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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求救 歸位

梁道勳倚坐在牆根,兩眼望天,天邊晚霞滿天,鳥雀歸巢,樹影漆漆,再過一個時辰,宋二孃就會成爲劉二胖的九姨娘,她這一生恐怕就如牆角的麻雀,永遠被圈在這裏了。

“梁叔……”小乞丐催促聲傳過來。

他雙手捋臉,不管能不能成,他都要盡力,以還她知遇之恩。

“梁……”

“別叫了,咱們從河道邊溜過去。”

“是,梁叔。”小乞丐隱隱有些興奮,貓着腰繞到巷子另一側河道邊,朝關宋二孃的小院溜過去。

在留陳快一年了,因爲做喫食,宋梓安也算接觸過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在席慕白的幫襯下,他打聽到宋簡茹被劉二寶關在什麼巷子,連忙帶着恩人去救宋簡茹。

宋家三姐妹亦跟在他們後面,都心急如焚,巴不得馬上救出宋二孃,巷子很長很深,到底那家纔是,越急越找不到關宋二孃的小院子,又急又慌,一路上眼淚都沒有停過。

樂安郡王別院,趙熙與聶流雲一道喫晚餐,不急不緩,喫完漱口淨手,整個流程優雅貴氣到極至。

“下盤棋?”聶流雲擡眼,問。

趙熙起身,“出去走走。”

聶流雲擡眸,濃眉飛揚:“就走走?”

趙熙斜睨,“從去年到現在,一個多月前又親自跟上來,我要再不動,他豈不是更囂張,你認爲我會讓自己處於被動?”

驀然間,聶流雲眉頭緊鎖,聲音很輕,“其實你可以再等等。”好像自言自語。

趙熙輕嗤一聲,雙手負背,轉身就走!身姿挺拔,氣勢非凡。

聶流雲眯眼半會,突然咧嘴就笑,“走走走……”精緻文雅的摺扇扇個不停。

趙左聽說主人要出去,連忙安排馬車,不一會兒他們就坐上了馬車,天色在馬蹄聲中慢慢黑下來,街道兩邊酒樓、藝館燈火慢慢亮起來。

“在那裏?”自從上了馬車,趙熙一直閉目養神。

陡然問話,趙左一臉懵,難道不應當問‘去那裏’嗎?怎麼會問‘在哪裏’?

聶流雲掃了眼趙左,一臉風輕雲淡!

趙左感覺到來自家主人的死亡凝視,奈何他就是沒猜到主人想問什麼,他求救般看向聶先生。

聶流雲愜意的搖着扇子,根本不給趙左提示。

趙左急死了,“爺……爺……”他汗如雨下。

聶流雲搖頭失笑,扭頭朝窗外看過去,“王傳家、葉樓家、宋記……”

趙熙嘴角冷勾。

宋記?好像在那裏聽說過,趙左後知後覺,一個激棱,半跪:“屬下知道了!”

長得白白胖胖,眯眼一笑猶如和事佬,劉二寶的長相跟他在留陳的所作所爲真是一點也掛不勾,但只要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爲人惡混行事狠辣是個已經混出道的地痞,在留陳地界上爲非作歹、爲所欲爲。

帶着一羣手下,囂張跋扈來到小別院,熊大爲他打典,剛剛還冷清的小院瞬間熱鬧,酒桌、洞房人來人往,真跟普通百姓家結婚辦喜事一般。

“來來來,老大,小弟敬你一杯,祝你良宵千金,早生貴子!”

“祝老大良宵千金,早生貴子!”手下小嘍嘍齊齊呼道。

“哈哈……”劉二寶仰頭大笑,內心卻被手下恭維的極爲不襯意,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勢有勢,十全九美,他還有一樣不如意,那就是取了九房妻妾,外加青樓數不清的女人,就是沒人能給他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娘稀匹,居然生了一打女兒,那叫一個晦氣。

狠狠的喝了杯酒,朝洞房看過去,娘佬子的,今天一定要生個白胖兒子,杯子狠狠的放到桌上,“今夜,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要打擾老子!”說罷,目露狠光嘴角生惡。

“是是是……”熊大和一羣小嘍嘍連忙諂媚的送他進洞房。

宋簡茹一張臉被婆子和丫頭整得跟猴屁股似的,又穿上了一身大紅大綠綢緞,真是豔俗無比,她卻麻木不仁。

婆子和丫頭聽到前頭正鬧酒,兩人又查一遍新娘妝容沒什麼要弄的,“不要亂動,我們去喫個晚飯馬上就過來。”婆子說得兇巴巴的,意欲警告她別想逃。

宋簡茹坐在油燈邊上,兩三天沒喫,腰背彎曲,雙眼木木,那裏像逃走的樣子,兩人放心的關上門出去喫晚飯。

空氣掀動,燈火被吹,火苗一閃一簇,嗶爆一聲,宋簡茹盯着火苗看了很久,看向跳躍的火苗,輕輕伸出手,拿起蠟燭,朝牀邊幃幔靠過去。

只要點着了,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了,她想,這樣的重生又有什麼意義呢,不如葬生火海得到解脫。

就在火苗就要舔上幃幔時,小乞丐挑開門栓溜進來,“茹姐姐……”看她要點火,大喫一驚,連忙上前搶下蠟燭。

“小錢兒?”他流浪沒名沒姓,四肢瘦長,靈活多動,大夥就這樣叫他了。

“茹姐姐,快快,快跟我走!”小錢兒拉她,“梁叔已經找好船,趕緊跟我走!”

逃走?宋簡茹有想過,可是沒有身份路引,不管她逃到那裏,只能流浪,不能置家產,她逃走又有什麼用呢?

見她猶豫不決,小錢兒急死了,“茹姐姐,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宋簡茹目光仍舊呆滯。

小錢兒急得就去拉她胳膊,“茹姐姐,就算流浪,也比跟劉二寶強吧!”

她怎麼會跟劉二寶,她想一死百了,再次看向燭火,再次伸手,嚇得小錢兒直哆索:“好姐姐,你要是死了,我們這些跟着你混的人怎麼辦?”小錢兒哽住。

宋簡茹愣住了。

前廳,鬧酒鬧得很瘋,劉二寶幾次想進洞房,都被手下人敬酒攔住了,平時位卑有序,誰也不敢對老大怎麼樣,可是喜酒桌上可以無大無小,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鬧一回,非把老大灌醉不可。

“老大,喝喝……喝了就能生兒子……”

“我要白白胖胖的大兒子……”

“對對,宋二孃會賺錢,兒子肯定也會生,一生就生一大把……”

“哈哈……”

笑聲鬧騰猥瑣,飄出了院子,趙左頭皮發麻,推開馬車門,跳下馬車,候迎主人下車。

趙熙眼皮擡起,朝簡陋的小院看了看,聶流雲一直笑眯眯的不動聲色注意向他,見他未動,莞爾一笑,朝趙左看過去。

趙左領會,馬上道,“屬下這就去把逃跑丫頭帶到爺面前。”

他還沒轉身,趙熙起身。

“爺……”居然親自動手。

巷子口,宋梓安急切的問帶路人,“你確定在這條巷子裏嗎?”

“肯定的,你們往裏走,馬上就要到了。”帶路人怕被劉二寶的人撞見,把他們領到差不多位置就溜走了。

宋梓安側身,“公子——”

席慕白點點頭,“走吧。”

“多謝公子救……”

“等救了再謝也不遲。”席慕白用扇子制止了他的感謝。

“是,公子。”宋梓安聲音嘶啞哽咽,連忙帶頭急步走向巷子深處。

—*—*—

“茹姐姐……茹姐姐……”小錢兒急死了,“你不要怕,劉二寶就在留陳地段上是惡霸,離開這裏,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宋簡茹垂眉低眼,她不是怕什麼人,而是對這種望不到頭的日子感到厭煩,“我不想……”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外傳來轟鬧聲。

“來啊,咱們來鬧洞房,鬧得越熱乎,老大就越生兒子……”

“熊爺說的對,咱們鬧起來……”

……

眼看這些人渣要到了,婆子丫頭也在外面推門,宋簡茹餓得泛力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慌忙之下把小錢兒藏到牀底。

門轟一下開了,劉二寶被手下族擁着進了房間,房間不大,他胖,渾身都是肉,走一步就晃一步,跟小地震似的。

直到此刻,宋簡茹才意識到死不了更逃不了,難道她要折在這個胖子身上,求生欲突然襲來,她想就算死,也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死,不能被這個死胖子給得逞了。

昏黃燈光下,劉二寶一臉橫肉被擠成了褶子,“娘子,娘子……”一邊醉熏熏上前,一邊叫的噁心之極,“我來了……別怕,爺會讓你快活似神仙……”

要不是肚子裏實在沒東西,宋簡茹肯定吐了,猛然她拿起兩支喜燭奪路而逃,火焰如蛇,勢不可擋,圍在門口準備鬧洞房的小嘍嘍們下意識都躲開了,竟讓她逃離了。

宋簡茹激動的要死,可是跑的太快,手中的燭火跟着熄了。

愣過之後,熊大才反應過來,大吼急叫,“趕緊給我抓住,趕緊給我抓住……”

要命了,幾天沒喫,兩腿跟灌了鉛似的,宋簡茹越急越跑不動,不停轉頭看向身後,轉眼間,她就要被這些人逮住了,怎麼辦,怎麼辦……

院子不大,前廳跟後院沒多少路,宋簡茹暗暗使力咬緊牙用盡全力朝穿堂門方向跑,後面追的人眼看伸手就要拽住她。

看門人被趙左一腳踢倒,帶刀侍衛井然有序爲樂安郡王開路,他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通。

趙熙雙手負背,走在月光與燈光交相輝映的小院子裏,身姿挺拔,寬大的緋色滾邊長袍,籠在他身上,氣勢非凡,一頭墨錦似的黑髮束在頭頂,插一隻紫玉簪,天庭軒昂,一雙劍眉斜飛,宛若天際翱翔的鷹,自由而尊貴。

進廳堂,無一人,兩張桌上,杯盤七橫八倒,一片狼籍,趙熙瞄一眼,徑直穿過廳堂,順着遊廊拐到後院。

還沒走兩步,聽到‘哎呀’一聲,昏黃燈光下,領路侍衛刀鞘撞上一個穿紅着綠的婦人,他目光淡淡掃過去。

隨着那女人擡眼望向他們,赫然就是小廚娘——宋簡茹。

樂安郡王趙熙?宋簡茹顧不得思考,低頭彎腰,赤溜越過侍衛刀鞘躲到侍衛身側,看向追來的熊大等人,他們被趙熙侍衛擋在刀鞘之前,不敢動憚。

“樂……樂安郡王……”

留陳是北方進京的必經之道,也是京都貴胄避暑勝地,要想在留陳生存下來,熊大等人當然做過功課。

“見到郡王還不下跪,找死!”趙左上前一步,甩開鞭子就抽人。

熊大等人一邊用手護臉一邊連忙跪下,“草民有眼不識郡王,請郡王責罰。”

趙熙冷勾嘴角,“全部拿下。”

看似風輕雲淡,劉二寶的酒已經被驚醒,感覺對方來者不善,難爲他胖如笨熊的身體,此刻身輕如燕,沒幾步跑到趙熙跟前,陪笑伏小,“郡王,不知小的們犯了什麼事,要拿下他們?”

“問得好。”聶流雲上場,摺扇啪一下打開扇風,風流倜儻,好不瀟灑。

劉二寶眉現急色,面上強忍,“小的聽不懂,還請公子賜教。”

聶流雲冷笑一聲,“趙黑,把小常兒的賣身契拿出來。”

又是小常兒?宋簡茹驀驚,難道……難道她曾是樂安郡王的丫頭?月牙眼驚恐的看向趙左,他嘴角微勾,眼神嘲弄。

這些表情無一不證實了,她就是!

此時此刻,宋簡茹說不出她是怎樣的心境,或者就像她曾經想的那樣,從童養媳的坑掉到丫頭坑,難道她穿越大宋的宿命活該如此?

這邊,趙左讓侍衛綁人,外邊,幾個女孩呼叫聲嘶心傳進來,“二姐……二姐……你在那裏?”

“茹娘,茹娘……”

“簡茹……”

……

宋簡茹陷入絕望,猛然聽到宋家姐弟的叫聲,淚如雨水,“英娘,梓安……”她把四人的名字挨個叫了一聲,朝聲音來處張望。

驀然間,一羣人亦從走廊轉到了後院。

“二姐……”

“玲娘……”

……

瞬間,五個孩子抱成一團,哭成一團。

這個童養媳還真是席慕白曾見過多次的小廚娘,微微驚訝過後失笑,攜方沐霖與趙熙行禮,“趙郡王、聶公子——”

“方世子,席公子,你們怎麼會在這裏?”聶流雲有些驚訝。

方沐霖拱手,“慕白喜歡多管閒事,隨手救了個男孩,幫他找媳婦,沒想到遇到你們。”見趙熙神色不渝,他不想讓對方誤會什麼,直接解釋。

“他……”聶流雲扇子指向宋梓安。

席慕白點點頭。

聶流雲失笑,“那你這閒事怕是管不了了。”

席慕白擡眼笑看他,目問什麼意思?

“她是駙馬府在籍丫頭。”

席慕白真沒想到溫婉爽氣的宋簡茹竟會是駙馬府逃跑丫頭,“那怎麼會是小男孩的……”童養媳?

聶流雲掩飾般笑笑,“丫頭已經抓回,咱們一起去酒樓喝一杯。”

一個逃跑丫頭讓趙熙親自來抓?方沐霖和席慕白相視一眼,他們根本不相信,肯定有事,那裏會和他去喝酒,“下次吧。”二人擡手告辭。

宋梓安一邊再見到大媳婦高興,一邊注意恩人,耳聽四方,隻言片語之間,他聽懂了,大媳婦竟是附馬府的丫頭,那……那他的媳婦呢?

他跑到席慕白跟前,“恩……恩人……”他異想天開,想得到他的幫助。

小男孩欲言又止,席慕白只能無奈笑笑,“在下幫不了你。”說完,微微一笑,與方沐霖離開了。

方沐霖一雙瑞眼掃過趙熙手下,瞄過劉二寶等人,最後無意落到今晚主角——宋簡茹身上。

從去年到現在,一年多了,她不似剛見到時孱弱髒亂,現下眉目清秀如柳扶枝柔柔弱弱,再次瞄了眼趙熙,難道他男女通喫?內心暗嗤,果然是皇家外甥,會玩,帶着幾不可見的輕渺之色擡步而走。

宋簡茹沒想到在此情況下再次見到席慕白,他依然白衣勝雪,溫潤如玉,讓見者自形慚穢,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

一個陌上如玉公子,一個落魄逃跑丫頭,連打招呼都是奢侈,目送他背影離開,內心升騰起莫名情緒,怎麼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呢?

“趕緊帶走。”趙前讓侍衛開道,綁走了劉二寶、熊大等人。

熊大急得真呼叫,“老大老大……你到是快想辦法啊!”

辦法?臉上胖肉都擠成一團,被綁着朝外走,劉二寶怎能不急,大叫,“樂安郡王,我也是有主子的人,你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聶流雲聽到這句,眉角眼梢高高揚起,“主子?誰啊,本公子可不知道。”

“你……”

劉二寶明面上的主人是戶部在留陳的管勾,管勾實際上受命於大國舅,大國舅的名頭他可不敢隨便提,一口狂怒之氣被生生憋了回來,“你……你們……好一個圈套,竟讓我鑽了!”

“哈哈……”聶流雲搖頭晃扇,“就你?還不值本公子我下什麼套。”眼神輕蔑不屑,搖扇就走。

劉二寶之流搞定,趙前手一揮,又有帶刀侍衛上前,他們伸手就抓了宋梓安。

“你們想幹什麼?”宋簡茹大驚失色。

趙左冷勾一聲,“竟敢買駙馬府的丫頭做童養媳,找死!”

“梓安……”

“大哥……”

……

宋家三姐妹被嚇得哇哇大哭。

“咣!”一聲,趙左抽出刀朝宋家三姐妹面前一晃,“給我住嘴。”

一聲喝止,宋家三姐妹被生生嚇得嗝住了,瑟瑟發抖朝宋簡茹身後躲。

怎麼成這樣了?宋簡茹沒想到事情發展成這樣,宋家姐弟是無辜的,她硬着頭皮跪到趙熙腳下,伏身趴地,“所有的過錯、罪責都是我犯的,與宋家無關,請郡王放過宋梓安。”

趙熙長身玉立,眼眸低垂,望向地上跪伏之人,眸色淡然。

趙左上前一步,喝聲,“你算什麼東西,竟敢給人求情。”

“我願以死請罪。”

趙熙眸光倏然一緊,伸腳就上前。

宋家三姐妹失聲驚呼,

“二姐……”

“簡茹……”

……

一腳能踢死人麼?不知爲何,宋簡茹特別期待這一腳,她想,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離開大宋了,她真是過夠這種日子了。

她想自由,那怕是死!

她仰頭,雙眼盯向趙熙,目露渴求,來吧,踢吧,她絕不會退縮。

趙熙雙眸深如潭水。

廊外,四月小雨綿綿,一滴滴雨從廊檐匯聚滴落到地面,宋簡茹覺得天色差不多了,提裙到廚房。

廚房內,丫頭婆子見到她紛紛過來行禮,“茹姑娘——”

“早上,我讓你們準備的食材都備好了嗎?”

“都備好了。”

宋簡茹點點頭,“那就開始吧!”說完,挽袖開始做飯。

最近雨多,天氣潮、人易乏,適合喫大魚大肉補氣血,今天中午,宋簡茹做了砂鍋焗牛腩腐竹、螞蟻上樹,乾煸薄肉、時令蔬菜是清炒紅莧菜,還有一道海貨爆炒蜆子,最後一個山藥枹杞煲排骨湯。

五菜一湯上桌時,熱氣騰騰,趙熙接過小廝遞來的布巾擦手,目光沒落在菜上,掃向畢恭畢敬、低頭而立的宋簡茹。

趙左見宋簡茹呆呆的站着一動不動,恨不得一腳踢過去,一邊朝主人笑,一邊悄悄移到她身邊趕緊搗了她一下。

宋簡茹轉眼看他。

他嘴呶呶,趕緊上去伺候啊,姑奶奶,都好幾天了,怎麼還這副啥也不會的死樣子。

宋簡茹看向趙熙。

他已經淨好手,坐在桌前,就等人伺候佈菜喫飯。

她暗暗吸口氣,上前小小翼翼伺候他喫飯。

聶流雲臉上永遠三分笑,瞄了眼宋簡茹,拿筷喫飯,每樣菜都試了一口,最後落在焗牛腩腐竹上,“牛肉很嫩,怎麼做的?”他問。

說了你也不會親自動手做,有何意義,這話宋簡茹只敢腹誹,表面上,連忙恭敬回道:“回先生,這道菜用砂鍋焗出來的。”

“焗?”

“是,先生。”宋簡茹回道:“就是沒加一滴水。”

“那不就是炒嗎?”

宋簡茹嘴角呈職業四十五度,微笑道,“焗的意思是利用蒸汽使食物在密閉的砂鍋中變熟。”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聶流雲贊口,“挺好喫的,下次再做。”

“是,先生。”

趙熙對爆炒蜆子更感興趣,北方海貨不多,一般廚師不太會弄,做出來不是含沙就是有腥味,宋簡茹這道爆炒蜆子味道非常鮮美。

聶流雲望眼趙熙,替他問,“這個怎麼做的?”

宋簡茹道,“這道菜第一個關鍵點在用鹽水逼硯子吐沙,第二是用了我家做的醬油,最後用大火爆炒就好。”

聶流雲聽出關鍵字眼,“你家醬油?”

“宋家醬油。”宋簡茹見趙熙斜睨過來,連忙彎腰,垂頭不再多言。

趙熙收回的眼神中都是冷意。

宋簡茹頂着發麻的頭皮,跪到地上,“稟郡王,簡茹想回家一趟。”

趙左急的暗罵,真是想死不挑日子,你那來什麼家,真替她捏把汗。

趙熙放下筷子,冷若冰霜。

聶流雲輕輕一笑,“還當自己是童養媳?”

“不是。”

“不是?宋家怎麼會是你的家?”

“緣分使然,我也姓宋,我把宋家姐弟當做姐弟了。”

這倒有意思了?聶流雲擡眼望向趙熙,嘴裏卻道,“門外沒河,倒是雨沒停過,你不會站到外面淋雨達到目的吧!”

跳河事件讓聶流雲明白眼前小娘可是個狠人。

“我……”宋簡茹怎麼也沒有想到聶流雲會這樣說,她臉色迅速漲紅,又惱又羞。

餘光裏,趙熙瞧見她窘迫的樣子,脣角不自覺上揚。

聶流雲捕捉到他的神色,哂然一笑,“你真的姓宋,真把他們當姐弟?”

“是。”宋簡茹感覺出去看望宋家姐弟有戲,連忙保證。

聶流雲朝趙熙挑眉梢,意思是讓不讓出去全看你了。

趙熙轉頭瞧向外面,四月小雨淅淅瀝瀝就沒停過,垂眼,立起,轉身離開小餐廳。

宋簡茹都沒明白他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腦子急智,“郡王,我給你做了珍珠奶茶。”他好像喜歡喫甜食。

聽說喫甜食的人好哄,她試了一下。

趙熙果然停住腳步,“還有什麼?”

四五份正是櫻桃成熟時,作爲皇家子孫,樂安郡王得到這些東西肯定比普通人早,“還有櫻桃蛋糕,可以配奶茶。”

“嗯。”

這是同意了?宋簡茹高興極了,“最近雨水多,溼氣大,晚上回來給郡王你做五指毛桃去溼湯。”

對方好說話了,宋簡茹心情跟着好起來,不要人催就拿出好湯好水伺候,她歡喜的立起身,恭敬的送他回書房。

趙熙目光停在她如月牙般的笑眼上,她歡喜了,他亦不自覺的柔和下來,嘴角微揚,轉身,腳步輕拔。

聶流雲坐在餐廳邊沒動,一切都看在眼裏,宋簡茹小小年紀,哄人倒是一流啊,子玄這是喜歡美食?還是美人?

人也就這樣,最多算清秀,他想。

那天晚上,宋簡茹求情到底起作用了,宋梓安沒被送到縣衙,事情過去幾天了,宋簡茹被困在別院,一直沒有見過宋家姐弟,想找人打聽,樂安郡王別院的人又豈是她能請動的。

她一直處在焦慮當中,今天終於找到機會出別院見他們,找到以前租的房子,房子空了,那裏還有人影。

向鄰居們打聽,他們也說不出所以然,沒辦法,她又去宋老大和宋老三買的房子那裏找,房子也是空的,沒人。

他們都去那裏呢?走在大街上,宋簡茹心道,不知梁叔在那裏,要不,先去找陸先生,在留陳,除了梁叔就是陸先生了,她也只能去找他。

快步急走,宋簡茹耳邊傳來人們的議論聲,開始不以爲意,聽着聽着,她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下來。

“老天開眼,留陳不僅去了劉二寶、熊大這些禍害,連貪官縣令也換了,真是大快人心。”

“太大快人心了。”

“可不就是嘛,沒有了這些蛀蟲,以後來留陳的商人會更多,咱們的日子終於能好過點了。”

……

留陳居然變天了?宋簡茹停住腳步,想起那天晚上,她沒想到會成爲趙熙除惡的引子,據說劉二寶敢在留陳這麼橫完全因爲背後有人撐腰。

趙熙動了劉二寶,等於跟劉二寶背後之人對立,那她這條作爲引子的小魚是不是要遭殃了?此刻,宋簡茹不知道附馬府粗使丫頭的身份到底是福還是禍。

算了,管它是福還是禍,先找到宋家姐弟,沒多久,她找到陸先生家,卻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英娘、梓安——”

宋家老老小小几十口都聚在陸先生私塾圍牆邊,坐着,站着,像江湖黑道討債一般。

短短几日,宋梓安被宋家人圍攻的連學堂都沒辦法上了,又黑又憔悴,頹廢的想死,聽到熟悉的聲音叫她,陡然回頭。

真的是大媳婦,真的是,他大步跑到她面前,千言萬語卻都哽在喉嚨口。

“二姐……”宋玲娘哭着撲過來,“二姐……”沒有了宋簡茹,她們的日子都沒辦法過下去了。

宋簡茹摟住了她:“玲娘,別哭,別哭。”

宋家姐弟哭了好久才止住,宋簡茹問:“梁叔呢?”

“自從兩個鋪子被官府收了去,梁叔一直找人打點想到樂安郡王府找你。”

樂安郡王別院豈是他們這些人能打點見到,宋簡茹暗暗難過,“他人在那裏?”

“可能在縣衙附近。”

“那我們去找他。”宋簡茹拉起玲娘就走。

宋老大與宋老三跟叫花子一般,看到宋簡茹走,他們不喊不叫,連忙跟上去,跟跟屁蟲一般,讓人厭煩。

宋簡茹忍住不耐煩,一方面真去找梁叔,另一方面,也是讓這些人離開陸先生的家,幾十口人,堆在門口,要不是陸先生度量大早就被轟走了。

老僕看到宋二孃把人帶走,大大鬆口氣,連忙到院內回稟主人,“老爺,清靜了。”

陸師母搖搖頭:“都叫什麼事。”

陸鳴堂眉頭微促,“宋二孃能出樂安郡王別院了?”

老僕點頭,“大概是,要不然這些宋家人怎麼肯走。”

“這麼說樂安郡王對這個逃奴沒怎麼懲罰。”他像是自言自語。

陸沈氏笑道,“以我當家主母的經驗來看,怕是不僅沒懲罰,對她還相當寬宥。”

老兩口相視一眼,像是有話要說,老僕見狀悄悄退了出去。

“那要把銀子還給他們嗎?”陸沈氏問。

陸鳴堂眉頭仍舊皺着,“宋家人根本保不住這些銀子。”

說的也是,即便劉二寶之流已經被樂安郡王收監,愚昧的宋家人仍舊無法守住銀子,他們的認知無法支撐十兩以上的銀子。

“那就等宋二孃找我們再說。”

陸鳴堂點點頭,“我相信她肯定有所打算。”

果然在府衙附近找到了梁叔,梁道勳一見到宋二孃激動的差點哭了,“二孃……”辛辛苦苦辦起兩間食肆瞬間沒了,他的心那叫一個痛。

“梁叔……”宋簡茹也是感慨萬分。

兩人淚眼相看,宋簡茹先問,“你住那裏?”

“找了個便宜客棧暫時住着。”梁道勳抹了把眼淚,朝身後大羣宋家人看了眼,暗罵,這些狗東西怎麼沒被人販子騙去賣了。

還真是奇怪,宋家兩房流浪這麼久,竟一個沒丟,也沒被人販子販去賣了,按他們的智商不應當啊!

聽說過草原上的鬣狗嗎?論外貌醜陋不堪;論單打獨鬥,獵豹、獅子、老虎分分鐘把它們滅了,可是奇怪的是,不論是獵豹、獅子、老虎看到它們幾乎都要繞道而走。

爲何?

鬣狗不管是獵物還是食物,永遠一擁而上,短短數十分鐘內,獵物便只剩下骨頭,其行動力與團結度令人髮指。就算強悍、彪悍如獵豹、獅子、老虎,也不敢輕易靠近獵食它們。

再者,鬣狗是動物界有名的‘機會主義者’。除了自己捕獵之外,還經常搶奪其它肉食動物所捕獲的獵物,比如花豹、甚至獅子,它們的咬合力其實很一般,與花豹相比,根本不值不提,但它們就是靠着團結的族力稱霸草原。

宋家兩房,能在貧困中全須全尾的活下來,必然有它的生存之道,而這個‘道’就是無意識的團結。

宋簡茹的頭可比梁叔頭疼多了,她是駙馬府逃奴,現在也已歸位,按理來說,她完全可以不管不問宋家之事,可她穿越大宋朝遇到了四個孩子,又把他們帶出陳橋,不僅是緣份,更覺得是責任。

再次望了眼身後一羣人,如何不讓他們成爲寄生蟲,還真有難度,講道理、去感化?似乎都沒什麼可能。

“梁叔——”

“二孃!”聽到宋二孃叫他,梁道勳莫名精神,“啥事?”

“官道附近有地要賣嗎?”

“有有有!”

宋簡茹抿了抿嘴,“你去買。”

“現在?”梁道勳摸不着頭腦。

“是。”她問,“你身上還有銀兩嗎?”

梁道勳看了眼身後,小心湊到她身邊,“只有十幾兩了。”他身上一般留三十兩左右活錢,一個是用來買食材,二個用來打典,這些錢沒有被劉二寶之流搶去。

能在宋家落難後揣着三十兩銀子不逃跑,還到處打典找宋二孃,梁叔是正人君子。

宋簡茹對他已經不僅僅是信任了,甚至隱隱的,她把宋梓安姐弟以隱形的方式託付給他,只是梁道勳現在沒有意識到,等他意識到時,那時不管是宋簡茹還是宋梓安都已成爲人上人了。

與梁道勳耳語一番,又等他進衙門買了官道邊的荒地,她纔回樂安別院,回到家,她就進廚房,兌現五指毛桃去溼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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