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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做人要講義氣

我走到剛纔坐過的地方,從破碎的臺階上摳出一塊磚頭,用褂子包了,直奔王東家。

王東剛躺下,聽見我在外面喊他,披着衣服打開了門,我不說話,拉着他就走。

穿過幾條衚衕,我站住了:“你知道這幾天金龍住在哪裏嗎?”

王東不解地看着我:“什麼意思?你們倆熟還是我們倆熟?”

我說:“少廢話。你就告訴我,金龍現在住哪裏,他告訴你沒有?”

“他不是住在那個瘦猴子福根家嗎?”王東把他的衣服往我的身上披,“這麼冷的天,你光着個膀子幹什麼?怎麼,瞧你這意思,金龍出事兒了……哎,你不會是想收拾他吧?別這樣,我覺得那夥計還不錯,別傷了和氣。”我把衣服揪下來摔給他:“別想那麼多。是這樣,金龍這小子最近在‘滾’一個叫劉鴻福的人,劉鴻福開了個飯店,他賴上人家了,這幾天住在他那裏。我聽福根說,姓劉的想找人收拾他,咱們得去看看,可別出什麼亂子。”“不會吧?”王東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拉我往雨淋不到的地方走了兩步,“金龍是個有腦子的人,別人想收拾他,他會看不出來?”我掂了掂包着磚頭的褂子,沉聲道:“別管那麼多了,這事兒咱們無論如何得去看看。一起玩兒的,誰被欺負了也難看。”王東不說話了,大步往外走。

正陽路是一條比下街稍微窄一些的路,樓房比下街多,路兩邊全是路燈。

我和王東走了不長時間就找到了福根說的那家飯店,飯店已經關門了,幾隻紅色的燈籠閃着毛茸茸的光。

我讓王東蔽在飯店門口一個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繞着飯店轉了一圈。

這家飯店的確不小,分上下樓,足有寶寶餐廳五個那麼大,後面有半個球場大的一個院子。

我拉出王東,悄悄來到了後院。

“這麼神祕?”王東拉拉屏聲靜氣地瞅着樓上一處燈光的我,“還不知道人家是怎麼回事兒呢,你就拉了個世界大戰的架子。”我說:“無論辦什麼事情,後路總得預備好了。萬一裏面正‘造’着,咱們衝進去,贏了還好,輸了呢?輸了你得有本事從這裏出去。”王東哧了一下鼻子:“操,咱不知道……二哥,我發現你是個江湖人,跟金龍這才認識幾天,你就跟他玩上江湖義氣了。你知道人家心裏是怎麼想的?沒準兒……”“閉嘴,”我瞪了他一眼,“記住我的話,只要是一起混的兄弟,不管他的心裏想的是什麼,當他遇到困難的時候都應該出手,不然就別在一起混。”王東訕笑一聲,道:“這話在理兒。”

樓上那處唯一的燈光熄了,我提一口氣,憋着嗓子喊了一聲:“金龍!”樓上沒有反應,我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反應,我的心忽然就有些發毛,難道金龍不在這裏?剛想再喊一聲,旁邊黑影裏突然竄出三個人來,我來不及躲閃,一掄褂子,一條黑影轟然倒地。幾乎同時,王東跳起來,連續踢出兩腳,旁邊的那兩條黑影也倒了。我衝向被我掄倒的那條黑影,舉起磚頭猛砸他的腦袋,他蜷縮成一團,不停地喊:“住手!住手!我是龍哥的人!”他們是金龍的人?既然是金龍的人,你們瞎毛愣什麼?我停下手,將褂子裏的磚頭抖摟出來,用褂子一抽他的臉:“金龍呢?”被王東踩在腳下的一個夥計尖聲叫道:“龍哥在上面,他讓我們先下來看看,我們還沒看清楚……”我笑了,用腳勾起了腳下的那個人:“你怎麼也不知道問一聲?”那夥計的額頭上裂了一個大口子,不住地流血,他坐起來,反着眼睛看我:“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清楚?寬哥,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我是誰。”我提溜着他的頭髮,藉着微弱的燈光一瞅,撲哧笑了:“棍子?你怎麼成了金龍的人?”

棍子賴在地上不起來,哼哼唧唧地說:“一會兒你問龍哥去吧……哎喲,寬哥你可真夠狠的。”

我不理他了,扯開嗓子繼續喊:“金龍,金龍!”

燈光亮了,窗戶打開了,金龍的腦袋探了出來:“我操,竟然是寬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真巧,剛纔我就懷疑亮着燈的房間裏有金龍,果然。

我踢開棍子,衝他招了招手:“你下來一趟。”

金龍在晃一個酒瓶子:“下去幹什麼?你上來,我正愁沒人陪我喝酒呢。”

王東將腳下的人踢到一邊,衝着窗口罵了一聲:“去你媽的,剛纔你關了燈,躺被窩裏喝?”

“不躺被窩裏喝怎麼辦?”金龍在上面放肆地笑,“我操他個奶奶的,剛纔我讓一個傻逼陪我,這個傻逼沒有酒量,三瓶啤酒‘拿’倒了!哈,我正準備躺着再喝點兒呢……寬哥,快上來,兄弟馬上吩咐孩兒們給你炒菜!”話音剛落,旁邊的一扇窗戶打開了:“誰來了?是張大寬嗎?龍龍,是不是你經常對我提起的那個寬哥?哎喲!太好了,我正想認識一下寬哥呢。寬哥你等等,我這就下去接你。”說着,那個看不清眉眼的漢子啪地關了窗,隨即傳來一陣下樓的聲音。這個人不會就是劉鴻福吧?我聽出來了,這傢伙很會裝,這都說了些什麼嘛,大有舔屁股溜溝子的意思。我的心裏驀地一陣不爽。

漆黑的樓道里呼啦閃出一個人影,這個人影展開雙臂一把抱住了王東:“寬哥,你真給兄弟面子!”

王東一把推開了他:“看準了再抱!”

那夥計愣了一下,一紮煞胳膊,箭步撲向了我:“寬哥,你真給兄弟面子,我是鴻福啊。”

這個胖得像蛋糕的人果然就是劉鴻福,我笑着搖了搖手:“別抱了,我受不了。”

劉鴻福錯了兩下腳步,尷尬地笑:“那就免了,那就免了……寬哥,上來說話。”

“你他媽的一口一個寬哥,喊誰呢?”王東猛地推了他一把,“你得有三十歲了吧?不怕把人給喊老了?”劉鴻福趔趄着倒退了幾步,摸着脖頸笑:“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嘿嘿,習慣了這是。寬……大寬兄弟,老早就聽龍龍唸叨你和一哥,我一直想去拜訪你們,你終於來了。剛纔龍龍喝醉了,非逼着我跟他再喝點兒,咱酒量不行啊,陪不了他呀。這不,你突然就來了。嘿嘿,好,寬哥來得好啊……”一顛一顛地往樓道里走,“一會兒我吩咐人炒幾個菜,咱們好好喝一場。”

棍子從後面悄悄拉了我一把:“你別聽他胡咧咧,這個混蛋‘操蛋’着呢。”

我沒接這個茬兒,穿好衣服,跟着劉鴻福上了樓。

金龍站在樓道口,搖搖晃晃地衝我咧嘴:“我知道你爲什麼來找我了,是不是沒喝夠?”

我點了點頭:“沒喝夠。”

金龍擡手一拍我的肩膀:“這就對啦,我這裏有的是酒,”歪頭一瞥劉鴻福,“我說得對不對啊福哥?去吧,去安排幾個菜拿到我屋裏,完事兒你就走吧,我跟我兄弟喝點兒,你在這裏湊合不合適。”劉鴻福訕笑道:“也好也好,我這就去。”因爲不明白這裏面的“道道兒”,我沒有說話,衝王東使了個眼色,跟着金龍進了一個滿是酒味的房間。金龍倚在門口打了一個酒嗝,彈起身子笑:“我發現你有福爾摩司的本事,這麼快就知道我住在哪裏了?說,是誰告訴你的?”我說:“福根。”金龍罵聲操,一屁股坐到了牀上:“這張臭嘴,告訴他別跟外人……咳,呸呸,寬哥算什麼外人?自己人啊!”一擡眼皮看見站在門口遲疑着進不進來的棍子,大吼一聲,“滾你孃的蛋!剛纔讓你下去看看是誰,你他媽的笨到這個程度,一秒鐘就被人給打成了這個樣子。”棍子的臉上還在流血,期期艾艾地嘟囔:“誰知道這是大寬,不,那什麼,寬哥……我不用進去了?”

我衝他勾了勾手:“彆着急走。我問你,你不炒栗子了?”

棍子偷眼一看金龍,囁嚅道:“你還是問金龍吧。”

金龍不耐煩地揮着手:“滾蛋滾蛋。”

棍子一走,我問金龍:“他現在跟着你混?”金龍不屑地橫了一下脖子:“我這叫可憐流氓無產者。你不知道,他得罪了一哥,一哥讓家冠揍了他一頓,家冠揍完了他,連攤子也給他沒收了。那天正好我在場,因爲我以前就認識棍子,上去說了幾句好話。家冠說,這不關我的事兒,有什麼意見你去找一哥。我就去找了一哥。一哥說,這是我們下街人的事情,外人別管。嘿嘿,我是幹什麼的?我媽說過,臉皮厚喫塊肉,臉皮薄撈不着。棍子這些年賣栗子攢了不少錢,我何不……嘿,我收留了他拉倒。後來我才知道,敢情他犯了一哥的大忌!你猜咋了?他跟在家冠這個小混蛋的後面到處收保護費!這事兒被一哥知道了,一哥說,下街的兄弟沒有這個習慣,誰‘戳弄’這事兒誰滾出這個地方。家冠這小子聰明啊,聯合鄭奎、錢風幾個小子一口咬定是棍子出的主意,就這麼把自己‘摘巴’出來了。一哥起初不相信,說棍子沒有這個腦子,家冠就把蘭斜眼找來了,據說他請斜眼兒大喝了一場……他媽的,家冠可真夠渾的,一哥是個直筒子脾氣,以後可別吃了他的虧。”

他的這一通亂叨叨,把我聽得有些糊塗,茫然問道:“家冠也來這裏收過什麼保護費?”

金龍抓起酒瓶子灌了一口,猛地一擦嘴巴:“收過,不然我哪有機會過來插這一槓子?”

王東插話說:“小王八這麼猛?誰教的?”

我笑了笑:“他們家就出這個品種。”

王東連連點頭:“對,對對,從他爺爺王老糊那裏就開始了。金龍,說說你是怎麼**來的。”

“寬哥,”金龍不接茬兒,瞥我一眼道,“你得答應我,這事兒先別告訴一哥。”我說:“什麼事兒?”金龍緊着嗓子說:“家冠揹着一哥出來收保護費這事兒。我不是說你不應該告訴他,我是說,你別告訴他這事兒是我告訴你的。一哥對我的印象不好,我怕他誤會我。”我說:“知道。”金龍摸一把胸口說:“這我就放心了。”偏過腦袋一瞥王東,“你問我是怎麼**來的是吧?簡單,乘人之危!鴻福這個老傢伙被家冠那幫小子‘滾’草雞了,打聽着找到了我。首先聲明啊,不是金龍我多麼有名聲,這全是別人‘喊’出來的,我自己是個什麼水平自己清楚……老傢伙本來想去下街找一哥的,一打聽,這幫孩子全是一哥的人,就蔫了。後來不知道怎麼搗鼓的,他知道一哥不清楚這事兒。可是老傢伙多精明?生意場上滾出來的啊,這樣他更不能去找一哥了,”摳下一塊眼屎,接着說,“這不,沒咒兒唸了,就通過福根找到我,哭哭唧唧地說了這事兒,我一拍胸脯,這事兒我管定啦!嘿,你猜我爲什麼敢說這話?巧了!當時一哥正修理這幫小子呢,老子就來了。”

劉鴻福在外面敲門,金龍坐直身子,從鼻孔裏冒了一句:“請進。”

劉鴻福推開門,衝裏面做了個漢奸拜見鬼子的動作:“各位,安排好了,請到樓下就座。”

金龍不耐煩地反着手揮:“讓他們端上來,然後你睡覺去,這兒沒你什麼事兒了。”

劉鴻福哈哈腰,衝我訕訕地笑了一聲:“寬……大寬兄弟,有機會咱們再聊,我先下去了。”

我沒有說話,眼睛瞟向窗外,雨停了,月光鋪在窗口上。

“寬哥,你知道吧,”金龍往我這邊湊了湊,小聲說,“其實一哥不是不清楚家冠的所作所爲,一哥這是在沉着氣呢。如果寬哥不介意,我這就給你分析分析一哥的想法,”見我依舊看着窗戶不言語,金龍清清嗓子接着說,“你想想,一哥是幹什麼的?混江湖混了這麼多年,會讓一個剛出山的小混子給糊弄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哥這是沒有辦法。一哥遭了那麼多罪,是不想栽在下街這個地方的。他知道自己剛出來,還曾經得罪過那麼多人,可以說是危機四伏。遠的不說,就說眼前吧。爛木頭可以忽略不計,那麼洪武呢?扎卡呢?還有一些咱們不知道的人和事兒……對了,我聽說前一陣孫朝陽也進去了,最近幾天出來了,跟鳳三打得火熱,也不知道這倆老傢伙肚子裏是賣的什麼藥……”“鳳三出來了?”我一怔,“他不是已經進去了嗎?”金龍一矜鼻子:“寬哥的消息真是太不靈通了,你整天惦記着小黃樓裏的那個小妞兒,天塌下來也不知道。人家鳳三早就出來了!到處張揚說黨的政策好,知錯就改,抓錯了就放……操,不說他了。剛纔說到哪兒了?”

“說到孫朝陽出來了。”王東說。

“對,孫朝陽出來了,”金龍乾笑兩聲,直翻白眼,“我就納了悶了,他怎麼會跟鳳三又和好了呢?”

“這些事情你是聽誰說的?”我插話道。

“還用聽誰說?街面上混的哪個不知道?這倆老傢伙經常湊在一起喝酒,鳳三揚言孫朝陽是他的兄弟。”

“這跟我哥有什麼關係?”

“你怎麼這麼笨呢?”金龍乜了我一眼,“當初孫朝陽幫你哥抓過鳳三。”

我恍惚有些明白,對呀,砸爛木頭那天,孫朝陽幫我哥去鳳三家裏抓過他,現在這兩個傢伙湊在一起了,他們肯定會談到我哥,這麼一攙和,不一定會攙和出什麼事情來呢。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去寶寶餐廳看來順,我哥鐵青着臉在跟蘭斜眼說話,我隱約聽見蘭斜眼說,孫朝陽在南市開了一個飯店,錢是鳳三贊助的……看來這事兒是真的了,我哥也在生氣呢。中午一起喫飯的時候,我哥沒頭沒腦地嘟囔了一句:“江湖險惡,人心隔肚皮啊。”蘭斜眼附和道:“這年頭就這樣,有奶就是娘,什麼哥們兒義氣,全是扯淡。老大,古語說的好,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我哥戳了他一筷子:“你懂幾個問題?照你這麼說,世界上就沒有義氣這兩個字了。”蘭斜眼還想說什麼,我哥哥丟下筷子,一個人蹲到了門口。我想,我哥在外面幾乎沒有什麼勢力,當初靠的就是孫朝陽,現在看來,我哥哥可能失去了一個好幫手。如果鳳三真的要跟我哥過不去,依照我哥現有的勢力,不太可能與他抗衡……鳳三瞅準了下街這塊肥肉,洪武也瞅準了,將來非常棘手啊。

“一哥現在唯一的‘仗頭’是坐地戶,”金龍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開口說,“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放心,一哥有的是辦法跟他們鬥,”金龍灌一口酒,開始滔滔不絕,“我接着分析啊。一哥爲什麼在家冠這個問題上裝聾作啞?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家冠有混社會的潛質,一哥不會看不出來。在這個當口上,不利用他那是個膘子。想要利用他就不可能去揭穿他,必須這樣。大家都發現家冠的潛力了吧?他有當老大的潛力……呸呸,我這是說了些什麼?那還是個孩子嘛。不過,老輩人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更比一代強。家冠的腦子很大,你看他身邊的那幫小混蛋,全聽他的!而且這小子也很有魄力,只要他掂量好了,誰他都敢砸。他打過西真吧?他打過扎卡吧?我聽說他上學的時候,連老師都敢打。一些高年級的學生見了他都‘萎腿兒’。所以,一哥不膘,一哥這是看到了他的潛力,想要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下,將來衝鋒陷陣的就是他和他領導的那幫小混蛋!小混蛋們其實也不小了,大的都十七八了,小的也有十五六了,再下去三年兩年,下街是誰的天下?”偷眼一瞥我,又捂着嘴巴呸呸上了,“我操,守着下街真正的老大我竟然胡說八道,呸,呸呸!”

“金龍,你說得確實有點兒多,”王東拍了拍牀幫,“將就小王八那個德行,他就是混起來也是個雜碎。”

“就是就是,”金龍似乎不敢看我,低着頭說,“家冠再猛也猛不過寬哥,寬哥的實力還沒體現出來罷了。”

“去你媽的,”我吹了他一臉煙,“我沒有混社會的打算,過兩個月我上班去,離開下街。”

“你能離得開?”金龍擡了一下頭,“你的家在這裏,你永遠都是下街人。”

“我心裏想的是什麼你是不會知道的,”我笑了笑,“我聽福根說,劉鴻福想找人收拾你?”

金龍一仰脖子,哈哈大笑:“這事兒有!你再借給他八根**他敢?給嘴過年罷了。”

王東插話道:“他採取行動了沒有?”

金龍收起笑容,正色道:“採取行動了,找了洪武……二位,我正想分析一下這事兒呢。”

有人在外面喊:“龍哥,菜來了。”金龍騰地躍起來,一把拉開了門:“很及時嘛!放到桌子上。酒呢?”送菜的那個人託着一個盤子,邊放菜邊說:“酒馬上送來。老闆說,他給哥兒幾個送了一瓶茅臺。”“茅臺?”金龍撲哧笑了,“好嘛,我來這裏住了一個多月了,老福子也沒給我茅臺,寬哥一來他就‘哆嗦’上了。好啊,趕緊送上來!”送菜的剛走,兩個夥計就擡着一筐啤酒上來了。金龍一把拽出別在一個夥計腰上的茅臺酒,砰地往桌子上一墩:“來吧哥們兒,‘造’!”我搶過酒,順手掖到了屁股底下:“這個別喝,我拿回家給我爹。”金龍愣了片刻,一擰嘴脣笑了:“孝子!我沒有爹了,有爹我也這樣。”

關好門,金龍回來,用筷子一瓶一瓶地開着酒:“我接着說啊。是這樣,前天晚上,我在武勝街的一個兄弟過來找我,他說,一個叫鴻福的胖子去找過洪武,兩個人在洪武飯店裏喝了好長時間的酒,他聽見他們在提我的名字,估計這裏面有什麼事情,就跑來找我了。我打發他回去以後,直接把鴻福堵在了門口,我問他,你去找洪武幹什麼?鴻福起初不承認他找過洪武,跟我僵着脖子犟,我一個兄弟直接一酒瓶給他開了瓢。我把他拖到這裏,掏出‘彎彎鐵’頂着他的腦袋說,你不知道我跟洪武是什麼關係吧?說,你找他幹什麼?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週年!他說,他跟洪武以前就認識,洪武知道他在這邊開飯店,想問他這邊的行情如何,他就跟他隨便喝了點兒酒。我知道這傢伙沒說實話,就用‘彎彎鐵’砸他的腦袋……”“慢着慢着,”王東打斷他道,“彎彎鐵?什麼是彎彎鐵?”金龍一掀褥子,從裏面拽出一把自造的手槍來,當空一晃:“哥們兒,你連什麼是彎彎鐵都不知道,看來真是個土鱉啊。呶,看清楚了吧?這玩意兒就叫彎彎鐵。”

“操你孃的,一把破噴子有什麼了不起?”王東哧了一下鼻子,“我見過,麻三兒就有一把。”

“這叫噴子?”金龍嗖嗖地在手上轉那把槍,“噴子那是獵槍改裝的,這是正宗軍用手槍!”

“拉倒吧你,”我笑了,“麻三兒有,他自己就會做,你是買他的吧?”

“嘿嘿,”金龍摸着脖頸笑,“對,買他的。一百多呢,這小子真黑,連我都‘滾’。”

“他還有,”王東說,“他的車牀手藝好着呢,偷着做了好幾把。”

金龍把槍重新掖回褥子底,挨個酒杯添酒:“哥兒幾個,將來要想在‘道兒’上混出點名堂來,沒有趁手的傢伙不行啊。我就是錢少,要是錢多,我他媽連麻三兒本人也買下來,專門裝備我的這幫兄弟。”遞給我一杯酒,輕輕一碰,“寬哥你也別跟我裝了,什麼不在下街混?糊弄膘子去吧。誰不知道誰呀……我還不是亂說話,你的骨子裏就是個混社會的。只不過是咱這邊沒有混黑道這個詞就是了,人家外邊的人最流行的話是什麼?‘道兒上滾’!咱們這路人指望什麼喫飯?不在‘道兒’上滾,誰**待見你?咱們的爹孃沒有本事,咱們自己又沒有活下去的手藝,不混社會混什麼?媽了個逼的……”

“你哪那麼多廢話?”我喝一口酒,示意他坐下,冷冷地說,“難道不混就活不下去了?”

“你以爲呢?”金龍搖晃着腦袋反問了一句。

“我他媽的上班以後好好幹,一樣有出息!”我有些上火,這個混蛋話太多,我煩。

“看看看看,惱了不是?”金龍訕笑着給我夾了一口菜,“我是說咱們的底子薄,想要活得痛快些……”

“你有完沒完了?”王東站了起來,一指他的鼻子,“你給我聽好了,當着寬哥的面,你少**歪歪!”

金龍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橫一下脖子,接着說:“我算是明白了,鴻福的後臺是洪武。”

我說,這怎麼會呢?如果這樣,家冠他們一“滾”他,他首先應該找的就是洪武。

金龍哼了一聲:“你以爲他傻呀?他知道這是在一哥的地盤上,他敢那麼做?”

王東說:“我是徹底聽糊塗了,這都什麼事兒嘛。”

金龍終於逮着個報復的機會,接口道:“你就是個土鱉腦子,你不糊塗那就奇怪了。”

王東剛要開口,我拉了他一把:“別打岔,聽他說。”金龍捏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扭了兩下,咳嗽一聲,說:“有這把彎彎鐵嚇唬着他,鴻福巴不得趕緊逃命,敢跟我撒謊?竹筒倒豆子啦!他說,他來這裏開飯店之前就跟洪武的關係不錯,洪武對他說,張毅很快就勞教釋放了,你去了那邊一定要小心,張毅是個‘橫立’(不講理),他肯定會去折騰你。鴻福說,我老實做我的生意,怕他幹什麼?洪武就添油加醋地說了很多一哥的壞話,總之,意思是讓他先來這兒幹着,有什麼困難就去找他。我還不明白洪武的意思?他這是拿鴻福當了過河的卒子,先來摸摸潮水呢……後來,我讓他走了,我對他說,以後我就長駐這裏了,我是一哥的人,這樣對你也有好處,一是以後沒人敢來欺負你,二是你也算是一哥的人了,牌兒亮。”

我有些生氣,這小子拿我哥當什麼了?可又說不出生氣的理由,只好笑笑說:“你牛。”

金龍沒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啪地一拍胸脯:“我金龍是幹什麼的?逮着個**我能給他攥出尿來!”

我說,你忘了那天請我喫飯你對林寶寶是怎麼說的了?姐,我真的比你還慘喲。

金龍笑得有些無恥:“跟一個女人你還能怎麼說?裝小可憐唄,女人心軟,可憐咱。”

女人心軟?眼前悠忽閃過楊波的影子,我的心模糊着一抽,腰板一下子塌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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