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雲層裏開始夾雜些細軟的飛絮。
破冰船的速度逐漸放緩。
駕駛室的自動巡航在五分鐘前被大副艾德里安·馮·奧古斯特手動關掉了。
在經過值守人員們的短暫討論後,他們決定將時速從35節下調至11節。這是北大西洋暖流對他們最後的一段恩賜,離開這片海域,老舊的怪物級破冰船纔會面臨萬年冰層的真正考驗。
船艙上的玻璃開始漸漸被一些白色斑塊佔據,直到此時,纔有乘客發現天空中居然開始持續降雪。
這種柔和的雪景在北冰洋上並不多見。
至少艾德里安在曼斯爾頓軍港服役了大半輩子,是從未見過這種場景的。
他曾無數次在暴風雪和驚濤駭浪的威脅中指揮軍艦從容歸港。北極號和他退役前管轄的曼斯爾頓號區別不大。他駕駛這艘怪物,無論到達哪片海域,都像是在自家海港裏溜達。
艾德里安脫下了自己的禮帽,他一時興起決定前往甲板三層臨時拼湊起的深夜晚宴裏去喝上幾杯。從年輕時加入羅斯海軍的那一刻起,他有四十多年沒能主動接觸酒精了。
喻瑾瑜和布魯斯住在頂層(六層)駕駛室下的員工宿舍裏,而祁雪和大部分旅客在第二層的起居區域。
深夜
喻瑾瑜洗漱完回房,他把大褂隨意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後就直接躺在了行軍牀墊上。
由於房間的隔熱板年久失修,溫度調節完全無效,喻瑾瑜只要稍微挪動身子都會感到異常炎熱。
幾分鐘前,有船員前來通知晚8點45分將在三層餐廳內進行一場簡單的非正式晚宴。
作爲船上權限級別極高的少數人中的一個,船員極力邀請他參加。
喻瑾瑜之所以擁有最高權限,與布魯斯前不久遞過來的金屬卡片相關。據說這艘破冰船是卡爾等人用來達成此行目的的工具,而收集遊客出行也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就在喻瑾瑜以爲拒絕邀請就能夠暫時獲得一絲安寧的時,房門被人再度踹開了。
“BOY,來不來一瓶伏特加?”
……
晚9點57分。
喻瑾瑜連續打了幾個哈欠,又瞅了瞅眼布魯斯房間的掛鐘。
他的面前擺滿了鋁製啤酒瓶罐,睏意侵襲全身,他想要是再不能取勝,今晚就得撐死在這。
“炮八進二,你又輸了。”
“誰說的?誰說的?我聽不見!象三進五。”
“炮六進七。”
“象,象,象五退三...”
“炮六退一。你輸了。”布魯斯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Drink!Drink!Drink!”
周圍幾名裸露上身的羅斯船員在一旁起鬨。
喻瑾瑜沒有辦法,只好又開了一聽啤酒,逼迫自己吞下。
一小時前,布魯斯來到喻瑾瑜房間詢問他下不下棋,輸的人作爲懲罰必須喝掉一整瓶伏特加。
喻瑾瑜一聽說是下象棋,想想就答應了。他的水平不差,小學時候更是象棋社的骨幹成員,正好藉此機會讓國際友人們感受一下華昌文化的博大精深。
可他喝不了這種純度極高的穀物酒精,布魯斯毫不介意他用啤酒充數。
到目前爲止,戰績是1比13。
期間,喻瑾瑜被各種花樣吊打。
但他堅決不承認是自己太菜的緣故,總是質疑眼前這個漢子還能專門學過象棋不成。
“不,不行了。”
喻瑾瑜癱倒在地。
但對於下層甲板的其他人來說,宴會才只是進行到一半。
餐廳晚宴舉行的異常簡潔。
在這艘破冰船上,酒類飲品是管飽的,而食物則顯得有些簡陋,只有凍乾肉排和一些散裝奶酪點心。
遊客們並不會因此而感到不悅。
他們其中有一些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樂隊成員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接過侍者遞來的劣質提琴,開始了不受拘束的演奏。
從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組到經典舞曲只差一步,最後演變成一些雜亂無章的小段落。
軍用破冰船改制的餐廳裏沒能預留有天成的舞池,人們便在酒紅色綢緞覆蓋住的圓桌的夾縫裏尋求距離自己最近的舞伴。
無論男女,都非等到把對方的鞋尖踩爛才肯罷休。
在衆人的狂歡下,金屬地板就在此時劇烈地顫動起來。
狹小的空間裏。
喻瑾瑜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緊跟着,身旁的布魯斯迅速摔掉酒瓶衝了出去。
“怎麼回事?掉頭,快掉頭!”
布魯斯破門而出後怒吼着衝進了上層駕駛室內。
他在路過玻璃走道時發現左側24海里處浮現出了極爲壯麗的藍色光柱。
這對他而言可不是什麼旖旎的風光,那是一頭深淵怪物在即將進食前發出的歡愉信號。
船速已極爲緩慢,可在洋流的推動下仍舊不斷朝着光柱方向行進。
駕駛室內空無一人。
或者說,只有一名不相關的老人站在操控臺前。他的手裏拄着根金屬折棍,回頭向着闖入的布魯斯簡單地詢問。
“它會被引來是因爲鑰匙?”
“還不確定。”
布魯斯走道操控臺前,對眼下的情況進行了簡單的排除。
儀器的運作一切正常。
破冰船身漸漸穩住了。
駕駛室內的二人面面相覷,他們從監控內側瞧見主甲板上此時人滿爲患,尖叫聲此起彼伏,而喝醉的艾德里安大副居然也夾雜在了混亂的人羣之中翩翩起舞。
距離9海里。
光柱從雲層裏探出,直直地打在海面,整片海域都被照亮了,冰層下的動物們無所遁形,不遠處格陵蘭鯊噴吐着水沫在海中捕食,白色海豹們拍打着身子不斷下潛起伏,企圖逃離噩夢的追捕……
癱倒的喻瑾瑜再次被熱鬧的氣氛吵醒,他打了幾個飽嗝後向門外走去。
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一個人。
直到他走到起居甲板那層,看見了正在調試支架的女孩。
積雪在甲板上覆蓋着淺淺的一層,喻瑾瑜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會留下連串腳印。
“你還未睡?”
“沒有。”
祁雪聽見明顯的腳步聲接近,她回頭看了一眼後又繼續拍照。“快看。”
“我看的見。”喻瑾瑜強撐起身子坐在並排擺着的摺疊椅上。
屏幕前的布魯斯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這樣下去,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埋葬的。
他衝出駕駛室門,準備去把副船長從混亂的人羣裏撈出來。
很不幸。
他意外遇上了晃晃悠悠準備回到駕駛室的船長先生和一衆員工。
眼前這位行蹤飄忽名叫達克羅的船長才是名義上北極號的負責人。他在三個月前因工作期間酗酒鬧事被北航海公司解僱了。
組織之所以挑選他,是因爲實在是沒人願意接手這艘老舊到本該在維修港內被爆破的玩意前往北極之淵。
酒氣熏天的達克羅拍了拍胸脯保證,船的狀態良好,一切運作正常,剛剛有可能只是意外撞上了多年浮冰羣,那種級別的浮冰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他一手安排的老搭檔(這裏指大副艾德里安)曾是這片海域最偉大的舵手,完全能夠輕鬆解決這類問題,請他完全不必擔心,好好享受北極之旅。
可憐的船長看起來並沒能撞見已經在甲板上不省人事的艾德里安大副,他隨後整個人被布魯斯接下來的一拳打翻在地。
船長手裏陳年的半瓶波爾多紅酒受到劇烈的慣性摔了出去,止不住地在地板上翻滾。
深紅色的酒液沿着懸梯臺階緩緩向下流淌,布魯斯踩着酒液走下樓去,周圍船員沒人願意追上去阻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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