨後彎着腰,在一個密碼櫃裏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份放在透明密封袋裏的紙質文件來。
黛安娜眼尖地看到了“自願”“承諾”等詞,還有文件下方的簽字和指紋印。
首領走到某個灰白色密閉倉體旁邊,用黑甲指套敲了敲:“這就是我們的002號,基體是現在跟隨兩位殿下身在遠星際的原長澤小公子。”
黛安娜愣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她還是選擇擡起右手,衝倉體敬了個無言的軍禮。
“活人實驗是跨越了倫理底線的禁忌,但事急從權。”
首領將那張紙質文件拍在了倉體的頂部平面,“黛安娜,我認可你的思路。從今天起你將有更高的權限,002號的各項實驗由你負責,我允許你在不危害其生命的前提下,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數據的調整。”
黛安娜直勾勾地盯着那個簽名和指紋紅印,突然,她上前兩步:“我,我也可以籤這個嗎?”
首領:“什麼?”
黛安娜舔了一下發乾的嘴脣,眼睛裏閃着執拗的光:“這是002號自願投身實驗的承諾書對嗎?是不是簽了這個,我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用自己進行實驗,並且申請其他基地成員的協助?”
“……”
首領面向她保持沉默,黛安娜感覺那黑色面罩下彷彿有銳利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鼻尖浮現汗珠,捏着手指,神差鬼使地回了句:“事,事急從權!”
首領嘆了口氣。
她說:“可以,今晚到我的辦公室來簽字。”
黛安娜臉上綻放笑容。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生怕首領反悔似的。
“再給你一個任務。明天,你去銀北斗第三要塞拜訪一個人。”
首領道:“他是帝國軍用機甲研發的總負責人,同時也直接領導機甲精神操縱技術的研究。這與你的領域有交叉,你們多聊聊,或許互相能得到些啓發。”
居然要去獨自拜訪陌生人。
黛安娜的身體繃緊了,這對於以前的她來說是絕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是想一想都要怕得哭出來。
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咬牙道:“好……好的!”
兩人從實驗室裏出去的時候,正值歐米伽異星夕陽西下。
霞光從過道的高分子玻璃窗透進來,黛安娜的臉頰被照得暖紅,她忍不住問首領:“請問……我要見的那位總負責人,是、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首領回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纔回答。
“他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機甲師之一,學識淵博,同時也是個出色的軍人。”
“但與大部分銀北斗不同,他真正喜歡的是懶散平凡的小日子,而非硝煙戰場。這個傢伙前前後後往軍部交了十三次退役申請,堪稱鍥而不捨,弄得大家都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帝國在二十二年前同意了他的申請。”
黛安娜喫驚道:“他退役過?”
“是的。那年臨別前,我曾經……”首領靠在基地走廊的邊沿,雙手扣在窗臺上。
遠處的霞彩在她漆黑的面罩上折射出彩色的光暈,她輕聲道,“託付給他一個孩子。”
黛安娜站在首領身後,似懂非懂。
“他沒有多問,很高興地答應了,我現在還記得那個男人笨拙又小心地抱着嬰孩的模樣。如果不是收到帝國緊急召回的命令……他應該會很樂意永遠做個泯然衆人的退役軍官。”
“領着普通的補貼金,偶爾替人修修機甲,再做點買賣,就這樣住在第二星系的紫絲綢,陪着那個孩子長大成年。”
紫絲綢,黛安娜腦中似乎有一根神經跳了跳。
她記得這是……姜見明出身的星城。
她問:“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姜盛。”首領回答。
黛安娜倒吸了口氣:“姓姜……”
首領豎起食指,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現在,他負責帝國最絕密的計劃,只能停留在第三要塞,有家難歸。”
“他話嘮又絮叨,十句話裏有九句都在吹他的孩子,剩下的一句是期望戰爭快點勝利,他好回家幫兒子娶媳婦——”
說到這裏,西爾芙似乎笑了一下:“很少有人受得了他,但你可以。你們會有共同話題的。”
……
黛安娜離開後,首領依舊獨自站在遠處。
或許一切都是註定的,西爾芙突然這樣想。
如果不是姜盛這樣出類拔萃的人,她當年怎麼會放心將統帥的基體託付給他。
可既然是這樣的人,當帝國與人類陷在危難中時,縱使心裏百般掙扎不捨,又怎麼可能拒絕應召?
而被姜盛這樣的人的撫養長大的姜見明,就如璞玉逢巧匠,註定綻放出不劣於前世的才能。
養父離開後,他又怎麼會甘心作爲“柔弱的殘人類”,終老於後方星城?
因爲他是姜見明,所以他必然會來到帝都亞斯蘭,必然會結識那位有着翡翠眼眸的少年儲君。
當他們相逢,則必然相愛。
所以現在,他們兩人並肩在星海。
或許我並沒有做錯什麼,至少,錯得沒有像我曾經想象得那麼多。
西爾芙這樣想着,遠處隆隆的風聲涌來。她心裏有什麼釋然了,那些隨着風聲吹散在彼方的霞雲之間。
她想起萊安帶着姜見明,來基地找她證婚的那一天。
彼時首領已經是白髮蒼蒼的年紀,可仍然如遭五雷轟頂,絕望感與無力感鋪天蓋地而來。
當初,她答應了凱奧斯陛下,要在光明的新帝國還統帥一個完整的人生。
但陛下自己卻已投身白鳥計劃,這個基體日後必然要上戰場的。
那時西爾芙看着尚不識苦難的少年們,只一眼就看到了生離死別的盡頭。
這些年的堅強全部轟然坍塌,她六神無主,最後深夜把皇太子“偷運”進基地實驗室,冒險把大帝的原身意識強行喚了回來。
她瘋了似的揪着小陛下的衣領搖晃,說我的陛下啊您怎麼又把統帥給拐了啊?!
而那位少年儲君承載着原身記憶甦醒過來時,同樣面色煞白,手指按着太陽穴,表情痛苦不堪。
——好像在說:是啊,朕怎麼又把統帥給拐了啊!?
現在回想起來,西爾芙只覺得很好笑。
周圍無人。
她摘下漆黑麪罩,獨自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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