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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霍霍擊長槊

風鳴水岸,葦叢沙沙。

暮春的郊野,翠色瀰漫間、竟帶了幾分奇異的蕭索。

當看到秦炎嘯面如死灰的模樣,楊朝夕心中殺意、已如潮汐般退去。

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若能兵不血刃,便令這些人罷手、不再與祆教爲難,又何須大動干戈、以殺止殺?

故而,當劍尖刺破眉心,不但秦炎嘯心頭,頃刻涌出幾分悔之晚矣的明悟。便連出劍的楊朝夕,也在瞬間領會出武藝與俠義的一些道理。

看看左臂上忽然多出來的馬鞭,忽覺此人有些多此一舉:本少俠若是嗜殺之人,眼前這個秦將軍、早不知死過幾次了,何須你來做這個好人?

肖湛亦是有些意外,原以爲要使多大氣力、才能阻住這少年的殺招。孰料只是輕飄飄一記揮鞭,這少年手中長劍便已停住,正回頭不解地望着他。

肖湛自知唐突,忙乾笑一聲、爲自己打圓場道:“少俠劍法高絕、頗含道韻,在下願代秦將軍,再向教少俠討教一二!”

楊朝夕回劍在側,不鹹不淡回道:“也可!但須這位秦將軍與英武軍撤出此地,不得再滋擾我教兄弟。”

秦炎嘯自知殺弟之仇,今日已無從再報。只得手臂一揮,領着一衆英武軍、又從來時的方向撤了出去,與神策軍匯在了一起。

遠處元仲武看在眼中,不禁捶胸頓足、扼腕長嘆:庸將無能,屢戰屢敗!這些祆教妖人,不該是一羣土雞瓦狗麼?爲何突然冒出這麼多武藝不俗的高手?便連一個小小教徒、都能力挫“南衙雙鷹”?這世道變了啊……

肖湛既已邀戰,便在腰間一拍,那流霜劍頓時迸射而出、射向半空。肖湛右臂順勢一揮一帶,流霜劍便繞腕翻轉兩圈、順從地落入掌心,引得一衆不良衛連連喝彩。

楊朝夕還劍入鞘、不屑一顧:“華而不實!”說話間,腳下一勾一踮,方纔被秦炎嘯扔下的橫刀,登時如活過來一般、彈入楊朝夕手中。楊朝夕虛劈幾下,連連讚道,“好刀!好刀!只是跟錯了人。今日本少俠便帶你、品一品那醉劍!”

語畢,橫刀化爲一抹白光,襲向肖湛面門,卻是“斬夜刀法”中的一招“流星飛電”!

肖湛醉態復萌,身形一個不穩、便向後仰倒。手中流霜劍在刀刃上斜斜一抹,頓時擦出許多火星來。身體彷彿自這一抹中、借來幾分力道,一記漂亮的蝶翻,便又重新站穩。流霜劍順着翻起之勢,劃出一道弧線、毫釐不差點在刀面上,將楊朝夕打出丈餘,才化掉這一劍的力道。

楊朝夕抻了抻左臂,意味深長道:“肖統領原來也是道門弟子。這手‘公孫劍法’、倒也得了幾分神韻!不錯……不過,也只是不錯而已!”

說罷,刀勢又轉,自下而上,向肖湛小腹撩來,使出一招“星月無光”。這一刀撩出,沒有反光、沒有聲響,竟是毫無徵兆!

待迫至身前,要躲卻也來不及了。肖湛卻是雙腿軟軟一交、彷彿左腳踩中右腳,身下一個趔趄,卻險險避開了這刀。亦開口讚道:“少俠過目不忘之術、更在劍法之上,這‘斬夜刀法’倒學得有板有眼。可惜、可惜……唉!”

楊朝夕又是一刀劈下、面色不豫:“可惜什麼?”

“可惜入了祆教,與狼爲伍、明珠投暗了。”肖湛說罷,竟是連連搖頭,似乎惋惜至極。楊朝夕揚刀格開他一招偷襲,不怒反笑:“祆教便是龍潭虎窟?公門便是洞天福地?肖統領此言,只怕有失偏頗!”

說着,又是一招“衆星拱月”,自肖湛側面攻來。刀影抖出數點星芒,旋即合爲一團銀光,照着肖湛顱頂壓下。

肖湛嘴角微揚:“公門尚有盛朝律令、禮義廉恥爲約束,而祆教卻奉虛無縹緲之神、行剛愎自用之事,孰優孰劣?一較便知。”

說話間,流霜劍已在頭頂攪出數招。劍芒對上刀芒、“呯叮”作響,劍光與刀光交織在一起、炫出溢彩流光。一旁的不良衛早看得目眩神驚,忘了鼓譟、忘了叫好,彷彿連魂兒都被這刀劍勾了去。

木蘭衛校尉黎妙蘭美目流盼、異彩連連,眸光隨着那玉樹臨風的身影而走,一顆心彷彿都揪了起來。時而玉手攥拳、時而朱脣輕張,一川花鈿皺成瘦瓣,兩彎秀眉蹙起峯巒。縱是微嗔也動人……

楊朝夕無意中瞥見這一幕,心頭暗笑,頓時升起一絲惡作劇的心思來。手中橫刀忽地偏離寸許,似是“斬夜刀法”不夠熟稔所致,右側腰肋間登時空門大開,竟好巧不巧、送至肖湛面前。

有空不鑽,纔是蠢蛋。

肖湛覷見空門,不及細想、挺劍便刺!“太白醉仙劍”最是快慢隨心、捉摸不定。這一劍刺出,可謂迅若奔雷、疾如星火!楊朝夕想回刀去救,然而已經遲了。

卻見流霜劍只剩下殘影,三尺青鋒已沒入蓮蓬衣中,發出“嗤”的一聲悶響。

楊朝夕展顏一笑,肖湛卻大驚失色:原來楊朝夕早已防備,流霜劍並未刺中皮肉、卻刺在了他袍下的劍鞘上。顯然,方纔空門是假,那麼自己此刻、顯然已落入這少年靈機一動的圈套!

肖湛回過神來,已覺後心破風聲起。那柄沾滿血污的橫刀,夾着風勢、向着他脖頸砍下,眼見便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啊!”女子的尖叫聲,令楊朝夕橫刀微微一滯,才下定決心、繼續砍下。

只聽“當”的一聲巨響,橫刀斬中兩尺餘長的槊頭,刺耳的嗡鳴聲、震得肖湛一陣頭暈。好在他應變神速,聽到有人爲自己擋下這刀,忙身形一矮、就勢便是一記前滾翻,才從刀下逃了出來。

掉頭一看,黎妙蘭卻已奮起長槊、與楊朝夕鬥在了一起。

長槊輪轉,刃泛烏光,在楊朝夕身前吞吐鋒芒,猶如一條懾人的毒蛇。紅信霍霍,在他周身要害尋覓着可乘之機;獠牙森森,總能在無比刁鑽的角度噬咬下來。

一柄長槊,在她柔軟的手臂和腰肢間攀援奔突,全沒有長兵的笨重、遲滯之感。不但肖湛看得心曠神怡,便是被長槊鋒芒籠罩的楊朝夕、也不由生出幾分欽佩來:

以往所見女子,無論舞刀弄劍、抖槍揮棍,皆是些相對輕巧的兵刃。畢竟女子氣力比之男子,先天便有幾分不足。然而今日,陡然見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竟將頗爲沉重的長槊、揮出了雷霆萬鈞之勢!猝然交手之際,一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連閃帶躲,既驚且佩,恨不能肋生雙翅、奪路而逃。

肖湛只對這元氏“木蘭衛”略有耳聞,自然不知黎妙蘭底細深淺。見她甫一出手,就將楊朝夕穩穩壓制、幾無還手之力。便認爲她武藝精湛、足以料理這狂妄之徒,索性抱劍而立,翹首旁觀起來。

黎妙蘭也彷彿越打越順手,長槊幾下揮劈,將楊朝夕打得拖刀鼠竄,很快便將他趕到了洛水邊,一如剛纔的玄土護法。

木蘭衛、不良衛無不怡然自得,觀賞着此間戰況。開始還交頭接耳地議論幾句,到得後來、眼中都透出濃濃的不屑,便連品評的心思都省卻了。

眼見楊朝夕無路可逃,就要命喪當場。黎妙蘭心頭一陣得意:

這小子不過如此嘛!爲何肖統領、秦將軍卻在他手中接連失利?原來自己果然是練武奇才,如今身手,竟已蓋過不良衛、英武軍的翹楚!難怪家主元寬會力排衆議,將自己拔擢爲木蘭衛校尉……家主真是慧眼識人啊!

便在此時,畫風陡轉。

黎妙蘭不欲取楊朝夕性命,又是一槊拍下,想將他打暈、再交給肖統領發落。恍惚間,卻猛覺長槊一沉!

定睛一看,那小子竟已飛身而起,雙足連踏,踩着槊頭槊杆,頃刻欺至身前。橫刀所向,無遮無攔,竟是當頭斬下!

“啊!啊——”又是幾聲女子的尖叫。卻是旁觀的木蘭女衛們、忍不住驚呼起來。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將這份無能爲力的恐懼、宣泄一空。

楊朝夕眉頭微皺,心裏一聲嘆息:吾師曾囑,不打女子。看來今日破戒,實非幸事……罷了,罷了!小懲大誡一番即可。

一念及此,手中橫刀便讓開幾寸,擦着黎妙蘭頭皮、一帶而過。

“嗤!”

青絲紛然,釵篦墜落。散開在眼簾上,驚得女子雙眸緊閉、渾身戰慄,險些當即軟倒下去。

黎妙蘭驚魂未定,忽覺雙掌一痛!不知何處而來的一股巨力,猝發既至、難以抗衡!竟將那長槊打得“噹啷”落地,心中更涼了半截。

猶豫中睜開眼來,只見一抹冰涼的血刃、架在了自己脖頸上。那方纔還狼狽萬般的少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不止是自己,還有她身後、許多雙難以置信的眼睛。

“放開蘭姊!”

“妖人!爾敢?!”

“釁我元氏,雖強必誅!”

“……”

各種要挾恐嚇之聲,紛至沓來,聽得楊朝夕一陣反胃。

“少俠!莫要衝動!一切好商量、一切好商量……”卻見肖湛丟開流霜劍,向前幾步、抱拳和氣道。心中卻懊惱不已:自己一時大意,竟不曾看出這小子在扮豬喫虎!

“哦?”楊朝夕劍眉微挑,對這肯識時務之人、還是頗爲欣賞。

“少俠有何計較,還望明言。這位女俠乃是元府中人,若有損傷,便是肖某人、回去也不好交代……”肖湛搓搓手,一臉的和顏悅色。

一旁的木蘭衛衆人,皆是閉口不言、怒目而視。彷彿這祆教妖人、膽敢動校尉一根指頭,他們便會蜂擁而上,將他戳成篩子。

楊朝夕略略擡眸,一字一頓道:“兩衛之人,退出此地,我便留她一命!”

肖湛正待答話,卻聽身後一道冷笑:“妖人好大口氣!我等既爲斬妖而來,豈能受你挾制!”

楊朝夕眼中寒意陡盛。

肖湛等人亦紛紛循聲望去,只見一隊肩挎長弓、身背箭囊、腰懸障刀的人馬,自東面斜穿進來。臉上身上,俱是風乾的血漬。

當先一人冷笑幾聲,卻向肖湛肅然拱手:“山翎衛崔九,攜衆兄弟馳援而來。請肖統領勿聽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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