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劍自天外來（十）

白霧散去，左側場景是一個更大的洞穴，地面草草修葺，凹凸不平，隨處可見彈殼、生鏽的刀子、沾血的衣服碎片，角落裏擺着一個鐵皮櫃，焊着鋼絲網，外面掛着鎖，透過櫃門上的玻璃能看到裏面放着少量藥品以及未開封的麪粉，糖，調料。

數十個人以家庭爲單位席地而坐，其中，男人們大部分都是光頭，皮膚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面容枯槁，年輕的懷裏抱着槍，槍身纏滿布條和膠帶，年長的連槍都沒有，隨身只有自制的鐵皮砍刀。

小柔也在人羣中，比起上一個場景憔悴了很多，低着頭坐在角落，一個七八歲的少年依偎在她身邊。

男孩的皮膚白得有些不正常，似乎打出生就沒見過太陽，身材瘦弱矮小，眼眸卻分外明亮，不經意間透着一股狠厲。

此刻，所有人都盯着洞穴中央的東西。

那是一個由生存物資堆成的小山，整桶整桶乾淨的水，大袋的米，麪粉，白糖，鹽，成包的各種藥品，以及在場的人連做夢都沒想過的，真空包裝保存的鮮肉。

“那是什麼，媽媽？”有個五歲的小男孩偷偷問道。

“肉，那是肉，”他的媽媽神情激動。

小男孩天真的問道：“肉是什麼？”

“問的好！”

笑聲響起，奈溫站在“小山”的另一邊，身上披着不合身的紅色斗篷，比起上一個場景，他老了七八歲，頭髮變得花白，卻依舊紅光滿面。

他攤開雙手說道：“肉是什麼，好問題，我們上一次找到地堡是什麼時候？嗯？我記得很清楚，七年前，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找到過肉類，剛出生的孩子連肉都不認識，操蛋的核戰，操蛋的末世。”

話鋒一轉，他又說道：“現在不一樣了，希安來了，偉大的雙子神開着大船從海里出現，擁有想象不到的科技，飛機，飛機你們懂不懂，科技就不說了，物資，源源不斷的物資馬上就會發下來，每個幫派都有，而且我剛剛去開會，希安說，要在海邊建立一座巨型城市，未來，所有人都生活在天幕裏，沒有輻射，沒有沙暴，每天醒來就有喝不完的水，喫不完的食物……”

衆人怔怔看着慷慨激昂的奈溫，有人喃喃道：“那是天堂啊……”

“是的，天堂，”奈溫用手按住胸口，“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建立天幕更令人激動的事業，偉大的希安將讓人類文明重新崛起！”

衆人不自覺地露出笑容，彷彿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這時，陰暗角落有個佝僂的老人低聲問道：“奈溫，希安到底想讓我們幹什麼？”

奈溫眼角抽了抽，陰鷙地瞥了老人一眼，又換上笑臉，隨口道：“建造天幕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需要人，大量的人，我們……”

老人哼了一聲：“希安不是有科技嗎？”

“當然，希安有機器人，但機器人也得先靠人造出來，然後機器人再生產機器人和設備，然後才能建天幕，懂嗎？最開始機器人怎麼造？材料哪裏來？得有人挖礦！希安說了，將在我們的地盤上開挖一個巨大的礦場，暫時命名爲西部礦場。”

有男人嘟囔：“坑沒挖完，我們就死在輻射和沙暴裏了。”

“你他媽以爲你還能活多久？”奈溫暴躁吼道，接着深呼吸幾下，語重心長道，“想想我們的孩子吧，這樣的日子，你們還想讓孩子們繼續過下去？啊？你們怕死，縮在地底下，難道指望你們的孩子爬上地面，去建設天幕嗎？”

沒人作聲。

奈溫上前一腳踹翻物資小山：“懦夫，自私，你們就該死在地下，連墓坑都不用挖！”

許久。

有男人站起來：“我去。”

“我也去。”

“我。”

一個又一個男人站起來。

“很好，”奈溫滿意地點頭，“還有一件事，偉大的希安格外開恩，允許每個幫派挑年齡低於八歲，腦子聰明，反應快的孩子送去神廟，這些孩子有機會加入神廟守備軍，前途不可估量。”

聽到這句話，之前一直縮着的小柔猛地擡起頭。

沒等她說話，有女人激動道：“我兒子！”

“我女兒7歲！”

滿足條件的孩子的父母陸續站起來，興奮得滿臉通紅。

“可以，嗯，可以，”奈溫點頭，“你們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就出發。”

這時。

小柔緩緩站了起來，目光低垂：“奈溫，希希可以嗎？”

“媽，”陳希扯着母親的衣角，不停搖頭，卻被母親一把甩開手。

洞穴中瞬間安靜下來。

“嘖，哎，”奈溫嘴角閃過一抹冷笑，故意嘆了口氣，“我記得希希前幾個月剛過八歲生日，可惜了。”

“沒有，希希……”小柔擡頭，迎着奈溫冰冷的眼神，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衆人低頭不語，有的老人面露不忍，低聲嘆息。

“奈溫……”小柔的目光漸漸變得決絕，“別忘了，是誰把你從死人坑裏拉出來，是誰建立了南區幫，是誰一次次救你的命……”

奈溫冷笑，揮了揮手打斷：“看來，我得和嫂子好好聊聊了，所有人，出去！”

衆人沒動。

“滾！”

先前給兒子報名的女人扯着丈夫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很快，所有人都離開了這處洞穴。

只剩下小柔和陳希。

陳希慢慢掏出懷裏的刀子，像一頭小小的野獸，護在了母親身前，這些年，就是這頭小獸護着母親，今天也是一樣。

“切，”奈溫不屑地嗤笑，“嫂子，老陳是被那座地堡的男主人殺的，你怎麼不信呢？”

小柔一點一點擡起頭，突然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都過去了，奈溫，他怎麼死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陳希愣了，慢慢轉頭，不可置信地望着母親。

“噢？”奈溫笑了。

“媽，你在說什麼？”陳希搖頭，聲嘶力竭地吼道，“是他，是奈溫殺了爸爸，是他串通骷髏的人殺了爸爸，你明明知道，你……”

“閉嘴！”小柔猛地抽了他一把掌，“你給我滾。”

陳希搖着頭，哭着，將刀子猛地扔在地上，跑了出去。

目送兒子消失在洞口，小柔轉過身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然而嘴角卻翹起，歪着頭，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奈溫先生，希希不懂事，你別怪他。”

奈溫一步步走近，解開了斗篷，又解開腰帶。

片刻。

他仰起頭長長吸了口氣：“嘶……希希啊，等他在神廟過了八歲生日就懂事了……呼……希安……新時代就要來了……”

場景定格。

李涼抱着小狗，與凝固的奈溫擦肩而過，沿着陳希離開的方向走去，不久，在不遠處的白霧中，看到一個少年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嗚嗚地哭着。

像一頭無助的小獸。

李涼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汪~

小狗叫了幾聲，從懷裏跳出去，向場景跑去。

李涼站起身跟了上去，走進右側的場景。

上一幕中的臥室變成了一個維修車間，車間裏有舉升架，各種工具，還有一臺反重力引擎專用的調整儀，隔着一道小門，裏面還有一個房間，用隔斷隔出了客廳和臥室，充滿了生活氣息。

車間中停着一輛反重力機動車。

周承扶着車頂，低頭看着車底下露出的兩個小腳丫，笑道：“小棉花，認輸嗎？”

骨碌碌~

滑輪轉動，一個小女孩躺在板車上滑了出來，身上臉上滿是油污，撅着嘴說道：“別喊我小棉花，我已經八歲了。”

周承笑盈盈道：“行，小棉姐，你認輸嗎？”

“唉，真的很難，”周小棉坐起來搖頭嘆氣，接着狡黠一笑，縮着脖子，兩個手指捏着一個造型獨特的螺絲，“是這個不？”

“哈哈，就是這個，真棒！”周承大笑，指着螺絲說道，“這顆分動器調整螺栓設計有缺陷，經常導致驅動橋出毛病，來，我給你好好講講。”

說着父女倆準備一起鑽進車底下。

“哎，哎，幹什麼呢？”高葉端着兩個盤子從房間走出來，“周承，你能不能別帶着棉花修車，髒死了。”

父女倆對視，互相使眼色。

一番擠眉弄眼，周承清了清嗓子：“咳，修車也是門藝術，你不是想讓棉花去大公司上班嗎？洛克希德怎麼樣？軟銀旗下最大的民用機動車製造公司，據說它的研發中心一個普通機械師月薪上萬。”

“少給我偷換概念，洛克希德，哼，你怎麼不去？怕是人家不要一個修車的吧，”高葉走到車間靠牆的桌子邊，把盤子往桌上一放，“喫飯。”

一大一小立馬跑去洗手，然後乖乖坐到桌邊。

突然。

卷閘嘩啦嘩啦響起。

周承愣了一下，轉頭喊道：“誰啊？

外面沒有動靜。

他又喊了一句：“今天休息。”

嘩啦嘩啦，外面的人繼續拍個不停。

高葉站起身，拉開餐邊櫃，從筷筒裏拿出一把槍，衝周小棉擺了下頭。

周小棉聳聳肩，捧着碗走回了房間。

嘩啦。

卷閘升上去，一羣全副武裝的蜉蝣成員走了進來。

爲首的克里斯捧着一件衣服，血跡斑斑。

看到衣服的剎那，周承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喃喃道：“怎，小幽，怎麼了？”

克里斯低沉道：“她死在昨天的行動中。”

“啊——”高葉瞬間崩潰，猛地撲了過來，抱着血衣哭嚎着，片刻，哭聲一啞，她張着嘴巴，渾身顫抖，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

周承踉蹌了幾步，死死盯着克里斯，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你說過，會保護她。”

“秩序局來的太快，沒辦法，”克里斯面無表情，“事實證明，她不是天命中預言的女孩。”

“嗬嗬，嗬嗬……”

周承淚流滿面卻笑了，一步步後退，“嗬嗬，蜉蝣，嗬嗬，兄弟會，命運……”

一直退到餐邊櫃旁。

他掀翻櫃子，櫃子後的牆上赫然架着一把全自動突擊步槍，他一把扯下槍舉了起來。

下一刻。

克里斯身後的蜉蝣成員同時開槍。

砰砰砰砰——

子彈打爛了周承的胸膛，他靠着牆慢慢滑下去，手中的槍無力掉落，他嘴裏不斷涌出鮮血，眼睛怔怔看着妻子。

高葉呆呆回頭，與丈夫對視。

周承輕輕搖了搖頭。

“大笨蛋，”高葉笑了一下，接着轉身，舉起了手中的槍。

砰，砰，砰——

咚。

高葉撲倒，鮮血順着地板蔓延，流淌，漸漸地，和周承流出的血連成了一汪猩紅血泊。

這一刻。

李涼抱着小狗走進了場景，踩着血泊一路走進房間，聽到了一個拼命壓抑的哭聲。

他穿過客廳，來到臥室，打開了一個衣櫃。

周小棉縮在衣服堆裏，死死捂着耳朵，閉着眼睛，眼淚順着臉頰流淌。

李涼緩緩伸手，用大拇指抹了抹她眼角的淚水。

噔，噔，噔，噔。

腳步聲響起，小女孩抖得更厲害，整個人不停地往衣服裏縮。

吱~

克里斯來到櫃子前，做了一個打開櫃門的動作，彎腰伸出手：“小棉花，我是克里斯叔叔。”

周小棉睜開眼睛，喃喃道：“克里斯叔叔，爸爸和媽媽呢？”

“他們……被壞人帶走了，”克里斯溫和說道，“別怕，壞人已經被叔叔殺了。”

周小棉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克里斯伸手牽住周小棉的手，拉着她走出房間。

車間中瀰漫着槍火和血腥味，地面淌滿鮮血，只是，沒有屍體。

卷閘門開着，陽光灑了進來。

跨過門檻的一刻。

克里斯低沉道：“小棉啊，以後我就是你的父親，從今天起，你叫，該隱。”

周小棉回頭看向車間。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這一刻，她忽然明白。

小棉花啊，沒有爸爸媽媽了。

場景定格。

李涼站在車間中，靜靜望着凝固的女孩。

懷裏的小狗掙扎着跳了下去，一溜煙跑到周小棉腳下，用腦袋蹭着她的腳面。

濃霧再度席捲。

新的場景。

即將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