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第 234 章

宴席散去，管家招呼僕人準備將李穆扶回寢室，不料卻遭逢幾名黑衣人刺殺。黑色的身影無聲無息，攻勢凌厲，招招致命，在飛旋騰躍之間如死神一次又一次擦身略過，管家一面護着李穆，一面應對刺客圍攻，肩上的傷痛讓他逐漸鈍滯。

天上的重雲退去些，一抹月光落下，落在冰冷的劍刃上反射出奪命的光，在驀然睜大的瞳孔中即將劃下死亡一劍。

就在這逼命一刻，黑衣人以爲勝券在握的一刻，爲首之人不期然瞥見管家身後原本醉醺醺的李穆竟然擡首朝他一笑，輕蔑的、冰冷的、望着死人的笑。這一笑叫爲首的刺客頓時遍生寒意，毛骨悚然。

多年行走生死之間的經驗使他立時察覺不對，心生警惕，手上隨之一滯，便是這一滯讓他能可及時收回攻勢，穩住身形，從而成功避開屋頂呼嘯而下的奪命之箭。爲首的黑衣人連續幾個後翻，急退開數丈遠，再看那支差點要了他命的箭直插入地三寸之深，猶自錚鳴，如他的心驚而未定。

“反應夠迅速，果然不是庸才。”柱子後的李穆在黑衣人們驚訝的目光中從容走出，目光銳利如鷹，哪裏有半分醉酒的樣子。

“你是裝醉！你知道我們要來？”爲首的黑衣人幾乎咬碎牙齒，言出，其餘黑衣人皆是一震，因爲這等於宣告換他們陷入死地。

屋頂上的人喊：“不然你以爲我王府的守衛當真都是酒囊飯袋，任你等宵小來去如入無人之境？在自家府邸被你們得手，王爺臉上也太無光了吧！您說是不是，王爺？”就着月光可見屋頂之人滿臉絡腮鬍須，形容粗獷，帶着隻眼罩，剩下的一隻眼在月光下炯亮，若在白天還能看到他眼罩下，一道直破顴骨的猙獰疤痕因興奮微微顫動。

曹三便是當初去刺殺李明珏那一羣死士的首領，被刺瞎一隻眼，撿了條命回來後李穆讓他由暗轉明做了近身護衛。

“退！”爲首的黑衣人當機立斷。

李穆卻緩道一句：“你們走不了。”聲音沉冷如暖春的風也無法破開的冰，震顫人心。話音落，果見左右前方韓章、孫青、陳昱各帶一隊人馬涌來，眨眼數百名弓箭手將廳前包圍得密不透風。

陳昱笑：“甕中捉鱉，可還行？”

李慕轉而與他們會合，面朝被困在場中的黑衣人負手而立，一派盡在掌握的從容：“本王特地叫他們都退得遠些以候諸位，諸位來去匆匆豈不辜負本王好意，不如留下喝口茶。”

黑衣人冷笑：“王爺的茶水咱們恐怕沒那個福氣。”

“喝不成茶，那就留下頭顱。”他擡手，裏外層層疊疊圍了三層的弓箭手齊刷刷舉臂張弓，利箭上弦，只待一聲令下將中心的人射成刺蝟。“死活不論！”手刀劈下，毫無感情的聲音斷生判死。

無數利箭瞬間狂風驟雨般席捲而來，刺客羣體亦以人頭分等級，等級低一點的在此種絕境有保護高等級刺客優先撤退的義務。箭雨襲來時，幾名低等級刺客毫不猶豫挺身向前，以自己的身軀擋住第一波攻勢，爲同伴爭取生機。

箭雨盡，衆人凝神屏息盯着場中，捲過鼻尖的風帶來絲絲縷縷血腥之氣。場中的人似乎都已倒下，孫青正要上前，忽聞一聲大喝：“就是此時，走！”三名刺客陡然躍起，他們以同伴屍身爲掩護往陳昱方向撲過去，搏命之劍兇狠無匹，如絕地反撲的鷹隼揮舞着尖銳利爪將包圍撕開一道口子，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出包圍圈。

如此包圍之勢還能叫人逃脫，孫青瞪陳昱一眼，跺腳喊：“追！”與韓章領兩隊人馬追過去。陳昱則毫無愧疚，一臉悠哉輕搖玉扇走過來：“瞧這世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盡挑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欺負。唉，看來以後還是不要隨便湊熱鬧。”

“他們不知你比刀劍可怕多了。”曹三跳下屋頂，招呼小廝將管家扶下去醫治。

約莫一炷香，李穆叫上二人：“走，應該有結果了，去看看。”方出內院，一名護衛急匆匆走來，他問：“抓到了？”護衛答：“回稟王爺，刺客竄入了竹園，孫將軍讓屬下前來請示。”因王府平日規矩，任何人不得擅入竹園。

李穆眼色一沉，快步而去。

孫青等人已在竹園外擺開陣勢，火把將這片寂靜的夜照亮。李穆如一陣風捲來：“你二人圍追堵截，如何還能叫他們竄入竹園去？”語氣頗有責備之意。孫青訕訕道：“王爺不必擔心，跑不了他們，韓章那小子已經去後門堵截了。”

“三個都在裏面？”

孫青稍稍一頓：“兩，兩個，跑脫了一個。”

陳昱恨鐵不成鋼：“你們！”

孫青支吾道：“這幾個太狡猾，兩人作餌將我們引開，另一個趁機逃脫……”

李穆立即道：“陳昱你帶一隊人去王府周圍掃一圈，看有沒有可疑人，再派幾個去懷安侯府盯着，他若得到事情敗露的消息必定會去聯繫背後出謀劃策之人。”雖報信之人只透露了懷安侯，但他心中明鏡似的，以懷安侯那樣的廢物成不了事，找不出這批乾脆利落狠絕的殺手。

陳昱領命，見一旁曹三自顧自陷入沉思，敲他一扇子：“一看你動腦子我就痛苦，說吧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曹三道：“王爺既打算用他們釣大魚，方纔爲何又下令射殺他們，就不怕真死了，線索就斷了？”這個問題他思索了一路，仍不得解。

陳昱笑：“你這榆木腦袋！射殺他們是告訴他們王爺手握線索，不需留活口。線索哪裏來的？他們必然想到出了內奸，如此拼力殺出重圍後必會回去報信。能潛入王府的，你以爲真那麼容易被幾根箭射死？”

曹三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愣愣道：“幾，幾根箭……”

這邊李穆已親自帶隊進入竹園。

竹園深處的小築，婢女打來水正要服侍李芳一洗漱安息，門忽被人大力破開，驟然侵入的夜風讓他瑟縮一下，擡眼驚見一把雪亮的劍自婢女身後刺來，眨眼就要奪去小姑娘性命，他急聲喊道：“住手！別動她，我可以助你們逃離此地！”

刺客猛然收手：“你怎知？”

“看你們的樣子必是爲攝政王而來，然呼吸紊亂，劍勢急而狠，狠而躁，必是失手被人追趕，慌不擇路沒能逃出府，反而深入竹園。”

刺客將婢女打暈丟開：“有一點你說錯了，潛入這裏非是慌不擇路，而是我們深思熟慮的選擇。行動之前勘察地形是殺手的基本素養，我們一早注意到這座園子有些特別，困在其中的不是對李穆極具威脅之人，就是對李穆極爲重要之人。你說你能助我們，正印證了我等猜測，只不知閣下是何人？”

“在下，李芳一。”

兩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抱拳道：“沒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大雲王，傳聞大雲王失蹤近兩年，後與李穆沆瀣一氣，但看您處境……”

“不過是籠中困獸罷了。此地不宜久留，在下長話短說，我助你們，你們帶我離開如何？”

兩人當即道：“成交。”

怎知話音落，一箭破空穿門而入，直貫穿靠門的黑衣人胸口，那人未及一言直挺挺倒下，另一人與李芳一陡然色變。

門外李穆手握兩石長弓，弓弦猶自嗡鳴，他再次擡手，孫青遞上一支漆黑的雁翎箭，粹亮的鑌鐵箭頭雕刻螺旋紋，可以更深入地刺穿敵人血肉。箭上弦待發，門吱呀一聲打開，黑衣人劍抵李芳一脖子走出來。

“都退開！誰敢靠近，我跟他同歸於盡！”

李穆放開手裏的弓，略一遲疑，叫圍着的人退開些：“我勸你想清楚，敢動他分毫本王將你碎屍萬段！”

黑衣人挾持李芳一，按照他在屋內所言，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往竹園後門退去，李穆帶人緊跟不捨。至後門，黑衣人示意，孫青上前將門打開，門外一水的官兵，火把通明。

“叫他們都退入門中，給我一匹馬！”

孫青橫眉怒目：“還得寸進尺了！真以爲你跑得了？”

黑衣人手裏的劍一緊，劍下滑落血珠：“快點！別廢話！”

李穆喝道：“退下，給他一匹馬。”韓章與他對視一眼，親自去牽來匹馬。黑衣人帶着李芳一退至馬邊：“你們都到門內去，將門關上！”

曹三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嘿笑：“你怎麼不乾脆讓咱八擡大轎、恭恭敬敬送您走？”

李穆看一眼分外配合的李芳一，也硬邦邦道：“不可能！”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利刃劈下，在離李芳一脖子半寸處被李穆喝停。他命令弓箭手退入門中：“這樣你可以放心了？”黑衣人看一眼撂蹄哼哧的馬兒：“換一匹！”曹三罵道：“你怎麼那麼多屁事！”李穆止住他，言語中帶了隱隱怒氣，看向李芳一：“老七！”

這一路李芳一都沉默不語，他已疑心他非是被挾持，此刻得以確認，他就是想助刺客離開，確切說是想一同離開。因爲韓章牽來的不是普通的馬，而是李穆的坐騎“颯露紫”，颯露紫通體黝亮發紫，神駿異常，也異常認主，只要他們一騎上去就會被摔翻在地，黑衣人本不知情，卻精準避開這個坑，只能是李芳一提醒了他！

李芳一知已暴露，把心一橫，身體前送，利刃頓時在脖頸上劃開一道不小的口子：“三哥不想看我身首異處吧。”?

“給他換！”李穆怒不可遏，幾乎咬碎一口牙齒。

馬匹牽來，兩人縱身躍上，揚鞭拍馬，馬兒引頸一嘯，撒腿狂奔。經過李穆時，李芳一不自覺與他對視一眼，見他眸中精光閃過，手中不期然多了把斬*馬*刀，四尺長刃發出攝人寒光，威勢赫赫，頓覺不妙。就在錯身一瞬，果見李穆怒然躍起，如離弦的箭疾衝過來，眨眼已至跟前，手中的斬*馬*刀高高揮起夾帶怒雷之勢向下橫掃，刀風呼嘯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隨後馬兒發出震天嘶鳴，帶着令人心驚的痛苦，剎不住的身軀轟然傾倒，掀起一地塵土。

斬*馬*刀，斬*馬*刀，上斬騎兵下斷馬蹄，威力無匹，而李穆手中的斬*馬*刀更多三分恐怖！李芳一一陣天旋地轉，滾落在地，鼻尖充盈濃厚的血腥之氣，猶自驚魂未定。另一邊諸人看着李穆旋身收刀，佇地卸力，似乎能感覺大地傳來的震顫，亦皆瞠目結舌。李穆貴爲王爺如今又是攝政王，讓人忘了他也曾馳騁疆場，隨他的父親東征西討，在一場場戰役中留下赫赫威名。

瀕死的馬逐漸發不出聲，詭異的寂靜籠罩下來，深沉的夜、血腥的夜，靜得令人窒息，靜得讓人發怵。一縷冷風捲過，李芳一率先回過神，撿起地上的劍，在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刺入旁邊黑衣人肚腹，這是此時此地他所能做出，最優的判斷，最好的選擇：不能讓他落入李穆之手！

“對不住。”

黑衣人瞭然道了句：“多謝！”

哐當冰冷的劍落地，衆人方如夢初醒，卻見黑衣人已被殺死，而李穆怒氣騰騰將李芳一拽回去。諸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跟還是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