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探照燈的光,幽幽地照亮了姜見明染血的半側身子。
唐鎮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下一刻他瘋了似的狂奔過去,眼眶通紅:“……小姜,姜見明!!姜見明!!”
四下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中途他險些被蛛屍的一條殘腿給絆倒,連滾帶爬地撲到姜見明身前。
面前的青年沒有絲毫反應,他深深地垂着頭,黑髮遮住了面容,大半個身子都是血。唐鎮上手一摸,五指觸感冰涼。
血都冷了,已有凝結的跡象。
唐鎮劇烈地喘了兩口氣,託着姜見明的後腦將他抱起來,遠處的機甲探照燈照亮了一片慘白的臉頰,和脣角刺目的血跡。
唐鎮開始渾身劇烈地發抖,牙齒碰撞咯咯作響,顫聲道:“小……小姜……你醒醒,醒醒……”
幾秒後,姜見明垂下的眼睫動了動,無意識地側過頭。
“唔…”
唐鎮連忙扶住他,嚇得大氣不敢喘。李有方也衝過來,戰戰兢兢地:“姜見明!你怎麼樣了,能看見我們嗎,能說話嗎!?”
“……”姜見明疲憊地睜開眼,渙散的眼睛比夜色都要漆黑。
眼底那點光亮緩慢地聚焦,落在唐鎮臉上。
然後,他別開臉,極度嫌棄地嘆了口氣:“……怎麼是你啊。”
唐鎮緊張的目光漸漸變得茫然。
“?”
你這個語氣是怎麼回事。
姜見明推開他的手,慢吞吞坐直起來,忽然“嘶”地輕吸了口氣。
唐鎮又給嚇一跳,以爲他哪兒傷口疼。心臟剛提到嗓子眼兒,就見這位捏了捏眉心,頭疼似的道:
“啊……對了,我好像跟你們說過,會盡快過去和你們會合是嗎。”
“真對不起啊,”姜見明露出歉意之色,“遇上點意外,我給忘了。”
唐鎮:“……”
給、忘、了??
唐鎮愕然,尋思你糊啦一身血躺在蛛屍旁邊,跟我說把會合的事給忘了??
這也是能忘掉的事兒嗎???
姜見明又一擺手:“我沒受什麼傷,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異星生物的。”
唐鎮愣愣地指着他身後說:“所以,這是你炸的。”
姜見明點頭:“炸得有點醜,下次改進。”
“……”
旁邊李有方張着嘴,整個人都木了。
老天爺,在他們提心吊膽想象着這位脆皮殘人類在墜崖後是重傷了還是昏迷了,是不是被異星生物叼走當零嘴了的時候……
這傢伙居然自己炸死了異星生物,炸完就在屍體上躺下睡覺,還把他們給徹底忘記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傢伙!?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姜、見、明……”
而唐鎮死死地盯着好友,硬生生給氣得肩膀哆嗦,怒極反笑:“行,你厲害,你神仙,你可真夠能耐的啊!?”
“你他媽……我……媽的。”
可他一句話沒罵完,就哽咽着埋下了頭,眼淚啪嗒掉下來了。
短短几個小時來的巨大壓力、恐懼、後怕與自責,頃刻間化爲巨浪壓垮了他的情緒。
“唉呀,也不至於氣哭了吧。我都說對不起了。”
姜見明無奈地揉了一把唐鎮的腦袋,低笑一聲,“還真是小少爺。以爲上戰場,只靠‘不怕死’就夠了嗎。路可還長着呢……”
“……”
唐鎮擡起袖口用力擦了擦臉,咬牙悶聲,“……滾,老子丟死人了。”
心中卻滋味難言:原來姜見明他知道,他一早就什麼都看透了。
而姜見明轉了個頭,看向李有方。
他誠心發問:“說起來,你……又來幹什麼?”
李有方頓時脖子一紅,他拉不下臉來說我也擔心你,正準備含糊過去。
就見旁邊唐鎮面無表情擡起臉,還帶着鼻音:“哦,剛剛他哭着說要還你的錢來着。”
李有方:“……”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
這日天明時分,適應期軍官第三小隊的所有成員,安全撤回了銀北斗第一要塞。
貝曼兒立刻被送往治療區,很快得到了沒有生命危險的通知,衆人這才鬆了口氣。
其餘成員則得到了“暫留治療區觀察”的指令。五個人早就精疲力竭,紛紛鑽進治療艙倒頭就睡,睡了個昏天黑地。
而在這短短一日工夫,銀北斗內部已經炸開了鍋。
數只b級異星生物出現在低危區域,甚至包括一隻亞種。又正巧趕上適應期軍官們的歷練期,直接釀成了此前罕有的慘痛事件。
軍方會議從早開到晚,平常高高在上的長官們一個個恨不能愁禿了頭,起初還是各抒己見,後來就變成各執一詞,相持不下。
“還有什麼說的?”
軍機會議室內,一位黑瘦的軍官拍案而起,“一定是晶巢的活動加劇了,異星生物纔會亢奮失常。三年了,銀北斗三年沒往晶巢進軍了,難道就這麼放着一個潛在威脅不管嗎?”
話音剛落,另一個白壯軍官就反脣相譏:“笑話!有什麼證據表明異星生物的活動跟晶巢有關,從來都沒有!你們這羣‘進軍派’別發妄想症了,三年前皇太子殿下犧牲的教訓還不夠嗎?”
說着白壯軍官擰起了眉頭,痛心疾首道:“這個時機太過巧合,極大可能是‘熔岩’宇盜團做的手腳,上個月第二要塞也曾遇襲……”
“唉!所以我們才一直主張,銀北斗應該停下無用的遠星探索,與金日輪一起重點對抗宇盜,而不是對抗只存在於妄想中的敵人!”
“我呸!金日輪那幫傢伙被帝國花大價錢養着,喫白飯不幹活。現在第二要塞已經承擔了大半抵禦宇盜的壓力,還叫我們幫忙!?”
“金日輪喫白飯?那進軍晶巢的銀北斗就是燒自家的糧倉,白白浪費資源!”
“你——”
“我怎麼樣——”
你一言我一語,眼見着會議室內的火/藥味兒越來越濃。
好幾個軍官劍拔弩張,吹鬍子瞪着眼,恨不得當場釋放晶骨打一架。
勸架的則大汗淋漓,瘋狂和稀泥:“哎呀兩位長官!長官們別吵了,現在情況不明,最重要的是確保自己人的安全啊。”
“不錯,請少將下令,先暫時封禁要塞吧!在查明實情之前,阿爾法異星或許不適合貿然外出探索了……”
終於,一直坐在上位撐着額角的將軍擡頭,用力拍了拍桌子。
“——肅靜,肅靜!!”
將軍擡起臉來,露出一雙逼人的鳳眼。
那雙眼睛雷厲風行地掃視了一圈,將幾十個軍官掃得一個個訥訥低下頭去。
“別拌嘴了,一羣酒囊飯袋。”
謝予奪咧開嘴,辛辣地譏笑起來:“哎,我說小寶寶們,這幾天是不是給嚇得膽汁兒都吐出來啦?”
站在他身後的女副官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
很快,這種無奈的表情蔓延至會議室內的每一位軍官臉上。
不妙,謝少將又開始罵人了……
——謝予奪謝少將,這位掌管第一要塞大權的將軍很年輕,看着只有三十來歲,及肩的黑髮在腦後紮成個小辮子。
他眉眼裏帶着一股子和“戰場”這個詞語不太符合的風流氣,說話的腔調也很優雅,只不過是種淬了毒的嘲諷式優雅——或者說優雅式嘲諷。
總之,這個人看起來更適合做一位在酒宴上含笑戲美人的貴族,而不是浴血拼殺的銀北斗少將。
副官低頭,無可奈何地悄聲勸阻:“謝少將,這畢竟是公開會議,請您稍微收斂一點。”
少將哼笑一聲,他的左腿翹在右腿上,黑靴子踩在桌角,“第一要塞關起門來開自家的會,有什麼收不收斂的。別的不提,他們剛剛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難道就體面嗎?”
……座位上,好幾個五大三粗的軍官們都當起了鵪鶉,尷尬地面面相覷,一句話不再說。
“我還就不得不說說了,你們在這裏吵,能吵出花兒來?不知道,就去查啊。”
謝予奪上身前傾,英俊的臉龐上掛着極爲誇張的嘲諷表情,牙縫裏咬着冷笑,“去、查、啊?”
他不耐煩地拍着桌子,“聯繫第二要塞問宇盜的動向,聯繫黑鯊基地問晶巢的活動頻率,分析出足夠的證據再來對簿公堂——還用我教嗎?”
會議室內噤若寒蟬。少將換了個腿,現在是右腿搭在左腿上面了,隨後嗤道:“至於封禁要塞?別鬧了孩兒們,真當銀北斗是小寶貝過家家呢,有危險了就哭鼻子躲回媽媽懷裏喫奶啊?”
“遠星際什麼時候能確保‘查明實情’過?遠星際從來就是一片未知,咱們是在未知中摸着石頭過河的人。”
謝予奪冷冷笑着,用力戳了戳自己胸前的雪銀色軍徽,“就算前頭是一片死海,我們也得拿命往上填。這纔是銀北斗,知不知道?”
這話一出,幾個軍官們臉色立刻肅然起來。
“適應期的小孩兒們這個月留在要塞訓練,其餘人一切照常,該幹啥幹啥去。”
謝少將大手一揮:“行了,散會散會。”
少將一發話,幾十位軍官頓時起立敬禮,嘩啦啦往外走。
第一個人手掌纔剛摸到指紋門控鎖的邊兒,忽然謝予奪叫了聲:“等等。”
軍官們連忙刷拉拉又轉回來,只見謝予奪敲了敲太陽穴,點了一個人:“哦,霍林中校。”
“下官到!”一位中年軍官當即出列,他面龐陰沉,生着一副三角眼、鷹鉤鼻,赫然是適應期小軍官們的帶隊長官霍林。
謝予奪擺了擺手:“你們那個……說是遭遇了亞種,卻全員存活還反殺了亞種的小隊。”
他頓了頓,換上了認真的語調,“不容易,很不容易。讓負責的部門把每個人的功勳統計好,文件傳給我一份。下去吧。”
霍林挺直腰板敬禮:“是。”
這一回,各位軍官們終於能夠散會了。又是謝予奪一個人留在會議室內,他的副官陪着他。
許久,少將吐出一口氣,似笑非笑地撩起額前的頭髮。
“說到底,還是老問題。拖了多少年吶,吵來又吵去……”
女副官低聲說:“少將,這件事牽扯太廣了,並不是您一個人操勞就能解決的問題。”
謝予奪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投向窗外,從這所軍機會議室的窗口,可以看到落雪的阿爾法異星的雲天。
“銀北斗這柄矛,究竟是要指向晶巢還是指向宇盜團,是要探索未知還是鞏固疆域……進軍派和收縮派,嘖。”
謝少將眯起了那雙鳳眼,他輕聲呢喃道:“頭疼啊……”
他唉聲嘆氣地搖頭,又問,“殿下平安回來了嗎?”
副官立刻點開腕機,在系統裏確認了一圈:“報告少將,確認二皇子殿下所乘的機甲m-破軍已經迴歸要塞。”
那就是回來了,謝予奪點點頭,又“嘖”地一聲皺起眉。
所以,殿下昨晚突然打通訊跟他說的……什麼什麼快死了的殘人類,到底是什麼個情況?
遠星際,怎麼還能出現殘人類?
……
入夜。
第一要塞,治療區。
銀北斗要塞的治療區分爲外區與內區。專業醫護八成都在內區,全天無休地診治重傷病人;而外區基本上靠治療艙和醫療機器人實現了全自動診療,晚上很安靜,綠色的熒光燈溫柔地亮在地板上,驅散了黑暗。
一座座治療艙正安靜地噴吐着藥霧,浮空的醫療機器人慢吞吞地巡查,確保病人與傷員的狀態安全。
姜見明還在昏睡中,雙眼緊閉,眉尖若有若無地蹙起一點痕。
他肌膚白得像一片縞素,連脣上都沒什麼顏色,只有眉睫和頭髮是深黑的,看起來比醒着的時候脆弱百倍,易碎千倍。
要塞的治療艙自帶全身清洗功能,已經幫他把血跡洗淨,軍服也被換成了寬鬆的白色病號服。
至於機甲墜崖時額頭上的傷口,早在躺雪鳩的機甲內置治療艙的時候就已經被癒合好了。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這座治療艙外。
加西亞身上還卷着未散的血氣和殺氣,鋒戾的眉眼間帶了明顯的倦色。
謝予奪那道求援通訊打過來的時候,其實他剛結束與六隻a級異星生物的搏殺,本就有些力竭。
隨後又開着機甲在大雪山裏不眠不休地飛了一日一夜,進行搜救的同時,也清除了目之所及的潛在危險。
算來他有兩日多沒有閤眼,再如何強悍的皇子殿下,那也不是鐵打的人,該累還是會累的。
但他回到要塞之後,第一件事還是來到治療區找人。
加西亞站在治療艙外,冷眼盯着姜見明單薄的胸膛隨着呼吸起伏。
片刻後,他緩緩將手掌放在了治療艙的玻璃罩上,暗翠眼底有了波瀾。
加西亞沉沉地壓着眉眼,忽然啓脣。
“……活着。”
他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這個神祕的殘人類沒有死,還活着。
皇子殿下不悅地皺起眉。
但爲什麼……
看着還是好像隨時都會死掉?
他自從有自我意識以來就在遠星際,從來沒有見過傳說中的殘人類。
只模糊地知道殘人類是很柔弱的物種,連半片晶骨都沒有,晶粒子濃度高些就會生病,碰一下就受傷,戳一下就昏迷,用力一掐就會死掉。
死掉……
加西亞抿脣,他腦內閃過前幾次與姜見明的相遇場面,那副從容含笑的眉眼,溫和清透的嗓音。
不像,那時候的姜見明,完全不像他印象裏的殘人類。
現在卻有些像了。
這個人醒着的時候,有種深邃的氣質撐着他的精神,好像一根鐵骨撐着身軀,顯不出半分弱勢。
但當這個人失去意識時,就再也沒什麼能幫他掩飾自身的無害與病弱。
這個時候,好像世上任何黑暗都能污染他,任何暴力都能侵犯他。
光是看着,都會心臟揪着疼。
加西亞那堅硬的脣線繃得更緊。
他彎下腰,伸手調整了治療艙的幾個數據。
完畢,皇子擡起頭。
再看看艙內昏睡的人。
還是覺得隨時都會死掉。
“……”
加西亞把薄脣輕扯,冷白的牙尖磨了磨。
他有一點點焦躁。
作者有話要說:加西亞:億點點焦躁。
殘人類風評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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