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殉道者（3）

修羅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冷，平鋪直敘，毫無感情色彩。

“我眼睛治好後，便被送到了一家很好很好的孤兒院，不過我不習慣那裏的生活，也就逃了出來，四處流浪……”

“機緣巧合，我在流浪的過程中，被一個殺手組織看中了，被送到了一個祕密小島，總共有五百八十三個孩子……組織讓我們互相殘殺……最終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從此，我便成了修羅……”

“其實在島上的時候，有無數次我都想放棄了，但每次最絕望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冬夜喫得那串糖葫蘆，稀裏糊塗的，也就撐了下來……”

“接下來幾年，我替組織殺人，組織給我報酬……漸漸地，我便成了組織第一殺手……再後來，這個組織的首領被我幹掉了……然後我回到了龍國，成了殿下的護衛……一直到今天。”

蘇塵安靜聽完，問修羅：

“那還真……知不知道你就是她當年救的那個小乞丐？”

修羅搖了搖頭。

“殿下當然不知道……她天生心善，不知道救過多少像我這樣的孤兒，怎可能還記得我……”

“但是對我來說，殿下便是唯一的光……”

“大人，你懂了麼？”

“沒了殿下，修羅已經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

“可是——”

蘇塵懂是懂了，卻還是過不了自己心中的坎，讓修羅替自己去死。

“大人，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修羅突然說。

蘇塵點頭：

“你問——”

“大人，你這輩子，最光輝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修羅看着蘇塵，眼中閃耀着熠熠的光點。

不等蘇塵回答，修羅接着說道：

“是在莽蒼山，和定北公陸長青一起硬撼羅剎十萬精銳；還是在大雪山、埋葬了元突二十萬強軍？”

“或是在寒谷關、割了四十萬顆人頭築京觀祭天，喊出那句威震寰宇的犯我龍國者、雖遠必誅？”

“亦或是一人一劍，蕩平高麗，蕩平暹羅，蕩平神風？”

蘇塵沉默。

修羅道：

“我知道大人沒辦法回答，因爲大人這輩子，有太多太多的波瀾壯闊，您就像長天驕陽一般耀眼，照亮着整個時代……”

“可是我不一樣——我這一生，只有血腥，只有罪孽，只有殺人和被殺，只有許多同伴的冤魂，在我腦海裏面哀嚎……”

“我空有這身修爲，卻沒有做過任何有意義的事情，所以……修羅纔要請大人成全……讓修羅替大人而死……”

“修羅這一生，最光輝的時候，就是現在了啊！！！”

蘇塵再次沉默。

山洞外有風吹過，嗚嗚作響，許多樹木在搖擺，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蘇塵完全明白了。

他拍了拍修羅的肩膀：

“行，我答應你，答應你替我而死。”

“我蘇絕塵跟你保證，後世的史書上，一定會出現你修羅的名字。”

修羅笑了起來。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開心，畢竟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笑過。

“請大人……把配劍給我。”

修羅說。

自是爲了增強可信度。

蘇塵把天罰劍解下，遞給修羅。

這是他的配劍，許多人都知道，自然可以大大增強可信度。

接下來兩人便開始換衣服。

然後修羅對照着蘇塵的體型和容貌，開始調整自己的體型和容貌，很快他就變得跟蘇塵近乎一模一樣，便是氣質，都有七八分相似。

以他的修爲，要做到這些，並不算難。

“大人……珍重……”

做完這一切後，修羅把天罰劍懸在腰上，跟蘇塵拱手，然後頭也不回，出得山洞。

此刻正值正午，陽光格外熾烈。

修羅微微眯着眼睛，向來習慣黑暗、不喜光亮的他，此刻竟是格外適應這樣的光熱，似乎他整個人，從肉體到靈魂，也開始褪去黑暗，變得光亮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他在某處山坳，跟天師道的追兵狹路相逢。

“來者何人？”

一名道修大聲斥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龍國戰神，蘇絕塵！！！”

修羅掣出天罰劍，一聲長嘯，人隨劍走，斬出一道熾烈璀璨的劍氣。

那名道修，便被裁成兩截，爆成漫天血霧。

大戰一觸即發。

又半個小時，修羅已經被重重包圍，身受重傷。

張元放手持五方雷印，渾身電芒瀰漫，卓立半空，虛發張揚，宛若太古雷神一般威儀。

其他高手，分散站立，目光十分灼熱，抑制不住的狂喜。

掌教和太子殿下早就明白說了，誰要是能殺了蘇絕塵，便賜龍虎金丹三枚，五雷正法三十六卷，另封萬戶侯、賜金十萬兩。

眼前這個渾身浴血，千瘡百孔的傢伙，分明就是一場滔天富貴啊。

“罷了，罷了，天要亡我，徒呼奈何！”

修羅慘然一笑，寂寥蕭索。

他環視一週，目光變得森然：

“一羣鬣狗，蘇某大好男兒，焉能死在爾等手中？”

“不好，他要自爆，快阻止他——”

張元放心生感應，大聲叫道。

遲了——

眨眼功夫，修羅身體直接爆裂，炸成漫天血肉。

生命最後那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淒冷雪夜。

六歲的寧還真，披着貂皮大氅，緩步走向十歲的修羅。

她溫柔得替他拂去了臉上覆蓋的冰雪，軟聲細語的告訴他，永遠不要害怕，光就在這裏，光永遠不死。

天罰劍靜靜插在地上，插在修羅原本站立的位置。

上面“胸有不平、替天罰罪”八個篆體大字，完全失去了光彩，徹底黯淡了下去。

半小時後，一個裝着許多血肉和骨片的包袱，以及長三尺六寸的天罰劍，全都出現在了寧軒轅面前。

當天下午，消息傳出。

當世第一人，龍國戰神蘇絕塵，自爆於燕郊，屍骨無存。

舉世震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