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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的劇情。

一場賭命的遊戲結束,最終是他們勝出了。

棋子的魂魄沒了寄託,像是興盡而歸的小動物,重新分散鑽到林立的文字森林中。

勝者獲得自由,敗者繼續和門對弈。

南舟站在乾屍身側,問拄着槍的獨腿錫兵NPC:“它還需要下多久的棋?”

獨腿錫兵說:“下到有人來接替它。”

南舟:“它是什麼人?”

獨腿錫兵:“和你們一樣的‘人’。”

說着,錫兵轉頭,又看了看牆邊結束巡邏後一溜排開、被錫皮牢牢包裹着的、身量只有人類小腿長的錫兵:“……也是和它們一樣的‘人’。”

對這個結果,南舟並不感到意外。

靠牆而立的錫兵,都是困在這裏的玩家。

它們要麼是違背了規則,被啖盡了故事,變成了麻木的傀儡。

要麼是已經收集齊了棋子,卻因爲一時疏漏,將棋局的勝利拱手讓給原本的乾屍棋手,讓它贏了屬於它的那盤棋,最終功敗垂成,不幸接班棋手,在這裏枯坐成另一具枯槁的行屍。

南舟不由得想起了那隻會藉助地形優勢、爬上書架、查探他和李銀航去向的錫兵。

這些錫兵中的隊長,似乎都比身後的小兵更具備智能。

這些行屍在經年累月的枯燥對弈中解脫後,恐怕也不可能離開圖書館了。

它們被燒製成了矮小的錫兵,帶領其他沒有靈魂、也沒有故事的錫兵,機械執行着每隔半個小時一輪的巡邏任務。

屬於它們的故事,和它們的思維一起,永遠被封存在了一層閃亮的銀錫下。

南舟還在思考另一件事。

在結束【圓月恐懼】副本、進入“家園島”休息的幾天光景裏,南舟一邊繼續拾起了他的開鎖·技巧,窸窸窣窣地折騰着一把免費從“家園島”鐵匠門上卸下的壞鎖,一邊看着世界頻道里大量刷過的信息。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後,世界頻道的功能迅速得以開發,孕育成熟。

在《萬有引力》的遊戲裏,企圖通過各種副業苟過去的玩家數量和下副本的玩家數量,大概是3比2。

肯分享自己的副本信息的玩家寥寥,各種信息也是龍蛇混雜,真假難辨。

但大家還是得出了一個相當一致的結論。

——直到當下爲止,沒有玩家進過重複的副本。

而且沒有一個副本,是《萬有引力》原本有過的。

玩家們彷彿跌入了一個沒有盡頭、機變百出的萬花筒,只能在光怪陸離的光環下勉強掙扎求生。

那麼,這些被困在圖書館裏的玩家,很有可能是另一種“類人生物”。

正因爲此,他們留下的故事,纔是那種怪異的、無法讀懂的文字。

——打個比方。

某半開放世界的遊戲副本里,有一處圖書館,裏面存放着大量可調查翻閱的書籍。

遊戲會被翻譯成各國語言,中英俄日法。

當中國玩家進入遊戲時,會在“語言欄”中選擇中文,因此書架中的書籍自然會被翻譯成中文。

某些做得足夠精緻的遊戲,甚至會根據玩家的國籍,更換書架中的內容。

但在這個遊戲裏還接納過通過其他服務器登錄的異域玩家。

在這種時候,身爲遊戲玩家的南舟,和曾經身爲遊戲玩家的類人生物,地位和權限是平等的。

遊戲可能會將書翻譯成南舟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但是不會改變原有玩家留下的原始數據。

所以原有玩家被吞喫掉的故事,纔是無法被破譯的未知文字。

但當玩家也成爲遊戲的道具之一後,遊戲自然能隨意像提線木偶一樣操·弄它們,讓它們說出其他次元的玩家能夠理解的文字。

能佐證它們曾經存在過的,也只剩下那本吞吃了它們全部過往的、擺在書架上的故事書。

只是它們自己都未必能再讀得懂那曾屬於自己的故事。

如果說那隻從【圓月恐懼】中得來的蛙蹼手掌算是物證的話,這趟圖書館之行,從邏輯上更全面地補完了南舟的判斷。

——在這多元世界的一隅,他們和其他類人玩家,在共同進行着同一種目的不明的遊戲。

想到這裏,南舟問獨腿錫兵:“你也是玩家嗎。”

“我?我不是。”

獨腿錫兵抱着略微傾斜的槍身,站成了一個稍顯滑稽的“八”字。

“我一直都在這裏。等着人來,等着有新的朋友來接替我老朋友的棋局。至少……新朋友會哭,會罵,還懂得怎麼說話。”

獨腿錫兵是原始NPC。

從副本誕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遊戲中了。

它一面遵守着副本賦予它的接引人規則,一面又苦惱於副本賦予它的人格所必然帶來的孤獨感。

所以,出於想擁有更鮮活的、能說話的朋友的私心,它不會給玩家過多的提示。

南舟望着它,目光裏帶着理解。

就像他理解困在屋中的小明和雪山上支離破碎的大學生一樣。

南舟問他:“你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獨腿錫兵說:“我會一直在這裏,直到結束。”

南舟似有所悟:“什麼是‘結束’?”

獨腿錫兵:“我不知道。”

南舟:“你知道門外面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嗎?”

獨腿錫兵:“我以前想知道。”

說着,它拍了拍自己那隻斷腿。

“燒掉一條腿後,就不想知道了。”

南舟沉默。

一個曾經的NPC探出手去,輕輕拍了拍眼前NPC的肩膀。

錫兵似乎沒有預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安慰。

它撐着槍,努力站直了身體,對準南舟,靜靜看了一會兒後,啪的行了一個標準的歐式軍禮。

南舟他們在這個副本中的小遊戲裏的探索,徹底結束。

路過門扉時,南舟着意向外看了一眼。

門外,並沒有坐着一個具體的形影。

門只是門而已。

乾屍的對手,好像就是這扇門本身。

而獨腿的錫兵、巡邏的錫兵、枯瘦的乾屍,都被這一扇彷彿擁有生命的門緊鎖在裏面,無法接觸到外界的光明瞭。

南舟沒有再進行無謂的停駐。

他和江舫、李銀航一道,踏入了外面明盛的光中。

倏爾之間,覆蓋在眼前的光芒像是被黑洞吞沒了似的,消失殆盡。

從圖書館敞開的門扉裏邁出後,周遭的光芒驟然黯淡下來。

他們重新回到了那條漫長的腦髓長廊。

時隔一個多小時,讓人抓狂的勻速咀嚼聲居然還在繼續。

連綿不絕的碎響,連帶着他們腳下的柔軟的髓毯也跟着微微震顫。

手電筒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兩步半開外的地方,讓本就逼仄的走廊愈加顯得令人窒息。

南舟舉着手電筒回望。

他們出來的門已經徹底消失。

彷彿被蠕動的牆壁咀嚼、吞噬了一樣。

這回,“立方舟”三人沒有急於進入下一個房間。

內裏複雜、高低不平且四通八達的走廊。

微有些粘稠手感的古怪質地。

踏在“地毯”上細細的“咕嘰”聲。

悶響在顱骨內、形成了迴音的牙齒咬碎食物聲。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腦侵】這個副本關鍵詞做索引……

南舟基本可以確信,這裏就是一個人類的大腦。

只是他不清楚,這處世間結構最複雜、最精巧的藝術建築,爲什麼會特地向他們開放。

他們花了近一個小時,在這個擬態的大腦公寓內轉了一圈。

他們提着一點光,走遍了每一處晦暗陰霾的小岔路,摸清了所有門的位置。

加上他們剛纔去過的圖書館,顱內一共開了六扇門。

可以想見的是,每扇門後,都會是一個自帶着特殊功能區、充滿無盡可能的小世界。

即使這奧妙無窮的腦區,在正常的情況下,大小可能還不及一隻松果。

南舟問:“我們去下一扇門嗎?”

江舫笑問:“你猜圖書館是大腦的額上回。那我們下一個要打開哪一扇門?”

南舟搖頭,認真回答江舫的每一個問題:“這裏不知道是按照多大的比例放大的,很難判斷。而且,大腦的功能也只是大致分區,很難判斷出門後的性質,只能根據它表露出來的特性慢慢去猜。”

江舫笑。

正是因爲南舟這個樣子,他才特別喜歡逗着他多說一點話。

李銀航早就被咀嚼聲搞得不勝其擾,雙手堵着耳朵,專心讀着他們的脣語。

她問:“走嗎?”

走自然是要走的。

他們選擇走進了與消失的第一扇門直線距離相對最近的第二扇門。

擰開門把手,照例是無窮的華光迎面而來。

等眼睛可以重新視物後,南舟放下了手來,靜靜觀視着他身處的這一片草原。

說是草原,這裏的配色、場景,更近似於一個夢境。

天是平的,地也是平的。

兩大片方形曲彎着相交。

天地相接,像是一隻巨大的扁杏仁,也像是一隻碩大的眼睛。

在這片眼睛形狀的天地中,一切都顯得那樣祥和。

綠草如茵,方及足腕。

白雲如綢,綴於青空。

一隻淡粉色的絨毛小羊抱着四蹄,咕嚕咕嚕地在草場上打滾。

所有和幸福相關的顏色都融合在了一起。

一切美好的記憶彷彿都匯聚於此。

而就在這樣美好的場景下,一個擁有着燦爛如金的綢子頭髮的年輕少女揹着手,笑盈盈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這扇門的新的接引人,出現了。

她的神情非常溫柔,臉頰上點綴着的小小雀斑也沒有絲毫折損她的可愛。

一笑起來,她小巧的鼻頭就會微微皺起來。

她擡手拉起裙子,向他們輕輕行了個優雅的屈膝禮,笑着說:

“你們好。”

“請允許我邀請你們玩一個遊戲吧。”

南舟沒有放鬆警惕。

三個人誰都沒有放鬆分毫。

因爲他們都注意到,女孩的雙手裹滿了雪白的繃帶和紗布。

邊緣滲着一層濃重的血影。

這雙傷痕累累的手,不免讓李銀航聯想到了一個童年故事。

“這個遊戲,只需要一個真正的玩家。”

說着,她舉起血淋淋的掌心,用極盡溫柔的語調道:“現在,請從你們當中選出兩個夥伴,變成美麗的野天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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