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低語

蘇臺德營地某處。

就在李·霍亨索倫將電報祕密發出不久後，手術已經繼續進行了長達兩個多的小時。

在此期間，白色幕布內的人影都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

二月初的天氣凍得叫人發寒。

而手術室內的供暖設備卻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

喻瑾瑜不得不找到一些軍官們借了兩條被人挑剩下的軍用毛毯裹在了身外才勉強得以嘗試安睡。

在方舟上所經歷的那幾場徹夜的戰鬥，徹底透支掉了喻瑾瑜的殘存體力，使得他在獨臂男人跳車逃離之後整個人就直接癱倒在了地板之上。

可在凜沒有脫離危險的那段時間裏，喻瑾瑜始終不敢輕易地從她的身旁閉上眼睛。

但現在女孩的生命已經交到了某個自稱擁有序列的女醫師的手中。

喻瑾瑜無論對對方的能力抱有何種疑惑，此刻卻也不得不認清已經岌岌可危的形勢。

無論是誰都好，如果不對女孩立即進行手術處理，恐怕真的沒有什麼人能夠將失血過多的凜從死神的懷抱裏給重新拯救出來了。

這個倔強的女孩的生命如果真的因此就凋謝在了這個無名的山區之中，恐怕不用等到消息傳到千里之外薩伯先生的耳中，恐怕就連喻瑾瑜自己都會愧疚終身。

該死！如果當初擋在狼羣面前的是自己就好了。

喻瑾瑜咬了咬牙，懊悔不已。

他明明已經施展出了鹹魚幻化，卻由於自己那時短暫的志得意滿而最終忽略點了對方的反撲。

可現下，再提這些事情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意義。

女孩已經躺在了手術臺上，任由喻瑾瑜如何懺悔自己，她都不會再聽到了。

噗呲。

一根火柴的燃燒聲響打斷了喻瑾瑜的遐想。

那隻捏住火柴的男人很快就點燃了某個由蘸着燃油的木屑製作出的引燃物，隨後打開真空壁爐的炭火門，將燃燒中的木屑給一把投了進去。

手術室的四面牆壁之中都是藏有這種以木炭帶動銅管產熱的真空壁爐設施的，但由於引燃開關的損壞，而不得不依賴人爲的點火啓動。

在戰場上受到槍彈傷害的士兵們的手術時間往往過於漫長，壁爐內的炭火總是需要交由專人負責添加，直到手術完成可能需要一到兩次的添加。

牆壁升溫的速度極快。

不大一會，熾熱的牆壁便將手術室門外的寒風給徹底隔絕開來。

“這裏已經荒廢許久，這種原始的保暖方式也隨之而然地就完全被這裏的工作人員們遺忘掉了。”

李·霍亨索倫坐在喻瑾瑜的身旁，將他自用的保溫水壺遞了過去。

“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喝喝茶暖暖身子吧。”李隨意地說道，彷彿他此刻的行爲也只什麼極其平常的問候。

“謝謝。”喻瑾瑜從毛毯之內伸出一隻手來，接過保溫水壺，但他卻始終都不急於打開。

“李·霍亨索倫先生。”喻瑾瑜說道，“你看起來可不像是一名新兵，至少我覺得你不是。”

“被看出來了麼？”對方沒有否認，只是撓了撓頭後哈哈大笑。

“以前在地下拳擊場內打過假拳，最後才莫名其妙地成爲了一名軍士。”

“打過假拳？”

喻瑾瑜愣了一會，隨即無聲地笑笑。

他倒不是瞧出了李·霍亨索倫話語裏的破綻，而是實在是無心分辨對方此刻所說的這些話語的真實性。

對方在最危急的關頭救了他，這纔是明擺着的事實，喻瑾瑜不得不第一時間道謝。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們。”

“職責所在罷了。”

李·霍亨索倫輕描淡寫地迴應，“在德意志，你們只要不觸犯FW議會頒佈的國際法條例，就將得到絕對的安全。”

“即使我們只是闖入者麼？”

“我不會覈實你們的身份，但那羣操縱地中海影狼羣的傢伙我卻一定會追蹤到底。”李恨恨地說道。

那位死去的中年軍官和李在私下裏的關係極好。

李被調入德意志邦聯軍部的初期，正是那位軍官先生帶了他整整半年的時間，最終才允許剛剛學會握槍的他同自己一起被調往蘇臺德。

那個男人據說將會被邦聯議會以國家英雄的身份安葬在漢諾威公墓之中。

這是他應得的禮遇，即便這名將半輩子都獻給戰爭的男人最終卻是死在了野狼羣的手裏。

“那麼你呢？喻瑾瑜先生。”李擺出一臉玩味的表情。“你也並非什麼圖賓根的普通學生吧？”

“事實上。”喻瑾瑜將頭埋得極深，隨後猛地擡頭後高舉起了雙手，“我真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入學新生吶！”

“好吧。”

喻瑾瑜一臉無辜的表情最終換來的李·霍亨索倫的追問停止。

當然，他們之間同樣已經再也無話可說。

短暫的旅途之中，二人雖然建立了一些初步的情誼，但這遠遠不足以喻瑾瑜徹底吐露出自己和凜二人的真實身份。

要知道，諸候的人在FW議會管轄的邦聯之內都是面臨最高規格的通緝。

那些通緝是超越國際法案的存在，即使李·霍亨索倫是一名正直的軍士，卻也必須服從優先級的安排。

喻瑾瑜不可能冒着這樣的風險向李坦白之後向他取尋求幫助。

他們彼此之間就像是硬幣的不同一面，無論如何投擲，都永遠也無法安靜地同時正面朝上。

手術室內的溫度計量表指數正在沿着水銀的膨脹收縮而不斷地朝着上方的位點攀爬。

但室內的氣氛卻再度地冷卻了下來。

睡意惺忪的男孩和滿臉疑惑的軍士坐在木質長椅的兩頭，等待面前白幕被徹底揭開時刻的出現。

十五分鐘過後。

唰。

隔在手術檯與外側的白色窗簾被醫師重新收束了起來。

“喻瑾瑜先生，這位女士的傷勢已經穩定，由於這裏沒有其餘的工作人員，可能需要您親自推她到三樓的301重症病房內休息。”年輕女醫師的聲音柔和而清晰。

“謝謝，非常感謝！”

喻瑾瑜掀開裹着的軍用毛毯，第一時間趕過前去試圖握住醫師的雙手來表示自己的感激。

但就在他目睹年輕女性醫師的雙手之後卻又徹底地陷入了沉默。

陌生女孩脫掉乳膠手套的那一瞬間，喻瑾瑜看見了衣服內側露出的那雙手來——那對由金屬外骨骼構造成的銀灰色臂腕在無影燈的投射之下發出森冷的白光，令注視着它的那些人們，下意識地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