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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2)

白瘦的手指握着紅潤的蘋果,隔着白金捲髮貼上了加西亞的臉頰。

姜見明保持舉着手臂的姿勢,他的眸底像一潭靜水,沒有什麼能擾動其中的情緒。

就這樣,他心想。

他希望加西亞能夠乖一點,就這樣接下這個蘋果,陪他走回家,好好的過完這個晚上。

已經整整三年沒人陪他過節了。

加西亞卻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骨頭吱嘎作響。姜見明喫疼,蘋果就這麼掉在地板上,滾了兩圈停在皇子殿下的鞋尖。

窗外的爆竹聲漸漸消散,身後的辦公室內,女皇帝林歌、首領與陳老元帥都靜默着。

加西亞死死盯着姜見明,眼角漸漸紅了,目光暴戾得像是要把面前的殘人類剝肉拆骨血淋淋地喫進肚裏去。

他喉結滾動,幾番張口。脣間卻只能漏出粗重的喘息,說不出話來,什麼都說不出。

姜見明垂下頭,黑髮遮住了眼。他希望加西亞能就這樣認命,正一如當年萊安希望他能就這樣認命——

不要如此狼狽地掙扎,去試圖挽回什麼已經無法挽不回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加西亞終於找回了嗓音,輕輕地問:“你爲什麼不會晶亂?”

不甘心、不死心,不敢面對與自欺欺人。全在這樣的一句問話裏。

姜見明看着他,一股疲憊感涌上四肢百骸。

沉重的袋子落在地上發出悶響,他看了看雙手被勒紅的印跡,哀傷地笑了。

“因爲我也是慢性晶亂患者,殿下。”

加西亞猛地搖晃了一下,他渾身緊繃地扶住旁邊的牆,用力抽了口氣。

加西亞:“……他知道嗎,離開你之前。”

姜見明:“不。”

加西亞驀地擡頭,怒吼道:“不可能!”

“可能的,小凱奧斯。”

腳步聲清脆地叩擊在地板上,林歌的嗓音從姜見明身後傳來,“你以爲呢?現在這帝國,普通人想要患上慢性晶亂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兒——除非主動找死。”

加西亞如遭五雷轟頂。

他先是單純地被震驚擊垮了一秒,緊接着襲來的是這句話背後隱含的意義。

恐懼瞬間就凍僵了脊樑和渾身的血液,隨之而來的劇痛則輕易地撕裂了心臟。

姜見明回頭:“陛下!”

加西亞不敢置信地扣住他的肩膀:“你……!?”

“他總要知道的,明明,長痛不如短痛對不對。”

女皇帝在門口站定。她眯起眼眸,將手臂搭在姜見明的肩頭,指甲點了點蒼白青年的下巴:“實話交代,萊安赴死之前……你還沒有患晶亂吧?”

加西亞眼前一陣暈眩,他的手指尖劇烈發抖,幾乎捏不住姜見明清瘦的肩胛骨。

神明啊,他心想,如果真正存在的話。

何必殘忍至此,哪怕眷顧我一次呢,或者眷顧他一次。

“……對不起。”

姜見明卻這樣說道。那種濃重到抹不開的哀傷再次出現在了眼瞳深處,他低聲咳嗽了兩聲。

“加西亞殿下,如果我知道會遇見你……”

我一定不捨得讓你品嚐如此痛苦。

姜見明擡起蒼白的臉,憂鬱目光落在窗外遠方的天空。

“但如果那個晚上,我沒有選擇走上這條路,也不可能有底氣走向遠星際,自然就不可能遇見你。”

“所以我不後悔。”

他往前走了一步,邁過落在地上的紅蘋果,與臉色青白的加西亞擦肩而過。

“我不後悔那個晚上,用死晶主動讓自己染上慢性晶亂。”

……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只是一次別無選擇下的選擇而已。

早在出發之前,姜見明就已經心知肚明。如果決定踏向遠星際,那麼他最終的目的地有很大可能會是晶巢——萊安奔赴的地方。

然而那裏的晶粒子環境,連新人類一個不小心都會因急性晶亂而暴斃。對於殘人類來說,則是絕不可能靠近的鬼門關。

他不怕死,但也不喜歡枉送性命。更何況晶亂具有傳染性,爲了自己的私情將隊友甚至整個軍隊一起陪葬這種行爲,遠遠超越了他的底線。

“姜,放棄吧。”

奧德莉曾經懇求他,“不可能的,你不要發瘋了……”

那時的姜見明還穿着軍校的紺藍色校服,他眉眼又漂亮,瞧着還是個少年,但神色間已經有了後來的沉靜與淡淡的惆悵。

“那你呢,蘭斯家主?”他笑了笑,“僞裝成新人類,天天過着走鋼絲一樣的日子,明知道一旦暴露就是天塌地陷的後果,你就不瘋嗎?”

“我……”

奧德莉深吸氣,她埋下頭來,用雙手按住了自己的眼角。

“啊,天吶,我,”她不停地搖頭,苦澀道,“可我怎麼能看着你……”

“我已經做了計劃,”姜見明坦然說道,“用雪鳩躍遷到遠星際,暴露在晶粒子環境下……有可能患上急性晶亂,那就是我運氣不好;但也有可能成功患上慢性晶亂,如果是後者,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奧德莉拍案而起,又驚又怒地:“姜見明!”

她繞到姜見明面前,情緒失控地搖晃着摯友的肩膀,聲音發抖,“姜,你是不是在發燒胡說,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慢性晶亂?你怎麼會想到……患病之後你的體質會日益衰弱,發病的痛苦年年加劇,這樣你還想去參軍?這不可能!”

“你很有可能活不過五年,甚至三年……”奧德莉聲音喑啞,快說不下去了,她再次用力地閉眼。

“姜,你也讀歷史的,在那段黑暗年代,慢性晶亂的患者有九成九都選擇自盡,爲什麼,因爲他們熬不過那種痛苦!你真的想帶着慢性晶亂去遠星際!?”

姜見明扶額苦笑了一下,他難爲情地側過頭,輕飄飄地說:“當然不想,可我是個無權無勢的殘人類啊。”

“這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嗎?”

除了這條命,和未來餘生的些許不足言道的安逸,他再沒有其他可以抵押的東西了。

所以他將自己僅存的東西放上了命運的天平。

……這一天,蘭斯家的燈火亮到了深夜。

到了最後,實在勸不住的奧德莉只能忍痛接受了摯友的決定。

她拿出了一塊裝在盒子裏的透明晶體,它的外表人畜無害,像一塊美玉。

這是姜見明第一次見到死晶。

“別去遠星際了,用它吧。”奧德莉輕聲道,“可控的,這樣至少沒有急性晶亂的危險。”

“貼身佩戴兩個小時。第一次發病會十分痛苦,你願意的話,可以在……我家。”

姜見明道謝並收下了死晶,卻拒絕了奧德莉的建議。

他說,“不多麻煩了,我自己再想想。”

關於餘生的事情,確實應該謹慎多想。

奧德莉不由分說又抓了幾支鎮定劑,和裝死晶的盒子一起塞給他。

“如果後悔,發病之前隨時都可以把它扔回盒子裏,然後打上鎮定劑回來找我。明天我會讓醫生徹夜等着。”

姜見明只能再說一次謝謝。

第二天,他帶着裝死晶的盒子,去了亞斯蘭星城最高的山。

山頂會是最接近星空的地方,他準備在那裏做最後的決定,順便看一場應季的流星雨。

流星雨據預報會是幾十年難見一次的規模,曾經萊安答應過和他一起去。

按照計劃,他們可以一起爬山,在山頂紮營,升起篝火,肩並肩一起幼稚地看星星。

……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註定這將是一趟糟心的旅程。

但很快,姜見明就悟到了另一個真理:當一個人被幸運拋棄的時候,糟心的事情絕不僅止於此。

次日,山腳下。

天空烏雲密佈,雨幕傾盆。

姜見明渾身溼透,他揹着沉甸甸的揹包喘息着站在檐下,面如死灰地仰頭看着大雨……遠處隱約有雷聲隆隆。

爲什麼。

爲什麼總是這樣。

周圍同樣被天氣堵住,跑來此處躲雨的旅客們長吁短嘆:

“這麼大的雨啊。”

“哎喲……這不行啊。”

“都回吧,回吧。”

人很快散了,姜見明沒有走,他還沒從打擊中緩過神來。事到如今,萊安已經不可能陪他了,他知道。

所以他只是想一個人,獨自,走着,爬上山看一夜流星雨而已。

“……”

姜見明咬牙低下頭,緊攥的手指在發抖。

奢望了嗎?這也算他奢望了嗎!?

還是命運之神在冥冥之中認爲,加諸他身上的打壓還不夠沉重,磋磨還不夠殘忍?

似曾相識的憤怒在內心化作燎原的烈火,輕而易舉地把最後一點躊躇燒成了飛灰。

姜見明猛然甩開揹包,往前兩步一頭扎進了大雨中,冰冷的雨粒瘋狂地砸在慘白的臉上,從黑髮到長衣立刻溼透了。

他將死晶拿出來緊緊攥在掌心,盒子一揚手扔了,冒雨踩着山路往上走。

是不是一場雨就能阻止他的腳步,是不是一個人的離去就能擊垮他的脊樑。

是不是僅憑人種天定四個字,就能斷絕他所有的悲憤與不甘。

轟隆隆……電閃雷鳴。

靴子踩入泥水中,水珠噼啪四濺。

只是一個卑微的殘人類而已。

只是一個姜見明而已。

他跌倒在雨中,磕碰在巖間。手指痙攣着插進泥土,草葉割破了白嫩的肌膚。

天地都是冰冷的,姜見明扶着樹幹發抖,他開始吐血,血水很快被雨沖走,沿着崎嶇的巖縫淌下去。

他緊緊攥着那塊正在剝奪自己生命的死晶,卻好像攥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遠天被劃亮一瞬又黑暗下來,雷聲連綿,山雨更大了。

兩個小時後,慢性晶亂的症狀在姜見明身上發作起來。

那時他蜷縮在被狂風捶打的樹影后喘息,忽然,一陣勝過之前千百倍的劇痛直接咬上了神經。

“啊……!!”

姜見明眼前全黑了,直接一頭栽倒下去,無法控制的慘叫從喉嚨裏爆發出來。

……好快,可他還沒走到山頂呢。

這就是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了,骨肉肺腑中的晶粒子都開始造反,疼痛席捲了全身,呼吸也變得困難。

他在泥水間疼得痙攣,噁心到張口想吐,吐出的一口口都是血,直到氣若游絲地趴在亂草與泥水中。

這就是……自己的……餘生嗎?

姜見明在半昏半醒中這樣想,從此沒有退路,前方只有通天的陡崖,只有寒冷、痛楚、疲憊和孤獨。

他烏黑的眼瞳渙散,看不見東西,只有淚無聲地流下來……混雜着雨水、冷汗還有血。

他不害怕,也不後悔,只是很難過。

“萊……”姜見明閉上眼,哽咽着輕輕叫了一聲,“萊安……”

後來,走遍渾身的蝕骨劇痛讓姜見明出現了幻覺。

他好似看到了一片冰海,萊安跪在冰面上,手掌掐着他的脖頸,將他推入深海。

皇子的那雙翠色眼瞳依舊冰薄美麗,不含任何一絲情感,背後是旋轉的浩瀚星海,是傳說中的晶巢。

他瀕死地在水下掙扎,睜大的眼中倒映着照耀星光的冰面,他想呼喚萊安的名字,冰冷鹹腥的海水卻灌入口鼻,灌入氣管,灌滿肺腑,擠走他的生命。

窒息的痛苦達到極致的那一刻,他分辨不出深海與星空的區別了。

一樣的黑暗,一樣的冰冷。

瓢潑的大雨中,姜見明徹底昏死過去。

之後的記憶是斷片的,但也不過是疼醒過來再疼暈過去的反覆。自始至終,沒人發現他,沒人來救他,他獨享整晚的酷刑。

恍惚間,幻覺與現實之間的壁壘變得模糊起來,像一縷又一縷吹吹就散的霧。

他似乎看到雨停了,雲散了。被洗淨的夜空比任何時候都要清亮乾淨,像一塊黑藍色的玻璃。

天邊劃過赤金色的流星雨,萬千燦色如歸巢之鳥奔他而來,不知是夢是幻。

作者有話要說:補齊這章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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