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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高丘茶肆,作壁上觀

心中天人交戰,身外萬般兇險。

意念被兩股力量撕扯:一股是過往的悲和喜,一股是眼前的是與非。前所未有的混亂之感,攪得楊朝夕頭痛欲裂。

這也導致體內先天、後天二氣,如決堤的洪流,沿着小周天的軌跡、咆哮肆虐起來!眉間天心穴處,封藏的先天之氣再度泄露出來幾絲,匯入狂暴的二氣洪流中,卻好似泥牛入海、頃刻被吞沒得乾乾淨淨。

而狂暴的二氣卻彷彿得了臂助,更加猖狂起來,將原本安穩的腑臟,震得七上八下、搖搖欲墜。

殷紅的血氣、開始在體內彌散開來,旋即順着三千六百個毛汗孔徐徐沁出,被汗水一番稀釋、形成無數粉紅的血珠。

楊朝夕陡覺胸腹一陣劇痛,旋即“哇”地一聲,嘔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來。憋了許久的煩鬱之氣、竟大爲好轉!混沌不堪的意念,彷彿雲開霧散!而體內洶涌不休的二氣,竟也識趣地安分下來。

二氣在他均勻的一吸一呼間,被導入的一縷“曜日炎氣”滲透,變得溫順了許多。很快,那一縷“曜日炎氣”也逐漸延展開,彷彿之前的“東來紫氣”那般、形成一層薄薄的隔膜。

十八位傳教使見他吐血,均是心頭一喜,反而撤掉各自兵刃,圍而不攻。

光明使慕容彰略懂道門練氣之法,率先叫道:“楊少俠行氣有岔、傷了腑臟,咱們再撐片刻,便能將他生擒!”

楊朝夕綻開雙眼,兩道微不可察的白芒一閃即逝。他抹掉嘴角血漬,露出頗爲釋懷的表情:“知善而爲善、不是真善,知惡而作惡、卻是大惡!

行善去惡,須自心念開始,唯有心懷善念、痛改前非,纔可真正驅散惡行。你們‘以惡制惡’、便像是用鹽水止渴,從一開始便錯啦!”

十八位傳教使面面相覷,不知他何以莫名其妙、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過聽上去,似乎蠻有道理。

這時,一位眼尖的傳教使卻呼道:“煉精化氣?他一個少年人、怎會修到煉精化氣?!”

公平使何允正皺眉道:“煉精化氣是什麼?很厲害麼?還不是被咱們壓着打……”

光明使慕容彰卻捋須道:“自然厲害!若非他行氣有岔,再戰下去、咱們必敗無疑!好在天遂人願……楊少俠!你既已傷到腑臟,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好教我等帶你去看郎中……”

“是嗎?爲何我不覺得疼痛。”楊朝夕中氣十足,此刻只覺得腑臟間、一片暖融融地舒服。

原來,方纔他體內被二氣震傷的腑臟,現在卻正在二氣溫養下、以可知可感的速度恢復着,到處煥發着勃勃生機!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完好如初。

這時,那位眼尖的傳教使又道:“不對!他好像沒受太重的傷。還是先捆起來再說……”

燥風漸起,帶起幾抹塵沙。

幾株柳樹甩着青絲,宛如體態婀娜的婦人,對着紅塵,搔首弄姿。

通遠渠外不遠處,一座簡陋的茶肆內,茅草鋪開的涼棚、遮出大塊陰涼。粗實的方案和條凳,拼成一處處喫茶歇腳的所在。

其實在太微宮攛掇河南府疏浚河渠之前,歷任河南尹也都會抽出精力,對這通遠渠、以及城中各處河渠進行疏浚。畢竟漕運關乎社稷,河渠不通、各地租庸便會阻在路上,長安、洛陽兩都所需錢糧靡費、便會中斷……這可是重罪,因此,無人膽敢公然懈怠。

然而疏浚渠道時挖出的泥沙、石塊等物,爲了省時省力,大多就近傾倒。於是便在渠道附近,形成了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土丘。

這簡陋至極的茶肆,便搭建在距通遠渠不遠的一處高丘上。

登臨遠眺,濁水湯湯、草木青青之狀一覽無餘,船工搖櫓、水鳥盤桓之景盡收眼底,可謂是視野絕佳!因而,此處茶湯、茶點雖也一般,倒是不缺送上門的買賣。

六個臉蒙黑紗、身穿絳紅蓮蓬衣的祆教教徒,正呷着刷鍋水也似的茶湯,好整以暇,嘖嘖稱讚。身旁堆着一隻琵琶、六隻羯鼓等物。琵琶是五絃的形制、卻未裝絲絃,也不知如何彈得。

坐在教徒中間的、是位精緻女子,正手拂着白玉笛。鳳眸嬌而不媚,衫裙豔而不妖,遮面紅紗上的瞳仁裏,竟透着幾許威儀。

其餘教徒皆簇擁而坐、身形略顯拘謹,無不張望着通遠渠那邊的動靜,以舒緩內心的緊張。

一名教徒忽地起身、攏手作焰,向那女子恭敬道:“聖姑琴技,出神入化!無弦之音,堪比仙樂!我等雖略通音律,在聖姑面前,卻只有誠惶誠恐、自慚形穢而已……”

那女子便是祆教聖姑柳曉暮,此刻眉頭微蹙、打斷那教徒道:“洛長卿,有話直說,少拍馬屁。”

洛長卿面色微尬,見心思已被聖姑看穿,只好繼續行禮道:“前日我左教坊兩名舞伎,被那狗輩畜生田華……蹂躪致殘!”說到此處,竟有些咬牙切齒,“所以,卑下懇請領一隊教衆,將那田華擒回、碎屍萬段!”

柳曉暮纖眉倒豎,冷然道:“洛長卿!這是你左教坊與田華的一己私怨。你與我說這話,究竟是憑祆教‘玄土法王’的身份?還是你那‘洛陽外教坊副使’的身份?!”

洛長卿冷汗直冒、顫聲道:“自然、自然是以護教法王身份……卑下言語無狀,請聖姑降罪!”

柳曉暮冷哼一聲,面色稍緩:“今日太微宮將對這通遠渠的江湖遊俠有所動作,他們鷸蚌相爭,我祆教恰好坐收漁利。此等震懾太微宮、江湖遊俠的天賜良機,若不順手抓住、難道要坐視他們合而爲一?到那時、再想與太微宮角力,便會更加喫力。”

洛長卿已然半跪在地:“聖姑英明,算無遺策!”

柳曉暮見他恭維之態、卻不動容,接着道:“況且,魏博鎮田承嗣如今兵精糧足,據地以守。連朝廷都要安撫拉攏他,不惜將永樂公主賜婚給他三子田華。你若殺了田華,且不說田承嗣定會報復,便是朝廷那邊、怕也要發下海捕文書,捉拿你這兇徒歸案。屆時,教衆弟兄難免受你牽累,而我祆教振興大計、也要毀於一旦。”

洛長卿戰戰兢兢、再不敢擡頭:“卑下一時昏頭、才意氣用事,冒出那荒唐想法來。實在罪無可恕!”

柳曉暮把玩着手中白玉笛,似笑非笑道:“你再看仔細了,如今正在渠中生事之人,恰是田華手下鷹犬“魏州八雄”。不過只有六人,其餘兩個、應當尚在別處。你若想替那兩個舞伎出口惡氣、倒不是不行,待會大事一畢,你便過去補刀。一刀一個,結果了這六人,也算是收點利息。”

洛長卿正要拜謝,卻聽一個身形健碩、寬額豹眼的教徒轉過頭來,聲如鳴鑼:“聖姑!那‘魏州八雄’與‘鐵鍤幫’對上了,似乎要動手……不對,‘燕俠盟’要橫插一腳,有熱鬧看了……咱們的人何時出動?”

柳曉暮淡然一笑:“不急,再等等。”

又過了片刻,另一名教徒轉頭道:“楊少俠三個也入了戰團。嘖嘖!當真少年英雄,一手精妙劍法、如入無人之境!聖姑果然好眼光!”

柳曉暮纖眉微挑:“不過是一些土雞瓦狗罷了,也值得大驚小怪。若他不敵,那纔是奇也怪哉!”

洛長卿也是目不轉睛、盯着通遠渠岸上混亂的一幕,慨嘆道:“這些江湖遊俠,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果然是一幫率意使氣之徒!只不過、有些血腥了……”

這時,方纔那豹眼壯漢模樣的教徒,又回過頭嚷嚷道:“是羽箭!聖姑,太微宮虎賁衛來了!”

柳曉暮豁然起身,鳳眸中射出寒意:“傳命!祆教十八傳教使攜教衆就近埋伏。衆位護法,也該咱們跑動一番了!”

柳曉暮說罷,手中白玉笛一抖、便憑空消失。接着玉手一探,將那無弦琵琶攬入懷中,身形頓時化爲一道紅光、率先飛身而走。

洛長卿與其餘護教法王相視一眼,也不遲疑,紛紛拾起旁邊的羯鼓,向着通遠渠的方向奔躍而下。

溫吞的午後,燥風現出一絲殘忍。

渠岸上屍掩污泥,陂塘內血染蒹葭,處處皆是慘烈之景。

十八位傳教使正欲動手,要將這不識時務的楊少俠捆了、帶回去聽聖姑發落。陡然間,卻聽到數聲尖銳的哨音、響徹長空,紛紛面色大變!

傳教使中有曾在安西都護府效力的府兵,哪裏不識得這哨音?乃是各處行營中示警用的鳴鏑。如今數箭齊發、自然不只是單純的示警,乃是明告渠岸上衆人:

行營大軍頃刻便至,要清繳作亂衆人。要麼留下迎戰,要麼趕緊滾蛋!

祆教教衆雖則勇武,卻不敢與這些日日操練、慣於拼殺的兵募們硬剛。於是,十八位傳教使們紛紛探手入懷,取出隨身攜帶的篳篥來。

“嗚哩嗚哩……”

一陣喑啞音符吹出,陂塘四周教衆頓時神情一肅。再顧不得仍在陂塘內激烈搏殺的虎賁衛和江湖遊俠,竟收刀回矛、列成隊形,跟在十八傳教使身後,迅速往一個方向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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