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輕輕撿起地上的銀行卡,上面還殘留着些許冰涼的弧度,她看向少年消失的位置,怔忡了很久。
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她許久纔回過神來。
她伸出手掐了下自己的臉,是疼的。
非人類的少年的確存在過,一切都再真實不過。
事實上明輕輕剛把少年趕走,就有些後悔了。
她雖然理智上認爲自己做的是最正確的、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但情感上還是自我檢討、覺得自己做得很過分。
他畢竟救過自己不是一次兩次,自己卻毫不關心他是否有居所、是否能填飽肚子、在人類的世界如何生存。
雖然他回答說他有地方可以去,但明輕輕又不是傻白甜,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他是在難爲情地撒謊。
他根本沒地方可以去。
他要是有地方可以去,也不至於偷偷落腳在自己家裏,並像狗狗一樣蜷縮在箱子裏了——他身上衣服那麼破爛,雖然乾淨,但卻宛如從垃圾堆裏撿的一般,那麼薄,還被自己的黏膠弄破了洞,鞋子又是東一隻西一隻,在這種凜冽的、時不時下雨下雪的寒冬裏,能擋得了什麼嚴寒?
他還不會說話,只怕除了自己,他根本沒有認識的人。
何況先前陵縣有關於喪屍的新聞,拍到的那個背影應該是他。
人類對於異類的生物只會恐懼、害怕。
排除異己這是寫在人類基因裏的準則,萬一被別的人類抓去,他的下場可不只是冬日的屠狗場,而可能是更冰冷的實驗室。
明輕輕在給他銀行卡的時候,就知道這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心理安慰罷了。
這少年又不是人,連卡片都抓不起來,怎麼可能會用銀行卡?
即便用銀行卡取出來了錢,他上哪裏用?
超市和旅社會接待一隻非人類的不知道是什麼的生物嗎?
只怕會直接報警吧。
她剛纔所做的不是感激,而僅僅只是用一筆錢打發一隻流浪的小狗而已。
打發走了,自己就得到了安慰,但其實自己根本不在乎接下來小狗會去哪裏。
明輕輕心裏涌出一些歉疚感。
而這種細微的負疚心理,在她目光落到不遠處,被她踹在一邊的高跟鞋上時,一瞬間達到了頂峯。
銀色的高跟鞋閃耀着細碎的鑽,在樓梯上斷裂,但此時卻完好如初。
高跟鞋居然被修理過了。
明輕輕走過去,拎起地上那隻高跟鞋,發現仔細看的話,斷裂的痕跡還是存在的。但是高跟鞋的跟是木頭做的,外面包裹了一層羊皮,兩端木頭不知道是在什麼怪力的作用下,合在了一起。
放在地面上也穩穩當當,和修好了沒什麼兩樣。
很顯然是她下樓打發歐陽昊的功夫,少年修好的。
少年像個單純的小機器人一樣,明輕輕很難想象他是怎麼揮動不靈活的手,忐忑萬分地將高跟鞋恢復原狀的。
“……”
她一時之間心情更加複雜。
……
用盡各種心思,把令人恐懼的“未知生物”趕走了,並僱人過來將家裏剩下的攝像頭和黏膠都清除掉,按理來說心中會輕鬆一大截,然而事實卻並不是這樣。
明輕輕心裏仍然很不安。
晚飯過後,明輕輕坐在沙發邊心不在焉地看書,肥肥從草坪上玩完回來,不知道是在哪裏逛過,嘴裏叼着一枚小小的已經乾癟的金桔。和先前非人類少年放在狗盤子旁邊,裝在藍色的錦盒裏,送給明輕輕的差不多。
“從草坪上撿的?”明輕輕怕它嚥下去,從它嘴裏拿出來。
肥肥並不理她,伸出爪子來搶。
明輕輕看着它玩了一夥兒,忍不住放下書,下了樓,去到草坪上去。
夕陽斜斜地落在別墅牆壁上。
她在草坪上踱步,很快就發現有一處散落了好幾枚快要腐爛的金桔。明輕輕撿起來,擡頭朝屋頂看去,意識到是前幾天從屋頂上滾落的。
她掏出手機,在將視頻刪除之前,又看了一遍。因爲見過非人類少年的真面目,這次看黑夜裏屋頂上的背影,心中的恐懼感已經消除大半了。
這一次看,她發現了點什麼。
——怪不得她當時就覺得“它”背對着自己的動作很是奇怪,手肘微微靠後,像是長了翼,隨時準備飛起來一樣。
其實……就只是雙手捧了一捧橘子回來帶給自己吧。
在明輕輕的少女時代,不僅很少被照顧,其實也很少被單純地討好。
少女時代被父母丟棄,成年之後所遇到的所有討好,全都是因爲她身上有利可圖。公司和經紀人覺得她能賺錢,否則纔不會培養她。男人覺得她漂亮身材好,流量高有人氣,纔會追她。
明輕輕收到過無數的鮮花和隨之而來的邀約,但是洗乾淨悄悄放在角落裏的四階魔方、和擰乾的被單卻是獨一份。
她其實也心知肚明小喪屍不會傷害自己,但她就是讓他走了。
“……”
明輕輕越想越愧疚,總感覺自己像犯了遺棄罪一樣。
不行,不能想下去了。
她將視頻直接按了刪除。
別說是一隻非人類了。就算是一隻溼漉漉的可憐小狗,即便自己此時請它離開自己的家,自己也沒有錯。
因爲自己一開始就沒同意收養它,是它自己誤打誤撞闖入自己家的。
自己無須負責。
狠狠心,別再胡思亂想。
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
而與此同時,小傅正潛入圖書館,試圖給自己新撿到的一隻廢棄的mp3下載幾支中文口語訓練音頻,打算下載好後回山洞裏悄悄訓練。
否則不會說話的他像個啞巴一樣,只會惹人笑話。
管理員早就下班了,深夜,圖書館裏靜悄悄地。
小傅將時間凝固住,然後將幾個攝像頭轉開,最後站在電腦前。他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並不敢多碰一桌一椅。
學會了百度之後,很多東西就簡單了。小傅摸索了大半夜,終於又學會了下載和充電。
他搬了搬自己的腳,盤腿在地板上坐下來,發着呆看着白花花的電腦屏幕,情緒懨懨的,覺得自己像是感冒了。
然而感冒這種病症只有脆弱的地球人才會患,克拉弗林星人怎麼會感冒?
但是,他此刻沒精打采、心裏空蕩蕩的、活像只沒有目的地的遊魂一樣的感覺,百度出來,就是感冒沒有錯。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少年孤單的身影被拉長在地板上。
“阿嚏。”小傅學着人類那樣打了個噴嚏,但是他發現自己鼻子並不癢,喉嚨也不幹,即便努力打了個噴嚏,也只是模仿。
他的身體體徵一切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只是心臟和情緒。
*
克拉弗林星人對於情緒的調節能力如何,我們並不知道。我們能知道的是人類是一種很擅長自我調節情緒的動物,情緒柔韌性很大,生存能力很強。
尤其是明輕輕這樣的人。
她健健身,看看劇本,爲進組積極做準備,幾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高跟鞋、魔方、藍色盒子、那枚白色藥片,被她裝進一個箱子裏,暫時放在了四樓當時發現小喪屍藏身的紙箱子的房間。
她把門鎖了起來,很快就不再去想這件事,生活恢復正常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
兩天後,開機儀式,明輕輕正式進組。
歐陽昊演男一,以前搭過戲的中年演員王青松演她爹,還有好幾個搭戲的配角都是她自家公司的藝人,得喊她師姐,劇組裏都算老熟人。
蔣導脾氣不好,但對她這種人氣不錯的女演員也得敬三分。
因此一切都很順利,就和換個棚坐辦公室打工一樣,沒什麼意外和困難。
唯獨女三號姜妍,會不怕死地甩她臉色。
姜妍原名蔣豔爾,去年剛從韓國回來,歌舞出身,演戲這一行還是新手,動不動就只會瞪眼睛。但是奈何人氣高,慶豐娛樂給了一堆資源,強捧上位。
女二是投資人內定的,聽說慶豐娛樂本來想給姜妍爭女一,但是這個劇本卻被明輕輕橫空截斷,於是姜妍只能委委屈屈地演了女三。這下她和明輕輕之間的樑子更大了。
當然,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能斷定真假。
唯一能確定的是,姜妍去年追過歐陽昊,兩家差點聯姻,而圈內誰都知道歐陽昊在追明輕輕。
這應該纔是她甩臉色的真正緣由。
明輕輕看起來好說話,對什麼事都無所謂,不代表真的脾氣好。
姜妍連續兩次提前搶了化妝師,要求把女三號的妝面改得更加美豔。還跑到蔣導那邊去,面上討論劇本,暗裏要求加戲份之後。
明輕輕將劇本一摔,直接開車走人了。
歐陽昊本來還想領這份功勞,說去勸勸姜妍,結果明輕輕那邊直接硬懟。
頭兩回蔣導同意給姜妍加戲,加的都是淡入淡出的戲份,和一些在湖水邊溼身的戲份,無關緊要,以爲明輕輕這種咖位不在乎。
這下明輕輕說不幹就不幹,直接撂攤子走人,臉色冷起來着實可怕,整個劇組都慌了。
按照合約的賠,明輕輕這種有錢的主又不是賠不起。
更何況,算是劇組方先違約,真要計較起來,還不知道誰賠誰。
全劇組趕緊撂下姜妍,一邊去找金姐說項,一邊去苦口婆心地把明輕輕找回來。
等明輕輕休了兩天假,懶洋洋地回來,製片人和導演那邊已經把姜妍所有多餘的戲份全刪乾淨了。
一幀不剩。
姜妍多方磨合了那麼久,大冬天的下水補拍的戲份全沒了,全廢了白功夫,氣得發抖。
這事兒就這麼解決了。
總體說是順利。但是這種小摩擦不斷,明裏暗裏的一些刀劍和“耍大牌”的譏諷,還是讓明輕輕感到疲憊。
不過畢竟是工作,但凡是工作,哪裏有輕鬆的呢。這已經比剛出道那兩年,把新人不當人的劇組好多了。
“不是解決了嗎,怎麼臉色還這麼冷?”
這幾天小程回家過年,剛從老家回來的小周過來代班,正開車送明輕輕回家。
他從後視鏡中看了副駕駛座上的明輕輕一眼。
除非飛去別的城市出外景,否則明輕輕大多數時候都會回自己家,而非住酒店。
一是因爲有貓在家,二也是因爲她認牀,在酒店通常睡不好。
“你說姜妍啊,她?不至於。”明輕輕盯着手機短信,那上面已經連續炮轟十幾條,她蹙着眉,道:“你在前面兆豐路左拐,送我去……”
話還沒說完,一個電話打進來了。
明輕輕盯着屏幕,半天沒接。
過了會兒屏幕終於熄滅下去。
她剛要鬆口氣。
然而沒停歇幾秒,電話又進來了。
鈴聲一聲接一聲,猶如奪命狂call。
明輕輕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煩躁。
小周眉心一跳,心說這誰,能讓明輕輕露出這種如臨大敵的表情?結果就瞥見了屏幕上的來電人“明徵程”。
“你爸?”
小周剛問出聲,副駕駛座上的明輕輕已經受不了這電話鈴聲,將手機關機了。
“發生了什麼?”小周是明輕輕身邊最親近的人,難免關心幾句。
他盯着前方的車流,趁着一個紅燈,剛要把車滑到正在等待的車道,停下來一分鐘。就聽明輕輕道:“別停,接着開。”
小周側頭看向明輕輕。
明輕輕道:“是我爸。”
“他來找你幹什麼?回國了?我記得十年前你爸媽離婚後,給你留了一筆錢,你們就再沒什麼聯繫。”
“去年年底回的國,帶着他一家子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我的手機號碼,說是年都快過完了,還沒能和我喫上一頓飯,想聚一下。”
明輕輕心底有暗涌在流淌,但表情卻異常的平靜:“你覺得他來找我能幹什麼?我沒和你說過吧,我有個繼妹,今年十六歲,也想進娛樂圈。”
他們看見明輕輕年紀輕輕,身家過億,都覺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這些,那麼他們的寶貝女兒也一定可以。
“那來找你幹什麼啊?你他媽又不是北影藝考監考老師。”小周差點爆粗口:“我就納悶兒了,你爸哪裏來的臉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年,你已經把當年的撫養費以三倍加上通貨膨脹的利息打進他的越洋賬號了吧。”
“還她也想進娛樂圈,這圈子那麼好進的嗎?你大冬天的泡冰湖,大夏天的頂着幾十斤戲服,他們問過嗎?”
明輕輕將腦袋靠在車窗上,看向外面的車流。
剛拍完戲,她臉上神情是難得一見的疲憊。
小周知道這種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是一家人的內部矛盾,往大了鬧開可能會影響明輕輕的事業。
畢竟當年明輕輕父母離婚,的確是各自給她留了一筆鉅額的。微博網友不知道她家內裏的爭吵和冷暴力,光看這筆撫養金,會覺得她的父親並未虧欠她什麼。
而她現在倘若拒絕贍養,拒絕回報,很容易被放大成冷血無情。
就算她拿出來已經三倍還清的證據,把家醜拿出來外揚,也很難看。
當紅女藝人也不是好當的,最怕這種事。
小周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明輕輕冷靜地道:“凡事做最壞的準備,你改天先去一趟銀行,把我轉賬還款的資料取出來複印,以備不時之需。除此之外,我想先看看他到底怎麼想的。”
“他?你父親?”小周問:“那我是送你回家還是……”
“兆豐路上的希爾頓酒店吧。”
事實證明,這一天明輕輕壓根就不該過去。
她和明徵程已經很多年不見。記憶中的父親還殘存着幾分溫情,但是眼前這個中年老男人卻直接用最難看的方式擊碎了她心底僅剩的那最後一點溫情。
明徵程去國外後,生意一直失敗,甚至不如十年前。於是前年找了明輕輕第一次,因爲知道這個被他曾經遺棄在國內的女兒在娛樂圈立了足,於是找她委婉地索要回當年投資在她身上的那幾百萬和幾套房。
明輕輕三倍給他發來的賬號上打了過去。
但是緊接着他事業仍舊不順,美股熔斷,全都賠光了,去年年底不得不帶着一家人回國。
現在事業走投無路,又打的是明輕輕的主意。
甚至想把明樂之往明輕輕公司送。
被金姐和公司高層直接拒絕,表示明樂之並無這個資質之後,仍然不死心,繼續聯絡明輕輕。
……
明輕輕本來以爲至少這頓遲來的年夜飯能喫完。
卻沒想到一開始後媽和繼妹對自己百般奉承,明徵程也不停慈父臉給自己夾菜,但在自己拒絕他多次,假裝沒聽懂他送明樂之來自己這邊的請求之後,飯桌上直接吵了起來。
明徵程動了手。
明輕輕被扇了一巴掌。
她朝後跌去的時候,背後被扶了一下。
明輕輕心裏一咯噔,腦子裏的第一反應還以爲是憑空冒出來的小喪屍。趕緊一回頭,卻是剛好進來送菜、一臉尷尬的侍應生。
侍應生放下菜,連忙退了出去。
瞬間整個包廂除了對面那一家三口,頓時只剩下明輕輕一個人。
她孤立無援,頭頂明晃晃的燈光讓她看起來有些慘淡,脫妝的臉上迅速紅腫起來。
這一瞬,明輕輕王望着桌上狼藉的飯菜,心中升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忽然有些希望被自己趕走的小喪屍在自己身邊。
哪怕他很嚇人。
但至少可以嚇嚇對面的三個人。
說來也可笑,被保護是什麼感覺,演慣了女主角的明輕輕在自己的人生中卻從未體驗過,竟然還是在一隻小怪物那裏體驗到的。
“讓你幫個忙怎麼這麼難,你純粹就是個白眼狼,讓你帶你妹妹一把,對你而言又不是什麼難事,只需要上個節目帶帶她,微博和她互動互動,和你的粉絲介紹一下這是你親妹妹就行,很難嗎?”
繼母在旁邊煽風點火:“輕輕是怕風頭被你妹妹搶了吧?不會的不會的,樂之肯定很乖,你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
“你們有什麼資格要求我?”明輕輕捂着臉擡起頭,如果扇這一巴掌的不是自己父親,她現在恐怕已經打了回去。
她聲音冷得不像話:“酒店有監控,我會讓助理取證,麻煩三天內來道歉,不道歉的話我們公司會以暴力罪起訴。”
明徵程一瞬間氣到心梗。
明輕輕拎起包,轉身摔門出去。
門“砰”地一聲,在冬日的寒夜裏震了一家三口一臉。
她很快到了停車場,小周連忙下車迎過來:“怎麼樣?和解,還是老死不相往來?”
停車場燈光昏暗,只有照過來的車前燈,明輕輕穿着長風衣裹着圍巾快步下來,小周沒看清她臉上腫起來的那一塊,也就不知道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輕輕也並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模樣,低了低頭,長卷頭髮垂下來。
她從小周手裏接過鑰匙,淡淡道:“我要立遺囑,免得我死了之後……”
話說到一半,明輕輕陡然發現自己無人可立。難不成留給小周、或者金姐?
明輕輕深吸一口氣,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只能勉強扯起嘴角:“總之先找律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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