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與時間（四）

65號碼頭，水野，老趙以及自願留下的蜉蝣成員們目光堅定，緘默肅立。

潛艇緩緩下沉。

選擇離開的蜉蝣成員已經登艇，大部分和薩隆，車輛一起待在貨艇中。

操控艙內，李涼盯着屏幕上碼頭的景象，已然意識到，即便靈理世界無比廣闊與神奇，對很多人來說，終究是異鄉。

此刻登上潛艇的人抵達扞衛者號時，又會留下多少？最終願意前往靈理世界的人，或許遠沒有他想象中的多。

無論如何，至少他們所有人都盡力了，至少，即將遭受滅頂之災的是住在月球上的卓斯人，而不是下城區平民。

人們往往只會對與自己處於同一境遇的人共情，李涼也不能免俗。

他對月球的情況一無所知，卻也猜得到，漫長的時間中，卓斯一定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了希安權限的限制，不然所有武器都能被希安控制，根本沒有勝算，卓斯英靈不會這麼蠢。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撤退。

可惜的是，沒時間去拿維修無人機基地的電腦，下次再回來……或許，那個視頻中的內容也不重要了。

時過境遷，誰又能看透命運的安排。

轟隆。

潛艇完全下水。

這艘潛艇有着鮮明的墨西哥風格，引擎是老舊的核動力，新設備卻加裝了不少，風格粗暴，操控艙滿是暴露在外的電線和不知用途的開關。

此刻，髒兮兮的屏幕上顯示着外部的紅外影像。

爲了方便下潛和調頭，整個東疆港區域地下都被挖空。

下潛片刻，潛艇便彷彿處於空曠的海底。

“繼續下潛，”李涼指着屏幕上顯示的垂直下方的圖像，“地圖標註65號碼頭，最有可能的入口應該在正下方的底部。”

“收到。”

突然。

聲吶圖像閃了一下。

李涼注意到異常，隨口問道：“聲吶爲什麼閃？”

操控潛艇的蜉蝣成員摘下耳機，茫然仰頭：“上面碼頭……發生了爆炸……”

李涼愣了，立刻轉身往客艙走去，迎面遇到了佐爾格。

剛從艦橋下來的佐爾格低沉道：“希安來了。”

“派下來什麼東西？”

“一臺無人機。”

“什麼？一臺？”

“是，”佐爾格神情凝重，“豪斯的飛艇試圖阻擊，沒有成功，有一艘墜毀在65號碼頭。”

“水野他們……”

“李涼，我們必須繼續下潛，”佐爾格將手放在李涼的肩膀上，“否則……”

下半句話他沒有說出。

李涼已經明白，否則豪斯和水野爲了掩護潛艇付出的所有代價都將被辜負。

他最終點了點頭。

佐爾格立刻喊道：“以最快的速度下潛！”

轟隆。

下潛水艙飛速吸進海水，整個潛艇內部迴盪起刺耳的噪音。

十多分鐘後。

潛艇靠近底部。

片刻。

兩個蛙人從潛艇游出，快速下沉。

再一次深潛，李涼已經有了經驗，內心鎮定，而且這裏遠沒有扞衛者號所處的位置深，沒有那麼大的壓迫感。

很快，雙腳踩在底部，李涼透過面罩，發現腳下是某種金屬板，周圍遍佈大大小小的垃圾和報廢零件，更遠的地方看不清，但想來整個東疆港底部早就成了垃圾場。

這時，不遠處的K晃了晃拳頭，指向一個方向。

李涼比了個OK的手勢，向那個方向游去。

不久，他們繞過一個螺旋槳狀的殘破零件，來到一處明顯不同的區域。

大約十米見方的一塊地方，竟然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垃圾。

李涼下意識地仰頭，上方並沒有什麼東西遮擋。

這就奇怪了。

身旁的K沒多想，示意提高警惕，雙腿一蹬，向前飄去。

忽然，區域中央開始閃爍微光。

李涼精神一振，拋開紛亂的念頭，也遊了過去。

看清微光的來源，他鬆了口氣。

那是一個散發着藍色微光的金屬板，顯然是某種生物識別驗證。

李涼將手按在了金屬板上，接着手心一疼，像被細小的尖刺紮了一下。

微光不再閃爍，而是保持常亮。

李涼呼吸有些急促，噴出一大股氣泡，轉頭看向K，卻發現K正呆呆地望向另一個方向。

他順着K目光的方向看去，遠處，有一個影影倬倬的碩大物體，從輪廓來看，像潛艇的外殼殘片。

這時，K轉頭，指了指那個方向，用手比劃了一個行走的小人。

有人？

李涼愣了，這裏怎麼可能有人？除了他們倆，還有人從潛艇上下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再比劃，只覺得周圍水體猛地顫動了一下。

低頭看去，腳下不再是金屬板，而是深不可測的未知空間。

K一把扯住他，解開兩人的負重掛鉤，拽着他向上游去。

潛艇同時開始下潛。

五分鐘後。

潛艇入口艙內，海水被排出，水位下降，李涼癱在地板上，扯掉面罩喘着粗氣。

K快速脫下水肺，猶豫道：“剛纔我看到了兩個人。”

“兩個？這裏怎麼會有人？”李涼納悶，“你是不是看錯了？”

“不可能看錯，一定是兩個人，一男一女，而且沒有穿水肺。”

“啊？裸潛？這深度會憋死吧，看清什麼樣子了嗎？”

K臉色難看，瞥了一眼李涼，搖頭：“沒有，只看到背影。”

這時，

氣密門被拉開，佐爾格走進：“李涼，我們已經進入了基地。”

“好。”

在K的幫助下，李涼脫下水肺，匆匆起身。

很快，他來到操控艙，從屏幕上看到了周圍的景象。

上方的入口已經再次封閉，潛艇懸停在一個無法想象的巨大管道的一端，這條封閉的管道竟然大到足以承載一艘潛艇。

“前進。”

接下來，是一段令人難忘的航行。

他們像被縮小無數倍，乘坐一個玩具潛艇，航行在漆黑的水管裏。

海水澄澈，潛艇的照燈能照出極遠的距離，直到被遠處的黑暗吞噬。

管道四個面雕刻着繁複的花紋，顯得極其神祕。

很多人陸陸續續擠進操控艙，看到外部的影像時，都說不出話來。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塔姆也來過，留下一句感慨：“喔，兩千年來，我從遇到過像這樣奇怪的地方，讓我不禁懷疑，我對詭祕的認知或許過於淺薄。”

一直航行了一個小時，管道一成不變，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忽然。

潛艇探照燈照出了一面金屬牆壁。

管道……到頭了。

操控艙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李涼攥緊了拳頭。

幾分鐘後，潛艇開始減速，停在了金屬牆壁前。

影像中，金屬牆壁中央有一個直徑數百米的圓形浮雕，表面凹凸不平，雕刻着形態各異的神靈，數之不盡的生物，纖毫畢現的建築，雄偉華麗的城池，所有這些雕刻呈發散狀，拱衛着中央一隻緊閉的眼睛。

李涼和佐爾格對視一眼，這個浮雕和和地堡中的一樣，想必代表這裏是希安的機要位置。

潛艇猛然晃了一下。

接着，李涼看到來時的方向，有一道閘門從下方升起，封閉了通道。

他瞬間明白，這是一部……潛艇電梯。

果然。

潛艇的晃動愈加劇烈，持續了五分鐘。

停歇的一刻，李涼盯着潛艇上方的影像。

和他的預感一樣，頂部從中間裂開，向兩側縮進，明亮的光投射下來，伴隨着水體的晃動，朦朧夢幻。

“浮上去。”

當潛艇出水的剎那，操控艙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停泊在一個石洞裏鑿出來的簡陋碼頭，而與碼頭相連的另一側，則是一條燈火通明的隧道。

隧道鋪設着黑色的柏油公路，拱形牆壁刷着白色的漆，每隔十米就有一組燈，一眼望不到盡頭。

更重要的是，這條隧道看起來太新了，就像上週剛剛竣工。

不知誰發出一聲無意識地呢喃：“臥槽……”

去過武器基地，地鐵隧道的K似乎已經麻木了，戴上墨鏡笑了笑：“卸艇，出發。”

兩分鐘後。

李涼從潛艇頂部的艙門爬出，順着艇身走上碼頭，一直走到隧道與碼頭的交界處。

他低頭看去，苦笑着搖了搖頭。

真是奇怪他媽給奇怪開門，奇怪到家了。

以這條清晰的交界線爲中線，左右兩邊涇渭分明。

一邊是在石洞裏鑿出來的簡陋碼頭，地面崎嶇不平，全都是碎石，另一邊則是乾淨的柏油公路，而且是雙向車道，中間的雙黃線新得像剛剛刷上去。

就像有個頑皮的神明，將兩個完全不挨着的空間生硬地懟在了一起。

媽的，都懶得僞裝一下。

傻子都看得出這地方不正常。

錫森博士撓着頭走近，和他站在一起盯着分界線看了半天，認真道：“這是拼接藝術？”

“大概吧，”李涼無奈，“也有可能我們都瘋了。”

“不可能，”錫森博士哼了一聲，“我就是瘋了也不接受這種生硬的拼接，一點都不協調，看得我渾身難受。”

不知哪兒來的風，從隧道迎面撲來，帶着一股新鮮的霧霾味道。

轟隆。

潛艇的貨艙緩緩打開。

李涼回頭，看到很多蜉蝣成員開始察看周圍環境，搭建臨時棧道，準備卸下車輛。

距離有些遠，但他還是從每個人的臉上清楚地看到了好奇與敬畏交織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潛艇。

除了傷員，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二十分鐘後。

所有車輛都被推進了隧道口。

這些車檔次落差極大，有七八輛昂貴的復古車，包括“悄悄話”的林肯ContinentalTownCar，也有破破爛爛塗裝着墨西哥軍火商會標註的敞篷越野車，甚至還有一輛小型巴士，最多的則是由浮艇改裝的運載車。

佐爾格的組織能力毋庸置疑，這些車足夠拉走所有人。

短暫地混亂後，人員各就各位。

李涼選擇乘坐那輛敞篷越野車，把最舒適的復古車留給顧問和傷員們，其中包括始終昏迷的該隱。

敞篷越野車能坐5個人。

K開車，李涼在副駕，後座是佐爾格，錫森博士，老唐。

轟隆~隆~隆~

發動機陸續啓動，機械咆哮在隧道中迴盪。

滴~滴~

K按了兩下喇叭。

所有車輛同時按喇叭迴應。

“出發，”K熟練掛擋，一腳油門踩到底。

咚。

排氣筒噴出一股黑煙，越野車衝了出去。

行駛在這樣一條平坦明亮的隧道中，李涼有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還在一千年前。

一手搭在車門上，單手開車的K喊道：“這路真他媽好開。”

車速很快，狂風撲面，K的聲音聽不真切，李涼將手搭在車門上，頭髮被狂風捲動，耳中只有風聲與胎噪。

他忽然想起後面車裏的該隱，假如她還醒着，一定會在這個時候把身體探出車外，大笑着呼喊。

缺心眼的女人。

她應該清楚自己的情況，預見到自己會成爲一個“定時炸彈”，所以纔會拒絕吐露真相，優柔寡斷得完全不像曾經的蜉蝣尊主。

接着，李涼又想起那個旖旎的夢。

雖然是夢，但那一刻的感受他始終難以忘懷。

半個小時後。

老唐突然從後座探到前面，手指着前方大喊：“到頭啦！”

根本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看得到。

大約兩公里遠處，隧道出現了盡頭。

但是，李涼卻從牆壁的弧度看出，實際上，前面是個直角彎。

隧道拐彎了。

兩公里很短，不到一分鐘，敞篷越野車已經靠近彎道，整個車隊緊跟在後面。

在拐彎前的一秒，李涼心跳陡然加快。

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或許備用飛船基地的核心區域就在彎道後。

K帶了一腳剎車，向右一打方向。

下一刻。

車裏的五個人整齊劃一地一點一點仰頭，直到K下意識地踩死剎車，他們難以抑制內心的震撼，從車裏站了起來，仰着頭，望着眼前的景象。

老唐怔怔說道：“喂，博士，那艘飛船爲什麼豎着綁在這根大柱子上？”

李涼目瞪口呆。

這是備用飛船？

這他媽的是，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