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金曉之冕駛入旗艦。
一隊精疲力盡的士兵走過,作戰軍靴在鋼板上發出連串聲響。他們的肋下夾着剛卸下的阻晶戰甲,汗水一滴滴沿着頭髮往下滴。
有人隨意用胳臂抹了抹汗,“媽的……可算是能喘口氣了,老子要睡覺……”
旁邊另一個人精神還好些,激動道:“援軍是哪來的啊,這麼能打。第三要塞我也熟,那地方除了艾瑪少將,沒記得有哪位帶星艦厲害的閣下啊。”
這時金曉從機甲滑行道上駛過,士兵們連忙不扯淡了。端正姿態,立正敬禮:“殿下!”
他們目送着金曉消失在視野中才放鬆下來。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軍紀,甚至他們知道殿下都不一定瞧見自己,只不過是發自內心的仰慕罷了。
而機甲駕駛艙內,姜見明透過攝像看到了一掠而過的士兵們的身影。
他暗想:看這樣子,謝少將應該沒有把他的身份公開,並且大約是給援軍那邊也下了封口令,暫時壓下去了。
這絕對是個正確的判斷。畢竟,謝少將總不能跟軍隊說,咱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小閣下活了,壞消息是小閣下又沒了……
姜見明無奈地看向身旁。鬧劇的罪魁禍首正披着他的外衣睡着。萊安呼吸淺淺,白金捲髮有些凌亂地堆在裸露出的肩上,捲翹的睫毛一動不動。
這個人安靜下來又漂亮又乖,根本看不出會變成一隻晶體怪物。
姜見明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下來,輕嘆着心想:怪物就怪物吧,世上大概再沒有比殿下更好的怪物了。
哪怕有了變身喫人的癖好,只要喫的僅限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再說愛人之間總要互相包容對不對……
他就這麼胡思亂想着,駕駛機甲從來往的士兵中穿過,金曉駕駛艙前的擋板甲落着,所有人都以爲是萊安在駕駛。
姜見明得以直接馳行至艦橋之下,意念控制,令機甲停在那裏不動了。
謝予奪在上面看到。少將反應很快,立刻讓周圍的銀北斗士兵都退出去。
把人清空,又鎖了自動門。他才三步並作兩步跑下來:“萊安殿下?您回——”
金曉之冕的機甲艙門打開了。
“謝少將,是我。”
黑髮軍官扯下精神紐帶,緩緩從裏面撐起身。銀北斗的阻晶戰甲貼合在清瘦修長的身上,映得那雙黑眸更加凜然。
謝予奪猛地僵在原地,雙眼睜大。
“小……小閣下……!”
雖然早就聽援軍說了,但這和自己親眼看見的衝擊,終究是不同的。
一年前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成爲不知多少個午夜夢迴的意難平。此刻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還是如天神降臨般帶着軍隊來救援他們,這種心情的震動與複雜,實在難以言表。
謝予奪喉結滾動,被上涌的情緒嗆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只好先上前把姜見明扶出駕駛艙,啞着嗓子道:“您……”
該說什麼?
道謝太見外了,說什麼很慚愧一年前未能保護好兩位殿下之類的話,又嫌煞風景。
謝少將捫心自問,其實此刻,他更想脫口而出的是——
您好嗎,身體還康健嗎?您已經知道自己是開國傳奇的當事人了對嗎,那您現在的意識狀態是姜小閣下呢還是亞斯蘭統帥?
咱們的皇太子殿下還好嗎?所以您看過不該看的東西了嗎,您被喫過了嗎?那我們的帝國神仙愛情還在嗎?
姜見明下了機甲,他踩在地上,又回身伸出雙臂撈出一道人影。
謝予奪這纔看到被擋在裏面的儲君。
萊安依然昏睡着,頭靠在姜見明肩膀上被橫抱出來。他身上披着銀北斗的軍大衣,肩膀與小腿都是赤裸的,露出修長緊實的線條。
謝予奪臉色詭異:“啊……”
好的,看來小閣下確實是看過不該看的東西了。
——當然不是指萊安殿下的裸體,廢話,那是人家情侶之間的合法權利。只不過衣服沒了,意味着形態變化過了……
姜見明露出幾絲爲難之色:“抱歉少將,事情解釋起來有些複雜,很多情況我自己也一頭霧水。”
謝予奪立刻道:“沒,沒事兒!人平安就好,不對,平安就好!您別解釋,下官明白!”
姜見明:“。”
專門把“人”的限定去掉了,看來謝少將確實明白……
“我給殿下打了鎮靜,先讓他睡一覺,”姜見明顛了一下懷裏的萊安,調整得姿勢更舒服些,“找個沒人的地方藏一下吧。”
“接下來的戰鬥,金曉之冕就由我來駕駛。至於向遠征軍表明身份的事,就等把這一場過去了再說。”
謝予奪吃了一驚:“您要駕駛金曉參戰!?”
姜見明:“戰場上沒有金曉,軍心怕會動搖。我現在身體狀態好轉了許多,上機甲做做樣子,邊開機甲邊指揮軍隊,沒有問題。”
“少將不放心的話,打開實時通訊看着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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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在他的夢魘中,戰爭的聲音始終持續着。故人的身影時隱時現,太多凌亂的碎片在浪花中翻滾。
當那些都淡去,某一刻感官迴歸。
萊安在牀上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星艦內高級房間的天花板。
——姜!
萊安倏然起身,臉龐緊繃。掌心用力地壓着額角,他一時懷疑了自己的記憶。
自己是不是意識錯亂了,姜見明怎麼會出現在晶巢?
但他倏一回頭,立刻看到了牀頭桌上的東西。
一杯電子保溫杯裏暖好的溫水,杯子下面壓着一張這個年代沒什麼人用的紙條。
某人就彷彿料到了他會驚惶一般,貼心地留下了安撫的物件。
萊安抽出紙張,看到熟悉的手寫體:
殿下在房間裏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落款是一個姜的姓氏。紙條簡潔,字體是連筆,萊安掃了一眼腦海中就出現了畫面。
他完全能想象出,那道清俊的身影是如何利落地從隨身的小筆記本里撕下一頁,白皙的手指會抽出上衣口袋裏的戰術筆,那人彎下腰在桌上飛速書寫一行,最後或許轉筆輕敲一下,收起筆尖。然後揚長而去。
“……”
萊安捏着那張紙,眼前一陣暈眩。
他根本沒來得及品味什麼失而復得的喜悅,只有寒冷的恐懼凍住了五臟六腑。
姜又獨自出戰了!?
他纔剛從近一年的昏迷中甦醒……
砰!紙條被含怒拍在桌上,保溫杯被震倒了,溫水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
萊安草草抓了幾件衣服套上,大步往外走,他面容森寒地咬着牙關,眼角眉梢都積滿了戾氣。
其實,第一個基體融合之後,他的脾氣理應比單純誕生在基地裏的“加西亞”要像樣很多。
可誰叫融合後一睜眼就看到姜見明落雪的屍體。精神衝擊過大,骨子裏那些冷戾偏執的要素就被激發出來,甚至是有些神經質的狀態。
他想:這次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了,拼着把姜惹怒也沒有辦法。必須把人捉回來,放到治療艙裏關起來……
萊安擡腿要往外走,忽然,眼角餘光處掠過一線金色。
他下意識往星艦的舷窗外一看,就看到了機甲l-金曉之冕。
晶巢高空的氣流如颶風般擾動,漫天晶埃在風中時隱時現,成爲橫亙在軍隊與宇域之間的高牆。
無數晶狀體還在向星艦發起猛烈的攻擊。機甲兵如流星般穿梭,時而分散,時而列陣,爲了保護艦體而激烈開火。
而金曉就是這時出現的,它的身影從遠空的一角斜穿至另一角。
機甲仰天嘶吼,能源光粒在八對暗金色背翼周圍凝聚。先是一發廣範圍殺傷暴雨般打落,晶粒子抑制彈緊隨其後!
所過之處燃起漫天火海,晶狀生物四分五裂,頹然墜向地表。
這一幕過於震撼,也過於神勇。萊安彷彿聽到了幾千架銀北斗機甲內部同時爆發出的歡呼聲。
忽然,機甲金曉的頭部偏轉,似乎看到了這邊。
它在飛掠過天樞號的時候突兀地懸停,就停在萊安所站的舷窗外!
擋板甲落下。
駕駛艙內,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姜見明在衝他笑。
萊安聽見尖銳的耳鳴,胸腔內的心臟開始劇烈地撞擊着胸骨,他嘴脣發抖,乃至渾身發抖。
再也不是小小的投影裏,沉睡不醒的樣子了;更不是無法擺脫的幻覺裏,縹緲如煙雲的樣子了。
金曉之冕伸出機械臂,合金打造的龐大五指張開。
一聲細微輕響。
指尖輕點在星艦的玻璃舷窗上。
似乎隔着冰冷的金屬、再隔着冰冷的玻璃,一個人正在撫摸另一個人的面頰。
萊安心神失守,好像靈魂都是飄忽的。瞳底光澤搖盪,柔軟得像是初春綠水深處的藻葉。
他看到黑髮軍官的眉眼舒展而清明,含笑衝他做着口型。
——殿、下。早、安。
就像當初在銀北斗第一要塞,破了宇盜伏擊歸來的那個清晨。
姜見明負傷昏迷,他守了兩天沒敢閤眼,最後被謝予奪半哄半騙地去休息了。
等他睡起來,聽護士說姜已經醒轉,就衣衫不整長髮凌亂地衝過去。
推開病房房門的時候,他第一眼就看到姜見明躺在那裏,整個人都是很美好的樣子,笑着伸手對他說,殿下早安。
那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或已經愛上這位特殊的殘人類。只是非常非常地欣喜,心裏又暖又癢,忍不住想要露出笑容,或許那就叫幸福感。
就和現在的心情一樣。
這一切都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l-金曉之冕停在天樞號的舷窗旁邊,靜止了三秒鐘都不到。
下一刻,姜見明收回目光,擋板甲咯噔落下。金曉之冕陡然加速,捲起狂亂的氣流,向下一個目標衝去。
皇太子望着那架恣意遠去的機甲。他並沒有流淚,只是恍惚佇立在那裏。
這感覺像什麼呢,像是每一處不敢面對的舊傷疤都隨風吹落,無數個被哀慟淹沒的深夜也被金光驅散。
天地光陰、宇宙羣星,全都收攏在剛剛那驚鴻一瞥的黑色眼眸裏了。
在這漫長煎熬的一年內,他無數次想過,如果姜見明能醒來該多好。
自己必然會抱緊他,會發狠地把他吻到窒息,會強迫他做更親密的行爲。再把他關起來鎖起來囚在安全的地方,吞進身體深處永遠融爲一體。
但現在皇太子才醒悟,那不過是在失去後寂寞發狂的念想。
當姜見明回到他的身邊,所有邪念都會被救贖,被淨化。就像此刻,自己唯一所求的不過是……
希望能夠坐上那架機甲的另一個駕駛艙,與他並肩穿破苦難與風雲,得見天光一瞥。
就像昔年的每一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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