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銀北斗的殘晶軍官與帝國二皇子穿過兩艘星艦的對接口,在對面看到了等待他們的人們。
那些都是黑鯊基地的成員們,他們統一穿着白色的科研製服,臉上掛着半透明的智能目鏡,呈兩排站立在通道的兩側,乍一看有四五十人。
星雲還在將流動的側影烙印在巨大的玻璃舷窗上,色彩如日暮時的彩雲般交織變幻,背景卻是無盡濃黑的宇宙。
沒有誰出聲,靜默中,這些白色制服的科研精英們齊齊躬身撫胸,向着走來的兩道人影獻出無上的敬意。
“……”姜見明眼角一跳,他看着兩側一顆顆整齊低下的腦袋,總覺得這氛圍有點過分誇張。
加西亞走在他前面,忽然側過臉來冷淡問道:“第一次見到黑鯊基地的人?”
姜見明敏銳地察覺到皇子殿下心情不太好。他想了想說:“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
——黑鯊基地,現帝國最神祕的遠星際科研基地,其淵源可以一路追溯到比舊帝國建立還要早的人類基地混戰時期。
基地的核心成員採取一對一招募制,幾乎每個人都是智商遠超常人的天才神童,如果他們擡起眼睛,那一雙雙眼底閃爍的必然是帝國最智慧的光輝。
然而這時,所有人都在整齊劃一地將頭顱深深地垂下。這種集體素質,居然比身爲遠星際特種軍隊的銀北斗也不逞多讓。
而更誇張的是……
幾秒後,當兩人終於走完這一段路,這片白色人海的盡頭,是一個黑色身影。
黑鯊基地的現任首領,也是新帝國建立後首任基地首領,如今正靜靜地站在這裏,凝望着兩人走到面前來。
他亦或是她的身材並不算高大,黑色的長衣罩住了全身,臉上則戴着一張黑色的金屬機械頭套面具,從後腦、額頭到下頷,全都遮得嚴嚴實實。
衆所周知,黑鯊基地的首領從不以真正面目示人。
姜見明率先上前一步。他以手撫胸,垂首出聲:“首……”
不料他的手臂忽然被加西亞拽了一下,以至於想彎腰卻沒能彎下去。
“殿下?”姜見明不禁回頭,眉尖微動。
只見加西亞面上的神色比剛纔更陰鷙,他一隻手拉着姜見明,凝望着首領的翠色眼底彷彿結了一層硬冰,“不用對這種人行禮。”
對面的首領似乎不以爲意,漆黑的身影環視一圈,從頭罩下傳出一個電子合成音:“都下去吧,我們的客人不喜歡被打擾。”
一聲令下,那些黑鯊基地的成員們就像被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齊刷刷地直起身,像退潮的白浪一般消失在了走道盡頭。
全過程一句話也沒說,甚至令人懷疑他們是不是什麼仿真的新型機器人。
緊接着,更加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
首領擡起手,在黑色的機械面罩的兩側按了一下。
面罩“咔嗒”從中彈出一道縫隙。
首領順勢將它打開,從頭部取了下來。
“或許微不足道。”
於是,一個慈和的女人聲音取代了無機質的電子合成音。
“但我認爲,這至少可以顯示一點誠意。”
面罩之下,竟然是一個年老的女子。皺紋刻在她略顯鬆弛的皮膚上,一雙眼眸深藍而曠遠,讓人想到天空與海洋。
但她的脊背挺得很直,銀髮盤在腦後,梳成一個素簡又不失優雅的髮型,這讓這位老婦人顯得十分高貴,甚至有些出塵聖潔的氣質。
總之,和民衆想象中的“科研怪人”或者“鐵腕首領”的印象天差地別。
“兩位回來了。”
這位年老的婦人,黑鯊基地的神祕首領,她將握着面罩的手貼在自己胸前,恭敬地躬身行禮。
“我很高興……能看到您兩位能夠一同回到這裏,回到我們榮耀普照的帝國領土上來。”
“首領。”
姜見明回神,輕撫心口以還禮。
他平靜地擡眼:“您還……記得我嗎。”
不出意外地,他感覺到身旁加西亞倏然投過來的驚疑目光,宛如兩道逼人的閃電。
……氣勢不錯,可惜昨天晚上皇子殿下聽課聽睡着的記憶,還未能從他腦海中清除。
姜見明回頭,輕輕挑眉,衝皇子露出個神祕的淺笑。
“怎麼能忘得了呢?”
對面,首領恰到好處地溫和點頭。
“您是我見過最難忘的殘晶人類……噢,或許,我說無晶人種會讓您感覺更舒適一些嗎?”
“……”
“你們,”加西亞眼眸失去光芒,他面無表情,嗓音僵硬,“認識。”
姜見明:“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加西亞:“你究竟認識多少好朋友?”
姜見明眨眼:“比您想象的多。”
是的,這位外界衆說紛紜、神祕至極的黑鯊基地首領……他其實早年曾經見過的。
當初他與萊安在歐米伽異星“私定終身”。由於各種現實因素,皇太子的求婚完全是私下的先斬後奏模式。
但或許,皇太子也覺得這樣輕率而爲,實在是對不起心愛之人,於是最後還是抓了一位“證婚人”過來。
一個可以完全脫離各種權力鬥爭,置身於政治旋渦之外,明面上不插手任何帝國事務,卻又有着足夠尊貴足夠特殊的地位的人。
一個身份過往成謎,甚至不擁有貴族爵位,資歷卻一直可以數到開國戰爭時期,連與當今皇帝都私交甚篤的人。
就是這位黑鯊基地的神祕首領。
然而就算如此,如今姜見明心裏也是有些波瀾的。
他沒有想到在小殿下亡故之後,自己竟能這樣輕易地再次見到這位首領。
如今這位老婦人已經走了過來,她皺起花白的眉毛,宛如要開始訓孫子的老奶奶一樣看向加西亞的方向:“凱奧斯,好久不見。”
她以目光示意姜見明,加重了語氣:“我希望您沒有欺負這位小閣下。”
“滾。”加西亞冷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刀匕般的字句從薄齒間刺出:“你以什麼身份這樣對我說話。”
首領道:“我的身份不重要。你聽到了我說的話,這個才重要。”
“……”姜見明沉吟不語。
理智告訴他,黑鯊基地的首領必然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甚至這位看似和藹的老婦人,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背後一切真相的操盤手。
然而,當他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來回的時候,還是覺得更像奶奶和孫子。
加西亞:“你究竟來幹什麼?除了說這些高高在上的廢話之外。”
“幾天前,皇帝已經知道了兩位歸來的好消息。”
首領擡起雙手,“我此來,就算是替陛下迎接兩位……來,讓客人站在這裏談話太失禮了,請兩位跟我來吧。”
三人就這樣踏上了星艦的內置舷梯,或許是因爲首領的命令,一路上沒有見到其他黑鯊基地的成員。
引領他們的是浮在空中的小機器人,安裝了高級智腦,都是在外界沒有見過的型號。
姜見明一路上暗自觀察:這艘黑鯊基地的星艦並不算大,也就比他們的小型星艦大上不到一倍。
這在真正的宇宙星際戰役裏連中型艦都算不上,戰力甚至抵不上一個皇子殿下,看來確實只是迎接。
步伐交錯中,加西亞意味不明地掃了姜見明一眼,對首領道:“他是你的人嗎?”
頭髮銀白的老婦人搖搖頭,故意唉聲嘆氣道:“怎麼可能?凱奧斯,您這樣說話太不尊重人了。”
她衝姜見明彎了彎眉毛:“抱歉,這孩子就是脾氣有些差。相處起來,是不是不如當年的皇太子殿下?”
——咔!!
電光石火之間,腕口粗的赤金真晶憑空驟現,直接捅穿了首領面前的金屬地板,離她的腳連一釐米的距離都不到。
加西亞眼底森然:“你、找、死、嗎?”
姜見明見勢不妙,連忙往前一攔,“啊不,其實還好的,無論是哪位小殿下都很可愛。”
他又道:“首領,可否耽誤您少許時間,我有些話一直想要單獨問您。”
加西亞終於怒不可遏:“你又來?姜中尉,謝予奪一個人還不夠你說悄悄話嗎?”
首領高深地一笑:“好的,沒有問題。”
“前提是,您能讓我們鬧脾氣的皇子殿下乖乖住進這艘星艦的房間。”
……
片刻後,首領引着姜見明到了星艦的艦橋處。
意外地,對首領與黑鯊基地顯示着極大敵意的加西亞,其實並沒有真正阻攔他們兩人的獨處。
他只是表面惡狠狠地對姜見明威脅恫嚇一番,勒令他半個小時之內回到自己身邊,隨後不等姜見明說什麼就扭頭離開。
後者目送着皇子的背影變小,居然從中感覺出幾分強撐氣勢的落寞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這讓姜見明決定快一些結束與首領的對話……今晚,他還想繼續給小殿下講故事。
“其實,我知道您想要問什麼。”
當兩人在空無一人的指揮室內站定,首領緩緩轉過身來,她的銀髮映在星空下,閃着細碎的光。
“關於萊安殿下的死亡,關於加西亞殿下的復生,關於這三年,以及這三年背後的更多時光裏的故事,對嗎。”
“但是對不起,您慢了一步……我已經答應了凱奧斯,替他在您面前保密。”
姜見明不禁搖頭笑了,他只當首領是以開玩笑的口吻推脫:“您今天才見到他。”
首領也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她不說話,只是望着他。
剎那間,一股酥麻感傳遍了姜見明的脊背,某個荒謬的猜想如箭矢般貫穿了腦海。
他瞳孔搖動,不可置信地低聲道:“萊安?”
嗓音在指揮室內迴響,無數光屏與智腦的數據依舊在有規律地閃爍,推動着星艦的航行。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見證。
首領嘆息了一聲,這位年邁的女人垂下眼瞼:“您果然還是這樣智慧。”
姜見明的手指悄然捏緊了袖口,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加速跳動,面上卻不動聲色:“爲什麼。”
“有些事情需要循序漸進,這個宇宙是殘忍的,過早地接觸到某些事情,只會讓人意識到於自身的微小與無力,在絕望中走向自毀。”
首領側過臉去,她凝望着舷窗外流動的星空:“他捨不得您痛苦。”
是萊安。
姜見明被這幾句話背後的含義震的有些發暈。
萊安在赴死之前見過首領……並且請首領對今天的他保密……這豈不就是說,小殿下預先已經知道自己會失憶……
首領:“您既然從銀北斗的第一要塞而來,想必已經看到了金曉之冕。那裏面應該有一些遺言。”
“沒錯,我讀過了。那通訊息,真的是萊安殿下留下的嗎?”
“是,也不是。”
“如今的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嗎?”
“是,也不是。”
“加西亞殿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我不能說。”
“……”姜見明眼眸轉冷。
首領卻在這時回過頭來,用那雙藍色眼眸凝望着面前的黑髮青年,語調緩慢地補充了她的解釋:
“您太聰慧,一旦我說出口,您將很容易就會猜到那個‘不應接觸’,而我答應過凱奧斯。”
“我應該怎麼做?”
“請遵從您內心的指引。”
姜見明的呼吸微亂,他閉了閉眼。
他無聲地握拳,又鬆開。
手心已經汗溼了。
“黑鯊基地在做禁忌實驗嗎?”
“無可奉告。”
“還有誰知道真相?”
“無可奉告。”
“您還可以告訴我什麼?”
“他愛着您。”
一語如重錘落下,轟然將精神擊潰。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姜見明腦中一片空白。他脣瓣發抖,咽喉乾澀,乃至於沒能立刻說出下一句話。
於是首領繼續說了下去:“他很痛苦,很愧疚……關於他曾虧欠您的一切。那些事,如凌遲的酷刑般折磨着他的心靈,我曾見過他哭泣的樣子。”
幾秒的靜默。
剛剛還緊繃到極致的,宛如戰鬥狀態般的意志鬆懈了,疾速運轉的思維也無法轉動。
在高速交錯的理性的脣槍舌劍之間,一個“愛”字竟有如此摧枯拉朽的威力。
“我不明白,”姜見明怔忡道,“他沒有……沒有虧欠我什麼。”
“您不明白,不代表他認爲沒有。我曾經見證過他的離別,他深愛您到意識消亡的最後一刻。”
“所以,這是由我的私心出發的小小懇求。”
首領雙手交疊,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她站在星空下,竟似一個年邁的聖女在祈禱,“還請您寬恕他對您的傷害,就如慈悲的神赦免他的罪徒。”
“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未來。”
過去,未來……這是一句聽起來過於神叨的話。
但姜見明立刻理解了其真正的含義。首領口中的“未來”是指,加西亞……
“……那麼,只有這些嗎。”
黑髮青年忽然開口,不知何時,他已經恢復了沉靜。
只不過深黑的眸中多了絲許哀傷,就像首領眼底的哀傷浸染了過來。
“除了空虛而指向不明的語言,以及一些煽情的無用字句,您就不願意再提供更多的情報了嗎?”
首領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姜見明鞠了一躬,轉身離開。在他踩上第一階臺階時,後面傳來了首領柔緩的嗓音。
“如果您保證不追問其深意的話,我願意多告訴您幾句。”
姜見明站住了。
首領的聲音就像水流一樣婉轉地淌入了他的心底。
“亡者並未真正死亡,失去的也非無可挽回。”
“他還在等您。”
“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話要說:首領:還請您寬恕他對您的傷害。
翻譯:少一點,火葬場的柴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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