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歷94年,春末。
亞斯蘭星城二區,帝國晶體學院。早晨七點鐘,陽光正好。
帝國晶體學院是大約二十年前從黑鯊基地獨立出來的高級學府,專門研究戰後晶粒子相關領域。去年冬天剛剛拿到帝國的撥款,從頭到尾翻修完畢,連地板都泛着光。
一位精神飽滿的年輕人匆匆穿過走廊,在拐角處瞧見了他想找的人。
那是個女性背影。她身材纖細,外披白色實驗服,銀髮編成麻花辮盤在腦後,透出知性又高貴的氣質。
“院長……院長!”
青年追了兩步,“蘭斯教授!”
黛安娜蘭斯轉過身來。她彎起藍色的眼睛,衝她的學生微笑:“咦,小林?是在叫我嗎?”
“真抱歉,我還沒習慣‘院長’這個稱呼呢……今天來這麼早,找我是有什麼問題嗎?”
“嘿嘿,論文又卡殼啦。”青年訕笑兩聲,“這不是來找教授您救命了嘛。”
“你看,我說過那個題目你啃不下來吧,現在知道棘手了?”
黛安娜無奈地拍了一下學生的後腦殼:“說說看,這次又是那裏不懂?”
“呃,就是,關於晶巢具有的時間蟲洞的能力……”
“嗯,果然。來我辦公室說吧。”
……
關於晶巢擁有的影響時間的能力,其實一直沒有直接證據。
伴隨着那場傳奇般的最終決戰落幕,晶巢已徹底滅亡,更加難以求證。
如今公認的“時間蟲洞”的說法,其實是科學家與歷史學家扒拉出各種蛛絲馬跡,又將多位親歷者的回憶拼湊之後,推斷出來的理論假設。
在這個假設中,晶巢曾經一度自感危急,母核釋放出的能量子扭曲了局部的時間維度,產生了所謂時間蟲洞。
而時間蟲洞所連通的,是新帝歷55年與舊帝歷17年,恰好間隔百年。
時間蟲洞產生了不止一個,但大多都散落在沒有人類棲息的宇宙中,真正落在藍母星內的本來就少。
再去掉始終沒有被人發現的,以及發現者以爲自己產生了奇怪幻覺而並未深究的……
真正透過這一奇觀,看到了另一個時空的人,一雙手就能數得過來。
而偏偏,人類的命運就在那時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小林:“雖然教授已經講過幾遍,但我還是覺得這事很奇怪,或者說奇妙啊。”
兩人來到了院長辦公室。黛安娜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如瀑灑下。
姓林的青年則殷勤地給他的導師拉開座椅,站在旁邊摸了摸鼻子:
“教授您想,新帝歷55年的時候,晶巢母核之所以製造時間蟲洞,是因爲它感覺到了滅亡的危機……”
“所以才試圖向過去——也就是人類還處於最絕望的低谷的年代,尋求能夠接受它的感召的人類,是這樣的吧?”
黛安娜:“以我們的推論,是的。”
新帝歷55年。
那是人類的反擊終於看到曙光,並且未來越來越明亮的年代。
“如果晶巢沒有製造時間蟲洞,按理來說,蓋烏斯就不會受到感召,晶體教就不會成爲反人類的異端,宇盜得不到助力,後來咱們也就不至於打得那麼艱難。”
“那麼人類的勝利,應該會更早、更輕鬆地到來纔對。”
說到這裏,小林困惑地眨巴眼:“但換個角度想想——”
“如果晶巢母核不製造時間蟲洞,統帥也不會在他後來的回憶錄裏寫的那樣,幼時通過時間蟲洞接觸過去吧?”
“噢,你說統帥啊……”
黛安娜抿脣笑了,她在椅子上坐下來,神色變得溫軟許多。
似乎僅僅是提及到那個人,就能讓她心情安寧許多。明明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膽怯的少女,但這點依賴卻已成了習慣。
小林則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越說越快:“如果真是這樣,那或許大帝陛下根本就不會誕生,舊帝國不會被推翻,更沒有神聖戰役和白鳥計劃,晶巢也不會被逼入不得不向過去求援的困境……”
青年掰着指頭,嘴裏唸唸有詞,“那麼這一切的開端,究竟在哪兒呢?好像是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我想得好頭疼啊!”
黛安娜搖了搖頭。
“人類在科學上要走的道路還長得很,我們對於時空的理解還很淺薄。”
“或許時間的實質,並非我們潛意識裏以爲的單向流動,而是一種閉環的因果——至少在局部可以形成一個閉環,找不到誰先誰後。”
青年喃喃道:“閉環的因果……”
黛安娜看向窗外,輕聲道:“我們行走在這樣的時間裏,能決定的只有自己前行的姿態。”
“選擇怯懦亦或拿出勇氣,甘於黑暗還是追尋光明。”
窗外,白鴿正飛過晨光之下。
街角幾個學生在背誦着什麼詩文。要上班的成年人在車站等車,遛狗的女孩從他們身邊經過。
花壇裏的花朵全開了,再過半個月,兩側的大柏樹也會進入葉子最茂密的季節。
黛安娜望着這片平凡而溫馨的星城景象,淺笑着點頭。
“嗯,今天也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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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帝歷17年。
黑色的、灼熱的風吹過藍母星的大地。
歪斜的鋼筋叢林隱沒在烏黑的天幕另一端,那是所謂的城市區,是帝國的貧民們怎麼伸手也夠不到的樂園。
貧民所聚集的野區則與荒坡亂崗相連。從那裏傳來一聲聲癲狂的吼叫,像是野獸的羣嚎,發出的卻是人類的語言。
“燒死他們!!”
“感染了慢性晶亂的殘人類就是病毒,燒死他們!!”
生着晶骨羽翼的禿鷲盤旋在高空,等待着又一場暴動結束後啄食散落的屍體。
大地上,一箇中年男人高舉火把,眼裏爬滿血絲,歇斯底里地尖叫,“燒乾淨了沒!!”
“那些病毒們,那些賤畜們,都燒乾淨了沒!!”
風中的黑色是菸灰與炭塵。其中的許多粉末,是從燒焦的碳化屍體上剝落下來的。
火焰在雜草與石頭間斷斷續續地燒着。這片荒坡上橫七豎八地倒着死人,各個形態慘烈,更遠處是一片焦黑,那是被活生生燒死的人類。
“殺死他們,都殺死,殺死!!”
“居然敢藏匿慢性晶亂晚期的殘人類,還藏匿了三個!那個女人中邪了,她是想害死所有人,我們要殺死r8野區的病毒們!!”
忽然,十幾個人影圍了上來,各個神情冰冷地看着這個舉着火把高呼的中年人。
其中領頭的那個,手裏拎了把土槍,這時咔嗒一聲,上了膛。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中年人滿頭冷汗地訕笑,喊叫了太久的嗓子是嘶啞的,“我雖然也是r8區的,可跟我……跟那些殘人類賤畜一點關係都沒有啊,跟艾琳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還有我兒子,我兒子感染了慢性晶亂,給我發現之後可是親手燒死了他!我親手燒死了我兒子啊,我燒——”
男人的聲音被幾聲無情的槍響淹沒。血漿飛濺,壯碩的身體砸在地面上。
他手中的火把也甩了出去,在夜幕中劃過一道小小的明亮弧線。
舊帝歷17年,夏末。
在被命名爲r8野區的貧民區,發生了舊帝國曆史上最爲慘無人道的一次暴動。
人類的帝國建立才十七年,基地混戰年代的血腥味還沒散去。野區正是道德失落的混亂之地,區間的衝突很常見。
然而這一次,入侵r8野區的外來者驚訝地發現,這個野區裏竟然藏匿了許多感染慢性晶亂的殘人類,甚至有三位晚期病人。
罪魁禍首名叫艾琳傑,新人類,是這個野區事實上的領導者。
在舊帝國的律法中,殺死平民慢性晶亂患者無罪,晚期病人則必須被執行死刑。
而在普世的觀念中,殘人類是低賤的奴隸、牲畜,讓這種進化失敗的物種威脅到新人類的生命安全,是絕不容許的事情。
於是暴動持續了一日一夜。艾琳傑本人,以及那些感染了慢性晶亂的殘人類,被活生生用火燒死。
亂世扭曲了人性,外來者肆意發泄惡意,幾乎屠了整個r8野區。他們凌辱女性,將反抗者肢解,踩爛孩童的頭骨以娛樂。
夜幕降臨時,火焰熄滅了,熱血也乾涸了。
有個年輕的男人,神態木然,雙臂間抱着一具燒焦的屍體,如遊魂一般走上山坡。
“……艾琳……”
“我的……艾琳……”
從微微隆起的肚腹來看,屍體生前應當是個孕婦……那曾是他天使般善良美麗的妻子。
——在很多年後,史學家將會考察發現,艾琳女士被害之時,正有一位愛人。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結婚”這種儀式只有貴族才配享有。但總之,艾琳與她的異性之間已經發生了愛人最親密的關係,並且受孕,將要有一個孩子……可她卻突兀又悲慘地死去了。
男人抱着焦屍登上了坡頂。
他低頭,看到了下方遊蕩的人羣。
……多麼醜陋,多麼卑弱的一個物種啊。
惡殺死善,暴動打破平衡。花費數千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文明社會與道德準則,原來可以這樣輕易地分崩離析。
一種令人作嘔的厭惡感涌上男人的心頭,隨後的則是空虛。
終將死去的生命,終將滅絕的種族,終將崩塌的文明……那麼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男人不願再看那些鬼魂般的人類了。
當他緩緩仰起頭的時候,來自宇宙的星光穿透陰沉的天幕與黑風,照耀在他的身上。
今夜的星光似乎比往日更加雪白、更加透亮,讓人頭暈目眩。
又似乎是那片星空連接了另一個時空,讓無聲的囈語化作神諭降臨。
男人死灰般的眼底似乎有了異樣的光,彷彿一個悟道的教徒。
他乾裂的嘴脣動了動,輕輕說道:“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死亡即爲永存……毀滅即爲亙古……混亂即爲真理……”
“艾琳……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男人垂眸看了懷中的焦屍一眼。他忽然鬆開了手,任愛人的遺體從懷中跌墜。
焦黑的“人棍”沿着山丘的坡度翻滾而下。幾隻禿鷲撲着翅膀追了過去。
男人再也沒有多看妻子的屍身一眼。他向後仰倒,聆聽着來自幾光年外的囈語,閉上了眼。
他倒在山丘上,神態安寧,像是睡在了星光深處。
——多年後,有的學者認爲,那位一夜之間以最殘忍的方式失去了妻兒的男人,就是後來接受了晶巢感召的晶體教大主教,蓋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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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母星,近地宇域空間站。
“廢物!!”
一聲如雷沉悶的低吼,自陰冷的實驗室響起。
身材高大的皇帝從陰影中走出,“一羣廢物……!”
實驗室前的懸浮燈照亮了那副線條粗獷的五官。皇帝粗眉厚脣,有着紅褐色的亂髮,與蒼狼般陰鷙的綠眼睛。
一排排研究人員跪在皇帝面前。爲首的涕泗橫流,不停將額頭往地上磕。
“陛下!!陛下我們可以再做一次的!已經快了,快成功了,求您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下次一定能成功的陛下!!”
暴君奧丁擡起手臂,他揮了揮粗糙的大掌,身後的衛兵們立刻齊聲拔出了配槍。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
“好,開槍吧!!”
突然,一個年輕的研究員跳了起來,負責人的哭聲被遮斷了。
“我早就受不了了,每天每天做那種人體實驗,白天活在擔驚受怕裏,夜晚就是無休止的噩夢……”
“我聽着實驗體們的慘叫,看着那些不成人形的死狀……”
青年雙眼發紅,脖頸上青筋跳動,“皇帝陛下,他們也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
奧丁眯起眼。
他指了指那個青年:“這個小孩太吵了,朕不喜歡。”
兩個衛兵從左右上前,用晶骨輕鬆地制住了試圖反抗的年輕人。
那個哭求饒命的實驗組長,此刻早嚇得牙齒咯咯作響:“陛下……陛下,這個傢伙一定是瘋了,他竟敢……”
奧丁:“找出一切與他有過關係的人,無論血緣關係還是朋友關係,帶到灰鴞實驗室來,做下一批實驗體。”
“你這個暴君,滅絕人性的暴君!!”
青年怒吼着掙扎,雙腿在半空中踢蹬,“你要遭報應的,總有一天你會下地獄的!!”
皇帝面不改色:“開槍吧。”
槍聲響起,又止息。無論是怒罵聲還是哭求聲,都聽不見了。
咚咚地幾聲屍體倒地的悶響後,只有鮮血在地板上蜿蜒。
奧丁的目光落在流淌的血跡間。
又失敗了啊。
這是第多少次失敗了呢。
暴君不會承認,自從灰鴞實驗室破解了晶粒子種族殖民的恐怖真相後,他的夢魘就沒有停過。
曾經引以爲傲的晶骨,成了如蛆附骨的寄生蟲。身體的從皮到肉都被劇毒浸染,只能眼睜睜等待着爆發的那一刻。
人類已被晶粒子圈養,末日正在倒計時,沒有任何延緩這場滅絕的辦法。
哪怕將最聰慧的天才被聚集起來,用上最極端的活人實驗的手段,也研究不出能將晶粒子從人體剝離出來的途徑。
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
他踩着屍山血海一手創立的帝國,這個首次實現了人類大一統的星際帝國,本應神聖而光輝,永遠被宇宙銘記。
原來竟然就要……
成爲人類的最後一個帝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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