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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6 章 鬥轉(三)

在節目組緊鑼密鼓地試圖攻克人類語言的終極形態時,南舟已經來到了套間,坐入了柔軟的牀鋪,藉着彈簧微微的彈性上下起伏。

曲金沙雖然少了良心這道閥門,但在做生意一途上卻是絕頂的逸才。

他的巧思,在賭場的細枝末節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賭場的牀鋪質地被他設計得異常鬆軟,對精神處於高度疲憊中的客人形成一定的包裹感,彷彿置身嬰兒襁褓一樣,能讓人靜靜享受一場高質量的睡眠。

然而屋內沒有電視,沒有插頭,不提供手機充電服務,沒有任何可以打發時間的娛樂設施。

睡眠需求一旦滿足,不符合人體工學的牀鋪設計,會讓清醒過來的人覺得異常難受。

而且走廊裏始終若有若無地循環播放着老虎·機獲勝後,掉落大量硬幣時奏響的贏家音效。

聲音很輕,不足以擾民,卻足以搔得那些沉迷此道的賭徒心和手一道作癢。

可以說,如果在一個賭博合法的國度,曲金沙可以憑藉他的八面玲瓏,將自己的人生經營得風生水起。

可惜,這些現在都不再屬於他了。

南舟試過牀後,公然給出了評價:“這牀不好。以後不要買這種。”

江舫認真聽取了南舟的家裝意見:“好啊。買一張又大又舒服的牀,可以放三個你在上面打滾。”

南舟同樣認真地予以迴應:“兩個我們就可以。”

戴學斌、林:“……”這就是gay嗎。

戴學斌面無表情地和後者交換了一個眼神,彬彬有禮又毫無人味地對四人組道:“請你們好好休息吧。有什麼需求,可以呼喚客房服務。”

江舫報以禮節性的微笑,根本讓人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辛苦了。”

離去前,戴學林輕蔑地覷了元明清一眼。

元明清假裝沒有看見。

他可以在私聊中爲“立方舟”提供情報,那是因爲他清楚,節目組不會讓這些內容播出去。

但他不會正面和其他高維玩家發生任何形式的衝突,不會公然和節目組對着幹。

在和“如夢”對上時,他能避則避。

他終歸是要回去那個世界的,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做得太絕。

戴家兄弟像是一對目下無塵的仙男,雙雙姿態高貴地飄出房間後,李銀航快步跟了上去,躡手躡腳地拉開房門,確認了他們沒有偷聽。

做完這個動作後,她自己也覺得滑稽。

——現在估計有一萬個攝像頭無死角地對着他們拍攝,他們哪怕現在掉根頭髮,都有高清慢速攝像機全程捕捉,然後如實傳達到“如夢”那裏去。

她不懂方言,也不會什麼啞語,小時候文藝匯演上一首《感恩的心》學到的初級手語技巧早就如數奉還給老師了。

於是李銀航採取了最直接的表達方式。

“我們要不要……”

李銀航把手扶在脖子上,小幅度地做了個“掐”的動作。

現在是你死我活的戰局了,李銀航自然不會幻想能夠不死一人,和平收尾。

儘管安全點裏不能使用道具,但他們還有人形自走的小規模殺傷性武器。

他們可以率先承諾不使用南舟,但事急從權,如果趁半夜,對“如夢”……

“不行。”

發話的是元明清。

“鬥轉賭場的規矩,是在其管轄範圍內,嚴禁外人搗亂,禁止鬥毆殺傷,一切全憑自願,生死自負。”

“嗯。”江舫斜靠在枕頭上,用食指輕輕卷着自己垂到耳前的銀色鬢髮,“曲金沙的身體素質相當一般,幾乎可以算是差。他爲什麼幾乎不到‘鬥轉’之外去,又爲什麼要花大價錢僱傭那些看場子的NPC呢?”

“這些NPC,就是他的膽子。”

“南老師如果在賭場裏動手,先要對抗的根本不是‘如夢’,而是這些NPC保安。”

李銀航很快明白了這其中的差別。

她難免有些赧然。

在她的心目裏,南舟基本上是殺神一樣的存在,以至於她在看到那幾個人形NPC的時候,想當然地認爲南舟手拿把攥,絕對能繞過他們,把“如夢”的脖子擰瓶蓋一樣全擰了。

可她忘了,這些被授予保衛權限的NPC,很可能持有高強度的殺傷性武器。

南舟並不是不死之身,他有過被人類玩家利用高等道具合圍而死的經歷。

最不應該去冒這個險的就是他。

她又試圖出新主意:“那可不可以讓南老師守在‘鬥轉’門口呢?”

這樣可以走蹲草流。

“鬥轉”只有一扇金碧輝煌的大門對外開放。

只要南舟守穩了,就可以嚇退那些不明真相、想要來支援的玩家。

曲金沙的賭場是一座全自動吞金獸,如果沒有足夠的積分填飽它,它就會陷入自食的死循環。

單憑每天的租金和僱傭NPC的消耗,就足夠讓“如夢”不戰自敗了。

就算“如夢”指望靠外援來填補那兩個空缺,只要南舟守得好,他們的計謀未必能得逞。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第二個計劃也被兩票否決。

南舟和江舫同時搖頭,卻並不說理由。

李銀航不吭聲了。

她在思考理由。

半晌後,她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對的。

“我想……”她斟酌着言辭,進行推測,“我們現在再怎麼說,都是在和‘如夢’這個小團隊進行雙向的對抗。”

“但我們如果在明面上攻擊了其他玩家,哪怕只是恐嚇他們,不許他們靠近賭場,性質也會變——在其他玩家看來,我們就不再是和‘如夢’對抗,而是在和人類對抗,而且我們本來就不大可信。只要我們不向他們釋放善意,他們就會用百般的猜疑和反擊迴向我們——”

……又現實,又無奈。

南老師對李同學的答案認同地點了點頭。

但李同學並沒有獲得答對題目的快樂。

她沮喪道:“那怎麼辦?難不成真的去和他們賭?”

在她看來,對方可是開掛的,搞不好背後有一整個參謀團,飛龍騎臉怎麼輸?

江舫輕巧地歪了一下頭:“爲什麼不呢?”

不等李銀航細問,他便擺出不欲再談的樣子:“好了,明天再說。”

李銀航乖覺地閉了嘴,按下不安的心跳,開始默默在心裏想,江舫的自信究竟源自哪裏。

而在她心目裏自信無敵、遊刃有餘的江舫,正用自己的右腿勾住南舟的左腿,兩個人並排躺在牀上,貼着牀一起小幅度晃腿,難得稚拙得像一對剛談戀愛的高中生。

江舫提議:“看看那個有沒有用?”

他指的是降頭。

南舟從牀頭櫃上拾起紙筆:“再畫一個。”

李銀航眼前一亮。

對哦。

他們還有降頭——

但未及南舟落筆,他眼前就彈出了一個更新框。

——《萬有引力》發佈重大更新補丁。

經歷了長達三天的兵荒馬亂,程序員終於成功爆肝,更新出了一條新的補丁。

撇去那些冗長無用的信息,本次更新的精髓只有一條:

禁止在安全點內搞降頭之類的封建迷信超自然活動。

這是系統第二次針對南舟他們推出補丁了。

就連元明清在短暫的怔愣後,也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輕笑。

不知道南舟這算是憑一己之力幫他們抓bug,還是他本人就是個bug。

……畢竟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向副本boss偷師,然後自己做boss這種清奇無比的思路。

吸取了上次被“立方舟”坐地起價敲詐勒索的教訓,這次的更新補丁設計得相當精巧。

雖然遊戲方仍然沒有強制玩家更新的權限,但這條更新補丁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且無法點擊關閉,像極了某些網站的顏色廣告。

在三百多條隱私條款裏,還暗含了一條惡毒的規則。

即時響應、事後追責機制。

這也就是說,在對話框出現在你面前時,遊戲就默認你已經知曉了一切代價。

如果你還要使用降頭,沒問題,但你最好一去不回,否則系統在你使用過後,要保留追責的權利。

這樣刁鑽的條款,顯然是精心爲“立方舟”炮製的,精準得堪比地對空導彈。

不過南舟和江舫對此沒有太過意外。

降頭,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次性用品。

一旦啓用,高維人必然會意識到,這是一個天然的bug,會立即設法封禁。

所以,他們必須一擊即中,直達目標。

就目前看來,他們抓到了元明清這尾大魚,打垮了“亞當”,並獲取了先前根本不可能獲取的珍貴情報。

降頭已經算是物盡其用,不必爲它可惜。

南舟放下了筆,點下了更新按鈕。

確定降頭不能使用後,他們索性又頭碰頭地聊起天來,彷彿眼下天大的壓力都不存在。

或者,彷彿只要他們這樣說說話,壓力源就會自然消散一樣。

只留下李銀航一個人埋頭苦思。

盥洗室內。

元明清潑了些冷水在臉上,直面了鏡子中溼淋淋的自己。

在他動手將毛巾掛回毛巾架時,他耳畔幽幽響起了一點電流音:“你好,元明清。”

元明清周身過電似的戰慄了一下。

——是來自高維的低語。

某一瞬間,他幾乎以爲自己會死。

但在一剎的肌肉僵硬後,元明清還是如常地直起腰來,雙手撐在洗手池邊,直面了鏡中的自己。

不會的。

他現在在“立方舟”。

在萬衆矚目下,高維觀衆不可能接受他突然的暴斃。

果然,那聲音並不是奔着殺死他而來的。

“我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那聲音相當平和敦厚,應該是節目的主理人一類的角色,帶着股循循善誘的意味:“你揹負了合同的壓力,覺得‘立方舟’佔優,所以你站到了他們那邊。只要他們獲勝,你就能許願解除和我們的合同。你是這樣想的,對嗎?”

元明清只是沉默,並不應聲。

“我們理解你的選擇,同時,也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我們會和‘立方舟’賭,然後,讓他們血本無歸。”

“你儘可以站在他們那邊,但是,在你看到勝利的天平開始傾斜後,我希望你重新做一次選擇。”

“你的目的,就是要成爲勝者,不是嗎?那在哪一隊獲勝,又有什麼要緊?”

那聲音越放越低,幾至於溫和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如夢’裏還有兩個空缺的席位,你怎麼知道其中一個位置,不是我們特意爲你留的呢?”

“你和唐宋,都是我們重視的,我們不會輕易放棄你們。”

“你好好想一想。不用急着回答我。”

說罷,那聲音便自行消失了,和它來時一樣毫無痕跡。

元明清神色如常地走出了盥洗室,對李銀航平靜地點一點頭:“水很熱。可以擦洗一下。”

在此之後,他一直沒有發聲。

直到夜深時分。

元明清望着漆黑中依舊能辨出華麗輪廓的穹頂,難以入眠。

他的瞳色裏沉澱着濃重的黑,讓人難以辨認其中的情緒。

如那道充滿蠱惑性的聲音所言,他想得很認真。

想他的前路,想未來,想唐宋。

因此,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在沉沉的夜色中,江舫淡色的眼珠正一錯不錯地鎖定在他的側頰上,似笑非笑,似乎透過了他的顱骨,看到了他如今正激烈沸騰着的思緒。

……

“紙金”晝短夜長,十點日出,十五點日落。

五個小時的白晝,是供慣於夜行的生物們覓食的時間。

在稀薄的日色被夜色吞沒,當聲色犬馬的氣氛開始在街道間擴散,“紙金”便要按慣例,開始經夜的狂歡了。

……不過,這是過去的榮光了。

今日的“鬥轉”賭場,和昨日一樣,門庭冷落,客人寥寥,有幾個膽大的。

昨天,“立方舟”因爲購買了“鬥轉”的入場券,積分降低800,分數一度落到了“如夢”之後。

但經過一日結算,曲金沙倒扣了不少積分,又落到了“立方舟”後面。

但總歸都是合理範圍之內的起伏。

其他玩家雖說被這基金曲線一樣的波瀾起伏撩撥得揪心不已,但整體情緒還算穩定。

他們還有整整48個小時可供觀望。

“鬥轉”之內,空調長久開啓,玻璃吸飽了冷空氣,像是一塊天然的冰墊。

南極星趴在玻璃上,低頭望着馬路對面咖啡廳裏的邵明哲。

它微微歪頭:“唧?”

除了好奇的南極星,沒人發現邵明哲的到來。

“如夢”這邊,果然出現了麻煩。

江舫爲高維觀衆的憤怒留足了充足的發酵時間。

高維觀衆組織了一支現場觀摩隊,直接要求進入《萬有引力》遊戲總部,對轉播的各個環節進行轉播,在雙重監督下,避免遊戲作假。

《萬有引力》運營官方本來就被作弊的醜聞纏身,如果拒絕,只會讓質疑愈演愈烈。

不得已,剛剛成立的信息組、彈幕組灰頭土臉地原地解散,當夜的夢裏都充斥着恐怖的溫州話。

但時間同樣也站在了“如夢”這邊,

經過一夜的惡補和實操,“如夢”已經對賭場內的各項設施和規則爛熟於心。

他們甚至連夜拿着官方的注音詞典,惡補了溫州話,自認爲再也不怕江舫和曲金沙暗通款曲,互打暗號。

他們越是補習,越是成竹在胸。

機器類的賭博道具,他們可以在背後操縱勝率。

而需要當面博弈的,他們也有各種各樣可以依賴機器的出千技巧。

而且,雖然失去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但他們依然有一個可以和他們共享視野,幫他們出謀劃策的智囊團。

“立方舟”根本就是一對多。

這樣想來,他們最多小輸而已。

勝利的天平,向“如夢”傾斜的。

因此,他們相當氣定神閒,帶着幾分天然的蔑視,看着江舫領着南舟,在空置的機器、牌桌前都逛遊了一遍。

戴學林好整以暇地問道:“還要看多久?還不賭嗎?”

江舫笑着對南舟一聳肩:“真心急啊。”

話是這麼說,“如夢”和“立方舟”,終於在一張牌桌前相對站定,準備正面對抗了。

南舟率先發問:“曲老闆,在‘鬥轉’賭場裏,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什麼都可以用來兌換籌碼,對嗎?”

“是的。”曲金沙點頭,表示了贊同,“道具,技能卡,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用來兌換籌碼,買定離手,沒有反悔的機會。”

進入“鬥轉”賭場的賭徒,往往賭紅了眼,急於翻盤,自然是手裏有什麼就賭什麼。

曲金沙也自然是有什麼收什麼。

“那第一輪,我們就先賭點有意思的吧。”

江舫修長的手指搭在鑲嵌了柔軟天鵝絨的桌邊,輕巧地一敲。

啪嗒。

他神色平和,語出驚人:“曲老闆,你覺得,人的一雙手,能換多少籌碼?”

作者有話要說:舫哥:我們先玩個大的熱鬧熱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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