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凱奧斯軍校的職工宿舍內。姜見明費力地睜開了眼,還沒爬起來就先盯着天花板嘆了口氣。
沉溺於過去真的不好。
慣例洗漱喫飯後,姜見明出了門。鬧完了那一場總不能晾着,他還有許多話要和加西亞說清楚。
所以現在,枷鎖精要去找那隻鬧脾氣的怪物了。
他昨晚沒有直接就追上去,而是專門等到今天早上。這是策略,讓小殿下先發泄一下脾氣,並且以爲他們確實冷戰了一晚,而自己堅持到今天早晨就落敗了,先一步退讓服軟。
穿過帝都照舊熱鬧的一條條道路,姜見明往白翡翠宮的方向走去,路上先發了幾條短信過去。
[加西亞殿下,您還在生氣嗎?]
[昨天是我中途言辭不妥,我很抱歉,昨晚想了很久。]
[但是有一些事情,我還是希望能和您面對面說清楚,請您至少聽我把一切交代完畢再給我定罪,可以嗎?]
[……您不回覆我,我就擅自找過去了。殿下在白翡翠宮嗎?]
明明可以拼在一起的話語要拆開發好幾條,顯得自己主動、急切而誠懇,同樣是策略。
這些小伎倆或許會讓加西亞開心不少。
姜見明笑了笑,悠然收起了腕機。
叮叮……磁懸浮公交馳過面前的投影信號燈,他從行人熙攘的一座大橋旁走過。
橋下是亞斯蘭第三區的名勝河流,九葉大河,常年有不少觀光的遊客們來往。這個季節河面還沒有完全結冰,粼粼地反射着太陽。
去白翡翠宮並不需要過橋,姜見明本應就此從橋墩旁經過,然後直走,穿到信號燈對面。
然而冥冥中的天意就是這麼巧合,偏偏就在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橋上人羣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一聲男人的驚喊響起,只見有個影子毫無徵兆地從大橋的欄杆上翻了下去!
撲通!嘩啦——
那個人影跌入河面,頓時濺起極高的水花,炫目的陽光被反射得更爲刺眼。伴隨着橋上炸開的尖叫聲,不知是誰第一個喊道:
“——有人跳河啦!!!”
幾秒間,以大橋爲中心的四面都沸騰起來。
無數人驚恐地圍過來,從上往下看,只見一個頭和一雙手在冰河中撲騰,時上時下!
“那邊有人跳水自盡!!”
“怎麼回事啊,這橋下面不應該有保護網嗎!?”
“巡邏警呢!?叫巡邏警!!”
滴嗚滴嗚……在旁人還處於震驚狀態的時候,姜見明已經飛速按響了路口的報警按鈕。
這時他奔到警報紅光亂閃的橋上,第一反應是想下水救人。
然而下一刻姜見明卻又逼自己站住,臉色冷白地掐緊了手指。
在這種人羣聚集地是不可能展開摺疊機甲的,一旦下了水只能靠自己。
他今天的狀態……能撐得住在這種天氣的冰河下撈一個成年人嗎?
姜見明扶着欄杆往橋下看去,然後鬆了一口氣。
落水的人似乎並非不通水性。那人在這種冰冷刺骨的河水裏還勉強泅浮着,看樣子能撐到巡邏警趕過來。
但姜見明很快又沉下神色,他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有那裏不對勁。
還沒來得及細想,人羣中又爆發出一陣驚叫:
“船!!”
“有船開過來了!!”
橋上尖叫迭起,只見一艘鐵船分開水面,從九葉大河的一道人造支路上拐了進來,船的側面印着帝國金日輪的軍徽。是一艘軍用的小型無人運輸船。
江面上波浪翻滾,那個浮沉的人頭掙扎了兩下就被吞沒了。
橋上的姜見明心頭猛地一跳,這種軍用船的速度極快,一旦人被撞上,不說當場死亡也要昏迷溺水。
而且……無人駕駛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叫停船隻,巡邏警趕過來也無能爲力。
——不行,來不及了。
姜見明暗自咬了一下後牙。他上前兩步推開人羣,手掌在護欄上一撐,在旁人的驚呼聲中縱身躍進了翻涌的河面裏。
撲通——
九葉大河上再次濺起高高的水花。
他想救人不是沒有辦法。橋上缺少展開機甲的場地,但可以先入水,在水下展開機甲s-雪鳩,只要能搶在與船相撞前救下落水者,再將機甲開向岸邊就萬事大吉。
這聽起來甚至有些簡單。
然而這時節是寒冬年關,伴隨着落水時砸向江面的衝擊力,冰冷刺骨的水流霎時沒頂。姜見明眼前一黑,喉管痙攣,險些就要嗆水。
他咬着舌尖逼自己忍住身體的本能,在第一時刻啓動雪鳩——
渾濁的江水之下白光閃動,姜見明被水流裹挾着撞上了駕駛座的靠背,雙手先奮力拽出了空氣面罩按在自己口鼻上。
“咳咳……”
水下展開機甲的後果,就是九葉河的河水灌滿了駕駛艙。姜見明扯過安全帶將自己固定住,短短几秒鐘他臉頰已經青白得嚇人,在冷休克反應下不受控制地急促換氣,體溫飛速地流失在冰水裏。
他知道自己的體能撐不了太久,必須儘快。
雪鳩切換成潛海態,面前的屏幕上顯示出一道掙扎着泅遊的人影。姜見明在水中眯着眼,鎖定位置後猛地操縱機甲提速。
鐵船的陰影當前,水波與河底的暗泥一同翻滾,機甲如一尾銀魚般向人影的位置駛去。
嗡地一聲,機械爪彈出到最長,以精確到可怕的操作手法勾住了落水者的腰帶。
這時鐵船的船頭已經如猛獸般呼嘯撞來,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
姜見明五指在操縱屏上轉旋。機械爪收縮,千鈞一髮地拽着落水者遠離了。
那是個年紀看着三十上下的男人,五官都痛苦地糾在一起,嘴裏吐着氣泡,腿腳踢蹬掙扎,顯然已經憋氣到了極限。
姜見明深吸一口氣,推開艙門,飛速扯下自己的空氣面罩按在了那人的臉上。
男人渾身痙攣拼命呼吸,更大串的氣泡往混濁的水面上冒。姜見明用手肘勾住這人的脖頸,一用力就將人拖進了駕駛艙內!
咣噹!駕駛艙門關閉。下一秒船隻的陰影險而又險地擦過機甲的前方,螺旋槳帶起的水流將s-雪鳩卷向河底。
駕駛艙內,姜見明先給賽特亨利開了所有權限。如今下水已經好幾分鐘,他怕自己萬一撐不到上岸就會意識模糊。
緊接着,他鎖定最近的河岸位置座標,全力將操縱桿推到最底——
〈緊急,緊急!!〉
突然,姜見明瞳孔一縮。隔着盪漾的水波,機甲駕駛艙內警報紅光閃爍。
<汪,機甲操縱系統受到干擾,無法正常運作……>
什麼!?
姜見明後背發涼,熟悉的報警音讓他渾身的神經都炸起來了,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
這裏可是帝國境內,首都亞斯蘭星城第三區,距離皇帝居住的白翡翠宮走路過去不到半個小時。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發生和在阿爾法異星時一樣的狀況!?
——熔岩宇盜,真晶礦,來路不明的高科技干擾波,有智慧的異星生物。
剎那間,這幾個月來的陰謀陽謀都串聯成了一張巨網,在這生死一瞬的黑暗水底將他勒緊。
<監測到駕駛員生命指標持續下跌>
<汪汪,治療艙啓動失敗,駕駛艙排出失敗……>
姜見明渾身冰冷地浸在江水中,機甲正往江底沉去。這時候沒工夫多想,他先奮力伸手推開了駕駛艙門以免人被困在裏頭。
然而這時他已經支撐不住,過久的憋氣和劇烈動作的消耗,徹底將窒息的痛苦推向了極端,幾串氣泡從嘴角溢出。
“唔!……唔!”
意識昏沉中,姜見明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他身旁那個男人並非失去意識,此時“唔唔”瞪大着雙眼,表情急切地指着自己臉上的面罩又指指姜見明。
姜見明會意,顫抖着接過空氣罩換了兩口氣,隨即指了指頭頂——機甲正在往下沉,他們要活命只能靠自己游出去!
兩人先後鑽出了駕駛艙門,在機甲的機身上用力一蹬,拼命往上游。
陽光的光斑正在頭頂的水面上搖晃,四肢卻越來越僵冷,肺部的氧氣很快被壓榨一空。他們的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都是憑着那點毅力遊着。
在這冰冷的河流之中,時間的概念扭曲了。那片陽光越來越近,氧氣與溫暖也越來越近。
忽然,姜見明餘光看到那個落水的男人往下一沉,右腿抽搐起來,五官露出明顯的痛色與絕望。
禍不單行,他在冷水中浸了太久,這下是抽筋了!
姜見明暗自一咬牙,展臂托住男人的肋下,撐着兩個人的體重往上游。
神志漸漸被河水侵吞,他開始失去對身體的感知,偏偏越是這種時候,思維越是奇異地加快了運轉。
謀殺……這是一起謀殺。
從事發的一開始,他就感到了不對勁。按正常人的思維,見到路人從橋上掉進河裏,喊的應該是“有人掉進河裏啦”或者“有人落水”。
然而很奇怪,橋上響起的第一聲呼喊是“有人跳河啦”,好像斷定這個男人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救人的過程中,落水男人沒有絲毫反抗,姜見明甚至感受不到這人有那種悲觀的情緒。反向一想,就知道這個倒黴鬼不是自盡,而是被人爲地推落江中的。
而無人操縱的運輸船偏偏在這個時候開過來,除了想要撞死男人之外,船上應該還放置了干擾波發射器。
顯然,幕後真兇不至於預測到有機甲來救,更大的可能是想要阻止巡邏警的飛行器。
這東西就算在最前線也纔出現過一次,普通巡邏警沒人會往這方面想,只會當成是飛行器恰好故障。
三把鍘刀斬斷了所有生路,背後所牽扯的勢力則同時涵蓋了帝國的金日輪軍和宇宙海盜。
這是一起周密、陰險而暗流涌動的謀殺案。
這個被推進河裏的男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姜見明的視野漸漸暗了下來,水面上的光斑變成了模糊的一團,好像觸手可及,又好像遠在天邊。
忽然間,他的背後傳來堅硬的觸感。那憑空出現在水中的東西很暖,像是具備着人類的體溫。
比他微弱的掙扎強上百倍的力道猛地傳來。
姜見明隱約看到了赤金色晶骨在反光,他和落水男人的身體驟然加速,往上提去。
姜見明心神一鬆,再也堅持不住,肺裏快要擠爆的空氣盡數從脣角吐出。
下一刻,他眼前蕩過白金色的髮絲,有人扳起他的下頷,強硬地與他脣齒相貼,渡過一口氣來。
恍惚間,他看見了那片被冷水浸得更鋒利的翡翠色,以及被瘋長的情緒磨得發紅的眼角。
“……”
姜見明模模糊糊地想:是誰把小殿下氣成這樣。
……哦,難道是我嗎。
然後他就這麼垂頭在加西亞懷裏,雙眼一閉,十分放心地失去了意識。
……
嘩啦!!
晶骨一甩,不知名的男人被扔在雜草叢生的沙礫間。加西亞低喘不止,抱着懷裏的殘人類踉蹌地涉水上岸。
河流已經把他們衝得太遠,這裏早就不是剛剛的大橋旁邊,甚至不是繁華地帶,周圍沒有一個人。
“——姜見明!!”
加西亞眼眶赤紅,低喝着搖晃懷裏的人。姜見明渾身冰冷,四肢都軟綿綿的,脖頸無力地搭着皇子的臂彎又往後折過去,像細細的被掐斷的白莖。
……他閉着眼,沒有呼吸了。
加西亞把這具身子拎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用力扣着姜見明的背部,逼他吐出嗆進去的水。
但姜見明依舊沒有恢復呼吸和意識。
這種狀況下能用的只有最原始的急救手段。加西亞將他放平在地上,發力按壓胸部,然後貼緊他的脣重複人工呼吸。
一次次的渡氣,一次次的毫無反應。
不知怎麼,加西亞覺得近在咫尺的慘白麪容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
恍惚間,姜見明還穿着俊美的黑色禮服站在落雪的窗邊,挑釁他時那副眉眼鮮活極了,就差把勝券在握四個字寫出來。
這是個什麼人呢?
能坦然將脖頸命門送到他的手中,能對他乾脆利落地開槍……能抓着他的手臂,低低啞啞地說別動那枚戒指。
就在昨天。
那些情景明明就在昨天。
甚至,明明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前,這個人還在慢悠悠地給他發通訊,問他還在生氣嗎。
而他坐在白翡翠宮的殿頂,好整以暇地看着姜見明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心中琢磨該如何給對方以慘痛的一擊,讓這人再也不能來煩自己。
可現在,這人太安靜了,安靜得彷彿再也不願睜眼。
不要,不要死。加西亞近乎絕望地咬緊了牙關……求你快點呼吸,我不和你生氣了。
“……咳咳咳咳……!!”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什麼感應,幾秒後,殘人類冰冷的身體猛地抽搐,狂咳着從昏迷中醒轉。
姜見明顫抖着在地上蜷縮起來,他喫力地喘氣,手指揪住了加西亞的衣袖,“殿……咳咳咳,殿下。”
“……姜!”加西亞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確認了兩秒,隨後一把將他抱起來按進懷裏,拍撫他痙攣的背部和心口。
姜見明許久才勉強止住那種嚇人的咳嗽,喘息着斷續說:“對……不起,這是……是個意外。我確實是想,咳咳……去找您的。”
姜見明掙扎着,目光去找那個落水的男人,虛弱道:“那個人呢?沒……沒死吧。”
然而河岸的風一吹,他當場被凍得去了半條命。哆嗦着抓住加西亞的衣襟,暈乎乎往殿下懷裏鑽。
加西亞滯了足足有五六秒,才緩緩直起身來。
“……”
他盯着姜見明,眼珠一動不動。好像是第一次認識到懷裏的人類居然是個活物。
“沒死,是我用晶骨把他震暈了。”
那些剛剛被恐懼嚇跑了的情緒,捲土重來地被回憶起來。
他昨晚纔想好,不會再和殘人類有什麼交集了。但……
皇子殿下霍然張開晶骨,緊緊地給渾身冰冷的殘人類包上一層,隔絕了冷風。
他垂下睫毛,低聲說:“現在,你要保證自己也不死,我們回你的宿舍。”
然後用晶骨把蜷縮着渾身發抖的姜見明抱了起來,抱在胸口的位置。
——但這只是單純地在救人而已,就像姜見明救那個落水的男人一樣。他救了姜見明和那個男人,救的是兩個人,並不帶什麼感情,也沒什麼偏私。
加西亞這樣想着,又伸出一條晶骨,像拖個垃圾袋一樣把地上的男人拖拽着,大步走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好的,沒什麼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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