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歷65年,亞斯蘭帝都,白翡翠宮。
深紅幔子半掩,隱約露出女人翹起的一雙優美的腿。皇帝坐在宮殿深處的帝座上,膝間橫着長刀屠戮賊。
林歌的手指撫摸着刀鞘,目光卻悠悠地望向窗外,想着數日前關於宇盜的報告。
……這把蘊含着仇恨與罪孽的血刀,或許不會長存於世了。
如果能徹底解決宇盜的問題,姜見明應該會很欣慰吧。就算曾經那份前世記憶迴歸,以那個人的秉性,應該也會希望她放下執念吧。
於是皇帝又陷在回憶裏,恍惚間想起西爾芙從黑鯊基地打來通訊,跟她說,“陛下送過來的是統帥的精神意識”的那一刻。
那種渾身戰慄起來的感覺,她大概這輩子都難以忘記了。
“你說姜也還活着,也在晶巢!?”
她甚至記得那個夜晚有清涼的風,吹得什麼東西一直叮噹響。自己躲在宮殿深處打通訊,猛地拔高嗓音又壓低:“你別誆我,他不是休眠了嗎,何況他當年休眠前身體狀況已經……又在晶巢那種地方……他真的還活着!?”
對面的黑衣首領守在一臺大機器前,老神在在地用電子音道:“是的,但現狀有些複雜,很不好解釋。”
“從破譯的意識信息來推測,我想是晶態的凱奧斯陛下把統帥喫進了體內,使他免受外界晶粒子的侵害。”
林歌呆滯,“喫……!?”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你不是見過嗎?由於統帥和陛下常年合爲一體……唔,別想歪,是字面意義的合爲一體……”
“字面意義的合爲一體不就是合爲一體嗎!?”
林歌暴跳如雷:“我去他媽的的凱奧斯!他要不要臉了,對個昏睡的病人也能下嘴!?”
首領:“。”
所以說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合沒合爲一體的事情先放在一邊。”
首領無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跟陛下多說理論你也聽不懂,總之就是,凱奧斯要求先做統帥的投射,我們匹配了基體。”
“匹配上了!?”
“可惜現階段的技術只能從胚胎開始,只能承載人格和部分潛意識,無法承載記憶。”
林歌着急道:“那都是小事,朕在問你是不是匹配上了!”
西爾芙:“是的。匹配的胚胎是殘人類。”
林歌:“……是嗎。”
——時至今日,林歌也依然清晰記得她當時矛盾的心理:像是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卻又蒙上了一層雲。
哦,殘人類啊,她在潛意識裏近乎卑劣地想,那就可以有正當理由讓他遠離戰亂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是天意,對不對?
今年的殘人類,比之姜見明出生的時代,日子應該有好過了許多吧?
至少前年通過了新的法律修訂案,新人類禁止在公開場合釋放晶骨……
那就把真名還給他,把一個能嚐到蘋果甜味和玫瑰芬芳的健康身體還給他,找個不會發病發瘋虐打小孩的監護人,給他個溫暖安穩的家庭。
他那麼喜歡看書的,他曾經說遺憾沒有更早接觸機甲。他喜歡浩瀚的星空,還有古往今來的歷史。
現在都能給他了,她是皇帝,西爾芙是基地首領,這一次終於能夠……
那晚她衝西爾芙叨叨了一個小時,關於如何篩選那珍貴基體的監護人。
直到把首領逼得忍無可忍:“陛下!您不覺得,您的要求有一點過高嗎?”
但掛斷前,西爾芙還是說:“……我會留意的。”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今年年初,首領告訴她基體計劃即將完成,可以將原身所有記憶都輸送至基體的大腦裏。
到時候……
“陛下……陛下?”
聲音讓皇帝思緒回籠。一眨眼,視野面前的地板上出現了黑色的手杖。
一身挺拔軍裝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下面,撫胸行禮。
“陛下恕罪,軍情緊急,臣自個兒進來了。”
林歌立刻斂容,她把屠戮賊往旁邊一放:“怎麼了?晶體教餘孽找到了,還是斷聯的遠征軍有消息了?”
陳老元帥的臉上罕見地沉重,“不……都不是。”
“急報來自歐米伽異星,第三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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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又一架機甲冒着滾滾濃煙砸進了晶巢的大地。
遼闊的晶體地表上,已經堆滿了星艦、機甲與無人機的殘骸。亮光在遠處時現時滅,最終歸於虛無。
無數奇異的晶狀生命在它們的巢穴內遊蕩,重複着分解與重組的循環。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這種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
晶粒子的聚集體和晶巢一樣是無色透明的,沒有固定的形態,變幻的一切外觀——無論是刺出尖利的棱角,還是化出厚重的盾面,都是爲了更好地反攻這羣被殖民者,人類。
“咳,呸呸……”
兩道身穿作戰服的人影互相扶持着站起。頭頂是黑暗的宇宙,放眼望去,四下再無帝國軍人。
慄發的義肢女兵吐出血沫,又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血,喫力道:“抱歉,唐鎮,機甲好像開不了了。”
“廢話,老子還沒瞎呢,看得出來!”
唐鎮臉色發白,踉蹌着往前走了一步,亮出晶骨,與貝曼兒背對背站立。
透明的晶刺,正緩緩從兩人四周浮現出來。
“他媽的,一個月了啊一個月,”唐鎮小聲地罵罵咧咧,“和這羣鬼東西折騰一個月了還沒完!”
下一刻,兩人的晶骨同時暴漲,與眼前的“鬼東西”戰鬥起來!
當紅褐色的晶骨與無色晶刺相撞的那一刻,唐鎮五官扭曲,一股混亂的力量沿着晶骨傳來,讓他渾身劇痛。
“呃!”
腦中嗡嗡作響,無數負面情緒如潮水般涌上,干擾着他的精神。
體內的晶粒子……在受到影響……
哪怕已經在晶巢作戰月餘,銀北斗的士兵們還是很難克服這種壓力。
可惜敵人不會手下留情,驚險的戰鬥正發生在晶巢的各個角落,並且每一日都比昨天更加艱苦。
銀北斗艦隊的旗艦內部,原長澤咬牙望着舷窗外的激戰,他的手中握着槍。
“別衝動啊小公子!”
拉里恐慌地拉住原長澤的手臂,渾身發抖,“萬一那什麼精神意識投射技術不靠譜,您這一槍打下去可就完蛋了!”
“放手。”原長澤低聲道,“現在事態比預想得嚴重太多了,遠征軍需要求援,我的死亡能夠將記憶帶回黑鯊基地去……只要殿下或少將同意……”
一隻帶血的手掌伸過來,按住了漆黑槍口。
“鎮定點,小朋友。”
不知何時,謝予奪的機甲停在了後面。少將已經戰鬥過一輪,右手臂上全是血,劇烈喘息着:“還沒到時候呢,我不同意。”
“……但是!”原長澤顫聲道,“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
“戰爭就是會死人的。”謝予奪道,“穩住,銀北斗沒你想象得那麼沒用,再堅持一陣,大部隊有把握撤出晶巢。”
拉里鬆了口氣,連忙把原長澤的槍給摁下去了。
卻在這時,後頭機甲天樞的通訊響起——謝予奪剛剛歸艦,機甲裏還掛着軍用頻道。
“報告少將,我們監測到異物接近晶巢,請指示!”
謝予奪:“異物!?”
對面道:“好像是……機甲。是的,已確認,是一架機甲!”
星艦之外,那些在晶巢半空或地表作戰的士兵們紛紛躁動起來。
他們率先感知到,周圍晶粒子的頻率變化了。
有人喊道:“快看!”
唐鎮和貝曼兒剛剛結束了戰鬥,銀北斗的機甲陣也找到他們。當兩人正要跟着大部隊撤離時,若有所覺地擡頭往上空看去。
只見天頂上,一個渺小的黑點。
一架機甲緩緩從遠處駛來。駕駛艙是打開狀態,一位白衣男人坐在那裏。
貝曼兒定睛一看,愕然道:“蓋烏斯……!?”
唐鎮鼻尖帶汗,臉色難看起來:“是他?他怎麼一個人?”
晶體教的大主教,反人類的種族叛徒,迄今爲止種種動盪的幕後黑手!
一抹暗金色猛地拔高,出現在晶巢上空。
是皇太子的l-金曉之冕!
萊安不管這大主教詭異地獨自來到晶巢是有何目的,他也不怕,直接迎了上去。超s級機甲炮口彙集能量,把人轟下來再說!
蓋烏斯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張溫雅的面容上掛起了異樣的狂熱笑容。他伸展雙臂,身體像個木偶般往後一仰——
竟直直地從機甲上墜了下去!
下一刻,晶巢的大地宛如甦醒的活物,幾千米高的晶體拔地而起,連頭頂的宇域星空都被遮蔽。
“!?”
萊安神色一變,金曉之冕猛地迴旋,險險避開了滔天巨浪似的晶體。
再回頭,只見下面的地表像是被抽乾了一樣深深凹陷。沖天的白晶化作一朵張開的龐大食人花,猛地將下墜的蓋烏斯包裹——
從頭到腳,囫圇一口吞了進去!!
“臥槽!?”唐鎮臉色發青。
“吞,吞了!”
星艦內,原長澤磕磕絆絆地指着外頭。
謝予奪目瞪口呆:“難道吞人還能是晶粒子的種族嗜好??”
下一秒,大片晶體砸回地表,饜足似的裹挾着“腹中”的蓋烏斯,向不知何處去了。
萊安臉色猛地冷下來,擡手掠起一片真晶,嘗試把那片包着蓋烏斯的晶體炸出地表。
可那東西動得太快,皇太子掀飛了一路碎晶也沒能捉到,很快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一個人類主動投身晶巢,會引發什麼後果猶未可知。
謝予奪將手放在原長澤的肩膀上。
原長澤:“?”
謝予奪沉默了幾秒,忽然艱難回頭笑道:“哈,對不住了原小公子,現在這個情況,您大概還是得做好死一死的心理準備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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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晶巢更深處。
黑髮殘人類被包裹在透明無色的晶簇中央。他清俊的眉宇緊蹙,睫毛不停顫抖着,似乎在昏睡中也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四面八方的晶體焦躁起來,乃至隱約染上幾絲赤金光澤。
它們,或者說“它”爬上了人類脆弱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近他,吞沒他,試圖給予他些許的慰藉。
忽然,殘人類脣瓣動了動。他虛弱地歪了一下頭,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萊……萊安……”
“它”的動作猛地一頓。
幾秒後,“它”軟趴趴地垂下來一條晶骨,眷戀又小心地蹭了蹭殘人類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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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驚叫,伴隨着嘩啦的水聲。
昏暗的實驗室深處,燈光一閃一滅,幾個黑鯊基地科研人員擠在角落裏,驚恐地望着撞開休眠倉而起的身影。
——那是位看着年紀三十歲上下的男子,狼狽地趴在彈起的休眠倉蓋子上,大口地喘息不止。
“呼,呼……”
他眯着眼粗喘,視野內黑影重疊,隱約能看到那些科研人員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麼。
“是常澤!002醒了!”
“002基體已確認死亡,原身甦醒!”
常澤……常澤是誰?
記憶在男人的腦子裏瘋狂碰撞着,耳畔上一刻還是開瓢的槍聲,下一刻就變成了撞開休眠倉門的悶響。
常澤捂住太陽穴呻吟。
對,是我,我是黑鯊基地的實驗員常澤,也是基體002,光榮星城知名的無晶小公子原長澤……!
我剛剛死了,我死在晶巢,因爲——
突然,男人猛地擡起臉,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要求援!!”
“首領……首領在哪裏,請讓我見首領!”
常澤的嗓子因爲太久沒有使用而嘶啞不堪,語序也是慌的,他雙手亂七八糟地比劃,“是銀北斗,銀北斗的遠征軍在晶巢受困……”
“對,對不起……”
忽然,一個怯生生的女性嗓音響起。
黛安娜瑟縮在角落,和她全權負責的基體——常澤,或者說原長澤四目相對。
轟隆隆……
常澤一愣,遠處傳來的分明是炮擊聲,震得這座實驗室也在抖動。
“就是說,那個,其實您如果是五天前醒過來,我們還能幫您,但現在……”
黛安娜臉色慘白地乾笑:“歐米伽異星遭遇敵襲,就在五個小時前,黑鯊基地和第三要塞那邊斷聯了。”
“所以,我們可能有點,自身難保……?”
……
同一時刻,黑鯊基地的另一個角落。
晶粒子異樣,異星生物暴動,這裏已經化爲了戰場。
天花板已經破了,風嗚嗚地哭嚎着直往裏灌,到處都是血和藥水的味道。
“別過來……別過來!!”
實驗員拼命伸展雙臂,凝出晶骨。擋在一扇自動門前。
身前傳來異星生物低低的咆哮,那顆頭顱長滿肉瘤和晶塊,眼珠子有三顆。已經分辨不出原先是什麼物種,只能嗅到撲面而來的腥臭味。
實驗員呼吸急促,臉上全是細汗,死亡陰影當前,恐懼令他的雙腿都在哆嗦:“別,別……”
可那雙手臂卻依舊用力擋在門口,一動不動。
門後有什麼?
門後有基地最重要的核心室,檔案備份庫。尤其重要的是,最深處還安置着一臺特殊的休眠倉。
當異星生物撲下來的時候,實驗員腦子裏想的是:我死不要緊啊。
可千萬別砸破了門,別闖到裏面去,休眠倉裏的那一位絕不能有任何損傷。
若不然,他死了也愧對首領,愧對帝國,他要死不瞑目的……
電光石火,生死一念。
瞬息間,身後的自動門突然開了。一股力量猛地拽住他的後領口,把他往旁邊一帶!
砰!兩個人一起滾在地上,異星生物的利爪就險險從他們頭頂擦了過去。
實驗員尖叫閉眼,緊接着,四聲槍響!
——砰砰砰砰!!
許久沒有聲音。
等到實驗員再次顫巍巍睜眼的時候,眼前是被擊穿了要害的異星生物的屍體,血還在從子彈打出的洞口往外噴。
那隻救命的手緩緩鬆開他。
實驗員如遭雷擊。
他僵硬地側過頭看去,先看到的是一隻握槍的手臂。
平直、沉穩,蒼白的肌膚下是繃起的骨節。
一個黑髮年輕人半跪在他身側,神情淡淡。消瘦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病人休眠時的白色長衣,修長緊緻的手臂和雙腿都溼淋淋地裸露出來,透明的醫用治療液不停從黑髮上往下滴。
“這裏是黑鯊基地嗎?”
姜見明警惕地目視前方,一字一句用沙啞的嗓音道,“報告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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