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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洛陽米貴

枝搖葉動,雲翻氣涌。

肖湛將手中的一撮米扔下,面沉如水道:“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那夥計又將他從頭到腳一通打量,見不似富貴人家,於是鼻孔看人道:“這位貴客,你要買多少米?也須我家掌櫃的過來逢迎?”

肖湛氣勢陡盛、雙目圓瞪:“你這鋪裏的米,小爺全要了!給我裝車運到府上去!莫要狗眼看人低!”

那夥計當下將手中木鬥向旁邊一摔,怒道:“你、你特麼罵誰?!看你這副窮酸模樣、可莫說大話閃了舌頭……”

肖湛劈手便要從腰間抽刀,卻覺掌心一空,這纔想起自己辭官那日,早將佩刀、符信並差服,扔在了河南府衙。如今自己一襲缺胯衫、兩腳舊烏靴,襆頭也扎的東倒西歪,可不正是一副落魄潦倒之相?

便在此時,那米鋪掌櫃聽得爭吵之聲,慌慌張張從鋪中鑽了出來,揮手便是一記暴慄:“狗輩小子!怎生和貴客說話呢?教了你多少回!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再這般搞鬼倒竈,趁早還滾回你那莊子、安安分分種田去!”

米鋪掌櫃教訓完那夥計,便飛起一腳、踢回鋪中。換了張笑臉道:“貴客,實不相瞞!近來米貨短缺、有價無市,鋪中一來存米不多,不過剩下了三石左右;二來本小利薄、概不賒欠,貴客若誠心全要,小老兒便將這三石米,作價四百文一斗,悉數給您送去府上。不知府上在哪一處坊市?”

肖湛眼神微眯,語帶戲弄道:“便在崇政坊中。只是方纔你那夥計說,米價三百文一斗,何故轉口間便又漲了一百文?”

米鋪掌櫃聽得“崇政坊”三個字,已微覺不妙。但他糶米爲業、卻是見慣了各色人等,當即穩住心神,滿臉堆笑道:“貴客說笑!許是那狗輩小子記岔了,昨日確是三百文一斗。今日一開市,幾家米鋪便又漲了價,四百文一斗的粟米,貴客可再尋不到第二家嘍!”

肖湛終於按捺不住怒氣,喝道:“好奸猾的掌櫃!一斗四百文、三石豈不是要三兩銀錢?尋常小民如何喫消得起?!你這般行徑,與那剪徑的強人、又有多大分別!”

米鋪掌櫃見他果然不是誠心買米、卻是誠心找茬之人,竟也翻了一道白眼:“貴客若要打抱不平,自可去尋那剪徑的強人。來我這米鋪耍橫,可是尋錯了去處!今日這米也不賣你了,若還不走、我便報給都市平準署丞,叫他和你細說!”

這時,杜參軍已帶着一衆不良衛,遠遠趕了過來。恰聽得這米鋪掌櫃最後一句,也是面色微慍:“本官便是都市平準署令!你說的署丞、不知是本官手下哪個?”

衆不良衛見杜參軍動了怒,當下將這米鋪團團圍住,連只耗子也絕不肯放出。

那米鋪掌櫃知道今日踢到了鐵板,連連拱手央求道:“小老兒有眼無珠!衝撞了幾位貴客。這便關了米鋪,再不敢惹幾位差爺不快……”

肖湛本已扭過頭,不欲再理會這等奸猾商賈。聽他說要關了米鋪,卻又霍然轉身道:“掌櫃的!莫說我等欺你!尋常時,米價不過三四十文一斗,便是遇上災年、至多翻一番,七八十文也能買來。何故這短短几日光景,米價竟翻了十倍有餘!你這豈止是囤積居奇?簡直是趁火打劫!”

杜參軍已是面色鐵青,揮揮手冷聲道:“都愣着作什麼?照肖武侯的話,先將這米鋪封了再說!都說無商不奸,今日便撞上了這奸商害民,若不以儆效尤、豈不人人效仿?小民豈還有活路可言?給我封!”

說罷,便轉身甩袖、緊追幾步,趕到了肖湛身側:“肖武侯息怒!這等奸猾商賈,終究只是少數。我必安排都市平準署的胥吏,嚴查這等奸詐所爲,好叫南市諸多買賣,重歸風清氣正!”

肖湛卻立身回頭、似笑非笑道:“肖某可不信杜大人對此毫不知情。如今這南市鋪肆、荒絕人煙,還肯開門做買賣的漢商,已是殊爲難得。杜大人若再連打帶嚇、多封幾處,豈不是要斷絕了洛陽小民的衣食?”

杜參軍訕訕笑着,冷汗已順着鬢角蜿蜒而下,卻是不敢再多言語。他知肖湛向來性情直爽、卻又不失圓轉,堪稱“張飛繡花、粗中有細”。今日既有事相求於他,自當做小伏低、忍辱負重。

兩人領着不良衛,又尋到幾間開門的布肆、食肆、香行等處,皆是貨價飛漲、令人咋舌。偏又不能強行封之。

究其原因,不過是胡商罷.市、漢商自危,導致南市各色貨品奇缺。有膽開門做買賣的漢商,背後皆各有依仗,自是不必擔心被鎖甲衛捉去。只是這些漢商見有利可圖,登時便互相串聯起來,將各色貨品市價一擡再擡,直擡高了數倍不止。

若是胭脂、香料、綢緞之類,貴些也還罷了,殷實人家無非多靡費些銀錢,或是少採買一些,左右也過得去。可若是米糧菜蔬之類,若漲得太過,便會有赤貧之戶斷炊。加上貧戶多是積勞多病、缺醫少藥,又遇上無米下鍋。登時便有許多坊市裏,白幡招搖,麻衣填巷,嚎喪聲盈耳不絕。真真慘不可聞!

待兩人將南市轉遍,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杜參軍汗如雨下,肖湛卻是不急不喘道:“蕭大人可知此事?”

杜參軍苦笑道:“自然知曉。只是派了府衙左右少尹、司錄參軍、錄事、諸曹參軍等諸官,登門遊說城中大小胡商。奈何威逼利誘也好、好言相勸也罷,竟無一人肯照常買賣。盛朝自來法不責衆,胡商如此口徑一致,便是蕭大人、一時間也尋不到破局良策。”

肖湛眉毛一挑,續道:“此事顯而易見,正是太微宮與河南府聯手打壓祆教,才招來的反制。胡漢之間,本就不是你死我活那般簡單,偏偏王縉一意孤行、步步緊逼。困獸尚且拼死一搏,何況是九姓胡人?”

杜參軍眼珠一轉,登時明白他的意思:“肖武侯的意思是,解鈴還須繫鈴人。祆教操縱胡商罷.市,便還須求到祆教頭上,此事方可轉圜?”

“正是此意。”肖湛撣了撣袍衫上的灰土,目光淡然道。

杜參軍臉皮登時擰成一團:“若叫王宮使向祆教低頭服軟,還不是螺螄殼裏做道場——難!只能是咱們河南府拉下臉,去尋箇中人、擺一場和頭酒,與那祆教頭目將此事揭過纔好。”話說到這裏,他忽地頓了頓,才接着道,“我思來想去,此事也只有肖武侯出面,或可遊說一二……”

“打住!”肖湛單手一擺,忙推辭道,“杜大人忘了?前幾日我還領了羣俠、與祆教中人在洛陽城郊打生打死。此時叫肖某再去觸祆教的黴頭,只怕能留個全屍、便是算萬幸啦!”

杜參軍悻悻然一笑,心中暗責自己唐突:這等事情,若由蕭大人來提,或許能多幾分勝算。自己尚未琢磨透、便脫口而出,頗有幾分打草驚蛇的意味。

於是肖湛在前面信步走着,杜參軍領了着一隊不良衛,竊竊私語走在後面。坊街空曠,烏皮六合靴踏着石板的聲響,隱隱迴盪其間。

驀地、肖湛定定站住,似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之事。

杜參軍等人順着視線望去,只見一個褐衣粗服的少年、帶了個髒兮兮的小乞兒,正在一處食肆涼棚下喫着羊湯煮餺飥。

肖湛徐徐走上前,寒聲道:“楊少俠,這幾日可自在得很吶!”

杜參軍等人聞言,皆是一驚。近來城中瘋傳、王宮使要將這個楊朝夕捉回去治罪,便是令人聞風膽寒的鎖甲衛,也在滿城搜捕。原以爲此人三頭六臂、有通天徹底之能,卻不想今日見到,竟是個未脫青澀的少年!

衆不良衛無須吩咐,迅速在食肆前圍起一道半圓。才見那少年慢悠悠將筷子架在碗上,揮袖抹了抹嘴道:“出來喫些東西,也要被蠅蟲追着,真是不勝其煩!小猴子,你先去練劍罷!待我料理完這邊、自會回去。”

小猴子連連點頭,一雙竹筷如飛、迅速將碗中餺飥與湯汁,一股腦扒拉進口中。才拍拍屁股,一頭鑽進食肆,竟是從後門走了。

幾個不良衛一愣,立時要繞去食肆後面去捉。卻不防“嗤嗤”幾聲銳響,數根竹筷擦着幾人下巴、破空掠過。有的撞在石板上、折作兩截,有的直接沒入附近房舍的木柱與欄杆。倘若竹筷再偏上寸許,便可貫喉而過。

眨眼間、距離死只有一線之遙,幾個不良衛也是一陣後怕,不由雙腳發軟。卻見楊朝夕早已起身,向肖湛略略抱拳道:“不敢當!肖統領率羣俠大殺四方,纔是真的當世豪俠。近來嘛!若非王縉急着見我,倒也無拘無束。”

肖湛嗤笑一聲,擡眸盯着他道:“楊少俠,城中都說你一人滅殺了霍仙人。那日我便在畫舫上,卻是沒看太清楚。今日正好與弟兄們過來,討教一下你那伏虎的功法!”

“哼!這幾日小爺正想找不良衛算賬,便有人往槍頭上撞。來得正好!”

楊朝夕忽地伸腳一跺,一支條凳“騰”地飛起、翻轉幾下,便架在了瘦削雙肩上,竟是把條凳當做了兵器。

“很好!既然你已應下,便莫怪我等以多欺少!”

肖湛不怒反笑,忽地屈指入口、吹了道響亮的呼哨。隨即順手抽來一把橫刀,當先欺身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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