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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曲水流觴

時值三月,景山行宮外的桃花溪林處,一場春時宴正在此處舉行。

溪是人工開鑿而成,兩岸築以鵝卵石,只爲做曲水流觴之雅意。故而溪流曲折蜿蜒。

而在溪流上游處,正放着一盞荷葉託底的羽觴與一個裝滿令籤的籤筒。

羽觴隨着落花流水蜿蜒而下,落在誰面前,那人便得抽出其中一支令籤,隨後根據令簽上的要求表演相應才藝。

而也只有表演才藝過後纔有資格滿飲杯中美酒。

姜念嬌自然也參加了這場遊戲,但因爲身上傷勢沒好,她又答應自己姨母不做表演,故而今日春時宴上她什麼都沒準備。

反正她靠臉也能刷來不少王孫公子的青睞,才藝表演以後有的是機會表現。

只是當她發現今日的主宴人居然是祁陽公主,而且祁陽公主還將原本該在末席的蘇止柔安排在她上首的席位,又在她斜對面直接安排了趙念澤,她便不免有種微妙的感覺。

她與祁陽公主都是心高氣傲之人,自幼便不對付。長大後又成了多年的老冤家。

祁陽公主知道自己討厭蘇止柔,便各種示好於蘇止柔,只爲蘇止柔和她表哥趙念澤的戀情之路大開綠燈。

今日她做主宴人,還不知會用些什麼手段。

不過很快她便發現在自己決心不與蘇止柔爭自己表哥趙念澤之後,祁陽公主的那些小手段便也只是黔驢技窮了。

畢竟用一個小醫官的女兒安排在自己上位,除了噁心自己,其實更只會讓人嘲笑她祁陽公主不知禮數。

而她的視角很清楚的便能看到自己表哥趙念澤,此時她自然也能毫不意外的發現趙念澤的視線只全數落在蘇止柔的身上。

在她收回視線時,上首的祁陽公主果然正對着她笑得一臉挑釁。

若是從前,她定然會出言與故意挑事的祁陽公主爭執幾句,然而今日她實在沒什麼心思與祁陽公主就這種小事爭論。

故而在祁陽公主對着她笑得挑釁之時,她也只是點了點頭,與祁陽公主示意。

她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倒是氣的祁陽公主連笑意都收了。

不過她今日雖然不想與祁陽公主產生爭執,有人卻是看不慣的。

坐在她下首的陳嫤年從來不是個忍氣吐聲的主,她在見到蘇止柔居然坐在姜念嬌的前面,她立馬便出聲質疑道“祁陽,這小醫官的女兒怎麼還排在我們前頭了?這會不會有些不大合適啊?”

祁陽等的便是她們質疑自己的時候,因爲不管她們說的多有理,只要她們質疑,看在趙念澤的眼裏便都是挑刺。

果然隨着陳嫤年的話音落下,在她對面的趙念澤便用一臉責備的眼神看着自己。

姜念嬌對於這被戀愛衝昏頭腦的表哥很無語。

陳嫤年的質疑合情合理。

更況且陳嫤年的話也不是自己說的,他瞪着自己做什麼?

爲免給自己平添幾分悶氣,姜念嬌只乾脆轉頭不看自己表哥。

不想她不過側偏了視線,居然見到了坐在自己表哥下首的趙衍楨。

這倒算是奇事一樁了,畢竟往年的春時宴,這位三殿下並不怎麼參加。

趙衍楨今日穿着素白繡金線的水墨鶴紋圓領袍子與同色寬袖外衫。

一陣輕風過,只吹起他頭頂的桃花枝,倒正映了詞中那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似是感應到了姜念嬌的注視,那少年也轉頭看向姜念嬌,甚至還同她笑着點了點頭。

他這副模樣,哪還有昨日那般兇戾之氣。

姜念嬌自然也同他點了點頭。

想着姨母昨日的話,她很快便又轉了頭去。

只聽上首的祁陽正迴應着陳嫤年的質疑“往年裏都是照着長輩們的規矩來實在有些無聊。今日咱們只以才論座,又何必那麼在意坐次?若說不合適,你這位置倒確實不合適。”

她這話音一落,只惹得場中諸位公子小姐忍俊不禁。

陳嫤年只喜歡舞刀弄槍,連繡花都不會。在京中閨秀圈中也算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

祁陽顯然是有備而來,陳嫤年自然被懟的啞口無言。

而且她雖混不吝,卻也不可能真對着祁陽動手,故而她只能氣的輕哼了一聲,就此座下。

姜念嬌本是不打算搭理祁陽的,但見祁陽引火燒到了陳嫤年身上,她便也笑意盈盈的起身道“公主的想法倒是有趣,以才論座?公主坐在首席想來定然是自認才藝第一人了?我記得那時跟公主在太樂坊學舞時,公主的水袖舞確是一絕,不如今日便由公主開個頭彩如何?”

聽到姜念嬌的話,一旁的陳嫤年也非常上道,她隻立馬起鬨道“我確實什麼都不會,但公主殿下一定很有水準,不如跳一個唄。”

有不明就裏的自然跟着附和。

這便是踩到了祁陽的痛處了,祁陽雖然諷刺陳嫤年不學無術,但其實她自己也不比陳嫤年好多少,而且陳嫤年是自幼隨自己父親在邊關,無心學這些,她卻是真有點手腳不協調。

尤其當年學水袖舞時,簡直災難現場。

不是她踩到自己的水袖摔倒了,便是踩着了別人的水袖。

今日她原本當個主持就好,也沒人會去追究她的過去。

不想她卻偏要來招惹與她知根知底的姜念嬌。

此時被姜念嬌與陳嫤年這麼一激,她的臉色更是一黑“我貴爲公主,憑什麼表演給你們看,你有這個本事你怎麼不表演?”

姜念嬌笑意盈盈道“我就是自認沒這個本事,所以我才坐在這裏啊。”

祁陽自然也聽出姜念嬌是在拐彎抹角罵自己沒有自知之明。

可她此時氣急反而詞窮,只對着姜念嬌你你我我了半天。

還是一旁的趙念澤看不下去,替她解了圍“祁陽在此處只是爲了做好主持工作,她願不願意表演是她的自由。”

說完,他又轉頭安撫祁陽道“二妹,你今日主持便好,其他的不必理會。”

得了趙念澤的解圍,祁陽便又重新打滿了雞血,她笑着道“皇兄說的是,有些人總以爲自己天下第一,其實什麼都不是。”

說完,她還挑釁的看向姜念嬌。

不想座回席位的姜念嬌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只示意自己身邊的丫頭替她將葡萄皮剝了。

她這樣子倒似是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空氣。

祁陽雖然不甘,但當初與姜念嬌一同學習時,姜念嬌確實樣樣都比她學的好,連嘴皮子都比她利,故而她也只能憤憤不平。

沒了祁陽的挑事,那羽觴與籤筒自然也被投放入了溪流之中。

衆人只按照簽筒之上的要求進行各種才藝表演,因爲才藝是隨機的,而大多數人並非樣樣精通,若有抽到自己不順手的,便免不了出些洋相,如此倒是給宴上添了不少笑聲。

當然這其中也有才藝極佳的,她表哥趙念澤是一個,雖然他抽到的是舞字籤。

但這支舞字籤也並沒令他出醜,他只解了身上配劍,給衆人表演了一段劍舞。

劍舞,花揚,林下少年身姿飄逸,只讓對岸女席的少女們跟着春心萌動。

反倒是坐在姜念嬌旁邊的蘇止柔只低着頭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樣。

難道她這是與自己表哥鬧彆扭了?

這不應該啊?

從剛纔她表哥盯着蘇止柔的眼神來推斷。兩人應該沒什麼矛盾纔是。

許是姜念嬌視線太過專注,那原本只低頭掩飾性的喫着桌上糕點的蘇止柔,也似是感受到了姜念嬌的視線。

她恬淡的朝着姜念嬌笑了笑,似是早忘了昨日姜念嬌是怎麼對她的。

不過她的眼底還是有着幾分淺淡的憂傷。

姜念嬌見她望着自己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擱這思考她跟自己表哥爲什麼鬧彆扭。

他們鬧彆扭關自己什麼事?自己沒在其中作梗已是天大的善念了。

想到這裏,姜念嬌只刷地一下別過頭去。

她表哥的劍舞不知何時已經結束,那羽觴流到了趙衍楨的面前。

趙衍楨身後的內侍立馬替趙衍楨撈起了水中的羽觴與籤筒。

趙衍楨抽的是樂,他便命下面的人將一支白玉洞簫取了過來。

他本就丰神俊朗,天人之姿,此時那洞簫音律起,衆人只以爲是神仙公子踏月而來。

他吹的是一曲《鳳求凰》。

當年司馬相如爲求卓文君垂憐,曾在花園爲文君彈奏此曲。

只是倒不知這樣的翩翩公子,誰會是他的文君了。

姜念嬌正胡思亂想之際,不想倒是與趙衍楨的視線相對。

見他眸如星漢,四目相對之時,也不知緣何,她只覺有幾分不自在,只匆忙轉了視線。

到他一曲終了,她也沒再敢把視線往他身上放去。

之後雖也有出彩的表演,但也不知是前面表演的人太過出彩,還是她審美疲勞,之後的表演在姜念嬌看來反而都太過寡淡了。

到羽觴停在蘇止柔面前後,蘇止柔只親手從水中撈起荷葉託底。

她抽的也是樂。

姜念嬌從沒見過蘇止柔表演才藝,此時不免也有幾分好奇。

那蘇止柔抽了籤後,只羞澀一笑“我沒什麼才藝,只自小隨父親識藥習醫,偶爾疲累之時,便折葉來吹,其他的樂器我也不會,故而還望諸君莫要見笑。”

說完這話,她只從袖中取了一片早就備好的葉子。

表演樂藝的誰不是取用名貴的樂器來演奏,只她卻寒酸到摘片葉子便來充做樂器。

底下自然有竊竊私語看她笑話的人。

不過她話雖謙虛,卻並不怯場。

她抽了葉片放於脣邊,吹的也並非什麼高山流水,陽春白雪。

那樂聲輕快悠揚,婉轉清麗,只似是不知名的民間小調,不時還能聽到她模擬着各種鳥兒的鳴叫。

她容貌雖平庸,也無奢華的衣衫,但透過那樂聲彷彿能感受到這庸常的軀殼之下,那無可比擬的活力。只如涓涓溪流撫慰他人心傷。

到一曲終了,場中還沉浸在那輕快的樂聲之中,這樣的春遊天,似乎倒的確是她的樂曲更符合當下的意境。

也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好!衆人方纔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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