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 36 章

冰棺裏的美人雙眼緊閉，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兩隻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着青翠欲滴的玉鐲，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神態安詳，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沈容顫抖着手隔着冰棺，輕輕描摹着她的面龐。這是……他的阿孃啊……

許久之後，他才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緩緩起身，盯着方緒，啞聲道：“方公子的條件？”

“倒也不難，只要你……”方緒走到他身邊，附到他耳邊，輕輕說道，“如此……這般……即可。”他說完，稍稍往後退了兩步，欣賞似的看着沈容的臉色，道，“只要沈少主答應，事成之後，我便着人好生將令堂的……送回雲鏡宮，你看如何？”

沈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方出聲問道：“爲何是我？”

方緒像是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笑着道：“自然是因爲雲鏡宮根基穩固，實力雄厚，不懼世家流言呀……”他眼眼珠子轉了轉，嘆道，“世人都道蕭方兩家聯姻乃是天造地設的一樁好姻緣，又有誰知我的苦。”

沈容淡淡道：“方公子既是不願，不嫁便是。”

“那怎麼成？”方緒假意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眼淚，“這樁婚事是我還未出生就定下的。若是我強行退掉，豈不是令方家陷入不仁不義之地？以後方家還怎麼在世家中立足？況且——”他頓了頓，“蕭方兩家乃是世交，蕭伯伯待我如親子，我又怎麼捨得讓他老人家傷心？本來我已經心死認命了，不料天無絕人之路，讓我無意中得到了這件寶物。既然上天垂憐，不捨得我嫁過去喫苦受罪，那麼這點小小的忙，沈少主會答應的吧？”

說完，他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對着沈容又道：“這個法子也是我左思右想，想了多日纔想出來的。雲鏡宮一向孤傲不屑與世家爲伍，這點小事，想必沈少主也不會放在眼裏。若是事成，我也不必嫁與那個大傻子，蕭方兩家情誼不變。如此對你我而言皆大歡喜之事，沈少主何樂而不爲呢？”

沈容冷眼看着他自顧自說的熱鬧，等他終於說完，垂下眼簾道：“好。”

說完，他留戀地看了又看冰棺裏的美人，忍着眼眶裏涌上來的淚，轉身大步往外走去，不顧背後方緒得意的喊道，“那我明日便靜等沈少主的好消息。”

沈容快步走出方府，在踏上自家馬車的剎那，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雲曄緊跟在他身後，本來想要開口安慰，看他如此，心知多說無益，便默默地退至外面同沈慎言坐在一起，慢慢地趕着馬車，等着沈容回覆心情。

等到天矇矇亮的時候，沈容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腫着一雙眼，對雲曄他們二人道：“不要回小舅那裏了，找個地方梳洗一下，慎言你回去帶上賀禮陪着小舅一起，我跟雲曄直接去蕭家。”

沈慎言不解道：“少主？”

“等你跟小舅到了蕭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沈容沒有解答他的疑惑，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快一些。”

今日是蕭方兩家成親的大喜日子，蕭家更是放言要擺滿一個月的流水席，來者皆是客，因此城內人滿人患，人羣洶涌着朝蕭府涌去。

沈慎言找了許久才找到一間客棧，給沈容整理了一番，才匆匆離去。

只是他走後沒多久，沈容就將身上那件繡着牡丹暗紋的鵝黃外衫脫了下來，扔到一旁，同時對雲曄道：“我記得方纔我們來時的路上，街頭有幾家衣鋪，徒弟你去找家做工精良的，挑選幾件大紅喜服來。”

雲曄愕然擡頭：“師父？”

沈容以爲他沒聽明白，又詳細道：“按照爲師的身量去買便是。”說完，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臉上隱約有焦急之色，“快去快回。”

雲曄雖然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轉念想到可能是跟昨夜方緒說的條件有關，本想問個清楚，待看到他滿臉的焦急之後，便拿起錢包匆匆往外跑去。

等他氣喘吁吁地抱着一大堆喜服跑回客棧，沈容早已等的心急如焚，接過他手裏的喜服全部攤在牀上，從中隨便挑了一件樣式顏色看上去最爲金貴的，對雲曄道：“幫我穿上。”

雲曄傻了一會兒，沈容卻是已經等不及自己先穿了起來，只是他從未穿過如此繁雜的喜服，往常在雲鏡宮裏參加大典的時候，身上的禮服也是沈慎言幫着給他穿的，他只負責聽從沈慎言的話擡手擡腳便是，今日乍然自己動手，手忙腳亂地記住這個忘了那個，一件華貴的喜服被他穿的皺巴巴的慘不忍睹。

雲曄忍不住道：“師父我來吧。”

沈容曉得自己是個什麼德行，大大方方的伸開手臂：“你來。”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將一件喜服穿好，梳頭的時候卻又犯了難。師徒二人對着鏡子面面相覷，沈容抽空看了一眼天色，太陽高懸，吉時將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胡亂的綁了個高高的馬尾，將玉冠束上，沈容一邊往客棧外面走一邊問雲曄：“我叫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雲曄點頭：“準備好了師父。”

沈容走出客棧，看到門口那匹毛色鮮亮的棗紅大馬，滿意道：“很好。”

他一個翻身跳到馬背上，衝雲曄伸出一隻手，乾脆利落道：“走！”

雲曄仰頭看着一身紅衣的沈容，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跟着他上馬。

沈容揚起馬鞭，大聲喝道：“駕——”

雲曄坐在他身後，淡淡的牡丹香傳至鼻尖，他忍不住問道：“師父，方緒他……”說到這裏，他意識到不妥，改口問道，“師父我們去幹什麼？”昨夜從方府出來之後，沈容就不言不語，彷彿一個木頭人一樣，直至今日天亮，他纔像是突然靈魂歸竅一樣，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只是他越平靜，雲曄越覺得不安，再加上沈容今日這一身盛裝打扮，越發令他心驚膽戰。

沈容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反正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瞞着了，他微微偏了偏頭，馬尾的髮梢輕輕掃過雲曄的臉頰，嗤道：“去搶親。”

“啊？”雲曄驚得嘴巴張大的幾乎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他磕磕絆絆道，“搶、搶親？”話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了什麼，脫口道，“師父，你與方緒的交易……”

“沒錯，”沈容眯了眯眼睛，“方緒既不想嫁給癡傻的蕭逸昀，又不想失去蕭家的勢力扶持，就以我阿孃來要挾我來成全他的假仁假義。呵——”他冷冷笑了一聲，不屑道，“真當我雲鏡宮好欺負不成？”

雲曄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那師父你這身喜服……”

“做做樣子罷了，”沈容淡淡道：“做戲若不做足了全套，怎麼能讓人心甘情願往裏面跳呢？”

說話的空當，蕭府的大門已經遠遠在他們前方出現。

沈容放慢了馬速，叮囑雲曄去找沈慎言，自己則騎着馬，淡定從容地從人羣中緩緩走到蕭府門前。

與此同時，被迎接到大廳的新人方緒，已經焦急的如同無數只螞蟻在熱鍋上團團轉，臉上卻不得不保持着知書達理的得體笑容，心裏卻是默默地把沈容罵了個狗血淋頭。

“小公子，小公子。”

方緒回神，身邊的人提醒道，“吉時已到，該拜堂了。”

方緒衝他感激的笑了一笑：“多謝。”藏在喜服下面的手卻是已經緊緊握成了拳，同時在心裏盤算着，若是沈容沒有如實按約前來的話，他該怎麼處置那件‘寶物’才能消掉怒火。

“一拜天地——”

方緒勉強穩住臉上的笑，瞥了一眼身旁一臉癡呆的蕭逸昀，慢慢跪了下去。

“且慢！”

一聲清喝從外面傳了進來，方緒低垂着頭，嘴角勾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

沈容一身紅衣，大步走進大廳，站在兩位新人前，環視衆人，揚聲一字一頓說道：“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放肆！”

“大膽！”

蕭家老爺子與方家家主同時拍桌而起。

沈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其中一個新人，也沒來得及看清臉，反手扣住他的要害，厲聲道：“不要過來！”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因着擔心衛姿言那邊的事情，沈容也沒什麼好臉色，嘲弄道：“怎麼兩位家主舉辦婚事之前不先問問兩位新人願不願意？若是錯點了鴛鴦譜，豈不是讓令郎後悔終身？”

蕭老爺子與方家家主的臉色都變得極爲難看起來，雙方僵持不下。忽而沈容懷裏扣着的人突然出聲道：“言之有理。”

此話落地，滿大廳的主家賓客皆是一臉震驚，蕭老爺子更是激動地顫巍巍喚道：“昀兒……”

沈容聽到聲音，方覺不對。

他猛地扭頭看向一旁，身着喜服的方緒顯然也是震驚極了，正一臉驚訝地看着他，或者說是他扣着的那個人。

沈容方纔一時情急，並未仔細觀察，這時才發現，他扣着的人，比他還高了半個頭，說完那四個字之後，趁着沈容恍神的功夫，蕭逸昀就地使了個巧勁兒轉了個身，面對沈容滿臉癡笑：“嘿嘿，你終於來接我啦！嘻嘻嘻……”

沈容怔了一怔，看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恍惚中想起，這世的蕭逸昀好像是個傻子。

傻子蕭逸昀對着沈容發了會兒花癡，蹭到沈容身上嗅了又嗅，一副很是陶醉的神情。

方緒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發揮起他的演技，指着他們二人梨花帶雨地“你、你們、我……”了半天，大哭着跑了出去。

變故太過突然，一時之間，蕭家與方家都沒反應過來，等到方緒的身影已經跑的看不見了，方家家主才狠狠瞪了一眼沈容，命人去追。

這邊蕭逸昀卻是緊緊攬着沈容的腰，恬不知恥地宣告主權，嚷嚷道：“小媳婦，香香，我的！爺爺，我要這個！”

蕭家老爺子起初因着他那四個字，以爲他恢復了神志，這時再看他的模樣，便知是自己想岔了。一對新人已經跑了一人，婚事眼看是沒辦法再進行下去，兩家只好陪着笑臉揮散賓客，擇日再辦。

傻子蕭逸昀牛皮膏藥一樣黏在沈容身上，沈容又不好與一個傻子計較，臉色變來變去，終於忍無可忍，劈手將他打暈扔向主位，驚呼聲、怒吼聲、哭叫聲登時混爲一團。

趁着混亂，沈容連忙脫身飛了出去。

身後傳來蕭老爺子的怒吼：“把他給我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