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孽緣

22孽緣

古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他又想不出來。

總之就是心有慼慼——莫不是有誰要害我？

他和司空晦分手後，一直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前進，在經過一個拐角時，他看到了牆壁上的扶手，接着腦子裏靈光一閃，停了下來。

那是個像殘疾人助力扶手一樣，嵌在牆壁上的，一整條的，扶手。

固定的室內平行空間不該有扶手。

你見過誰家走廊裏，或是某個寫字樓的過道里有扶手麼？

只有不固定的室內平行空間會有扶手，比如，火車上、飛機上、輪船上，因爲扶手的作用本來就是幫助穩固身體重心。

其實從剛纔開始，古晟的心中就隱隱有些想法，只是太過荒謬……

他停下腳步，攤開巨龍號設計圖，看着那上面的內部構造，再和自己一路上走過來的建築格局一一對照……

啊哈，司空老爺子剛纔說這座橡樹宮是白袍先知的兵工廠，他猜錯了！

這是艘空天母艦！

豎直插在樹幹裏的空天母艦！

我真聰明！

古晟一拍腦袋，收起巨龍號設計圖，繼續前進。

他並沒有，往深處想太多。

一直等他前行到橡樹宮與巨龍號的分界線，再往前兩三百米就是升降梯時，轟然一聲巨響，地面劇烈震動起來，前方的走廊塵煙四起。

這次震動的源頭感覺很近，是以他下意識想到了某種糟糕的可能性，側身躲進走廊的陰影中。

煙塵散去。

果然，白鴿號的一枚實心炮彈砸在了古晟的斜上方，在他的上面一層，打開了一個缺口，幾名天馬近衛飛了進來。

“潔西卡將軍讓我們先行探路，你，去那邊，你去那邊……”

“隊長！就憑我們幾個人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搜完這麼大的空間！”

“我們只需要確定入口附近的安全，後續的搜索會有別人來完成，白鴿號從樹冠的位置開始，一直向下，每隔幾十米都會打開一個入口，我們從上往下搜，所有人最後會在底部匯合。”

古晟躲在牆後，屏息靜氣，強行按捺住自己的心跳，魔女的感知非常可怕，稍微出一點動靜就會被聽到。

幾名魔女在領到任務後，迅速離開入口，向橡樹的內部移動，接着隔了沒幾秒，古晟便聽到下方又傳來一聲巨響。

「白鴿號從樹冠的位置開始，一直向下，每隔幾十米都會打開一個入口，我們從上往下搜……」

她們，在從上往下搜，等等，這也就是說……

升降梯的動靜太大了，老實說，古晟現在還不知道囚禁白袍先知的主殿是在上還是在下，不過她們既然已經到了這附近，啓動升降梯的風險過高。

古晟站在原地，正思索着，耳麥中突然傳來了強尼的聲音：

“老傢伙！老傢伙！你們到哪兒了！？”

——在分手前，司空晦把耳機給了古晟。

“我是古晟，強尼大哥，你們那邊怎麼樣了？”

“動力已經恢復，”強尼說，“我們已經進入升降梯，薇薇安說你們那邊也可以通過升降梯直達主殿門口，你們趕得上麼？”

古晟略一思索：“我們估計是趕不上了，後面的任務恐怕得靠您和李醫生自己完成，我和司空老爺子準備去和隊長匯合。”

當下，他把地下空間裏那些高達的事情大致說了說。

“我離升降梯很近，但周圍這麼多魔女，啓動升降梯很危險，您……”

信號斷了。

也就是說，主殿在上方，強尼幾人搭乘着升降梯已經超過了一千米。

所以……

我現在該怎麼辦？

下方又傳來了一聲巨響，想必是白鴿號在更下方的位置打開了新的入口。

如果不搭乘升降梯，我獨自一人向上——不認識路，也不清楚上面的情況，過於危險。

我得回去找司空老爺子。

對，和他一起向下和隊長匯合纔是更安全的做法。

司空老爺子，現在很危險。

魔女們全都在向下移動，他的速度那麼慢，很有可能被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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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晦獨自行動。

司空晦惹上了麻煩。

司空晦要完蛋了。

他一面搜索腦子裏的橡樹宮工程圖，找出最合適的逃竄方向，一面竭力邁動沉重的雙腿……眼睛很花，腦子很暈，本來肺就不好，這一路拼命跑下來，他只感覺自己隨時會倒下。

有的東西你註定躲不過——現有的情報根本不足以讓他判斷出橡樹宮裏還有別的危險。

這是命，不怪誰。

但他不認命。

有一口氣在，他就要和命搏上一搏。

衝過一條筆直的狹窄長廊，他猛然轉身，舉起手中的弩。

鐸！鐸！鐸！

三枚魔紋鋼彈珠呈品字形飛向天花板上四足奔馳的魔女射去。

“嗬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她發出了陰森古怪的笑聲，尖利得像是刀刮玻璃，怪笑之中，半透明的五色屏障在她身前浮現。

但魔女的魔法盾可以抵擋世間一切物理攻擊，唯獨無法抵擋魔紋鋼。

第一枚彈珠輕易擊穿屏障，砸在她的臉上，爆出了一蓬鮮血！

第二枚彈珠讓她堪堪躲開，而第三枚彈珠……

第三枚彈珠終於延緩了她的速度，使她不得不在狹窄的走廊裏扭頭避讓——那一瞬間，司空晦看到了她白色亂髮下的臉。

一張扭曲的臉。

雖然肌膚就和所有魔女一樣吹彈可破，但她的五官以一種奇怪的位置擠在了一起，兩隻赤紅的雙眼幾乎長在了鼻樑上，而鼻樑下，是比紅瞳更加猩紅的血盆大口！

尖銳的細牙不規則排列，每一隻牙尖上都在滴血！

「桂妮薇兒（墮落魔女）」

「？？？？？」

看不見描述，意味着她的品級非常之高。

傑克張說過，輪迴世界中看不到描述，只有兩種情況，一是極爲重要隱祕的角色，主神不公開他的描述。

二則是……

他的品級已經遠遠超過了你，所以你無法窺探到他的信息。

這個品級，通常泛指‘戰鬥力等級’，從最低的D開始——D，是身體素質完美，戰鬥經驗豐富的凡人。

所有新人，都可以視爲D，而資深者可以視爲C，C纔是真正的超凡力量掌握者。

當然，這只是個非常籠統的劃分，只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傑克張說過，輪迴世界中，D戰勝A的例子數不勝數。

超過兩級以上，就會無法探測。

這也就是說，這個墮落魔女，至少是個B級存在。

發射彈丸之後，司空晦迅速閃入身旁的走廊，照着記憶中的路線七拐八拐，最終跳進了一個漆黑的洞口。

照着記憶中的圖紙，這個洞應該是一個連接艦艙的排污通道，可以一路往下滑兩層。

剛纔的交鋒讓司空晦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墮落魔女，沒有智慧。

因爲正常來說，魔女能感覺到魔紋鋼彈頭，她們不會躲都不躲就硬接。

這是唯一的機會。

要利用她的笨，否則我絕無活路！

從排污通道滑出，司空晦剛爬起身，便聽到頭頂一陣鐵塊扭曲的聲音，整個排污通道都扭曲成了一團。

這是魔法，火種賜予魔女的那種奇異力量。

——如果她一開始就這麼做，司空晦早死了。

但使用魔法摧毀排污通道，反而將她自己堵在了上面，她下不來了。

“嗬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尖利的吼叫聲從天花板上傳來，司空晦知道，她是盯死自己了，接着，他聽到了鐵皮被撕開的聲音，那個魔女在撕扯排污通道。

暫時爭取了一些時間。

一面往前跑着，一面搜索腦子裏的工程圖，琢磨着任何能擊殺她的辦法。

可能性幾乎沒有。

我和她的力量過於懸殊，再加上我的身體情況，無法完成獵殺者與被獵殺者的轉換……

因爲肺部的供氧能力不足，司空晦只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暈。

但如果是擺脫她呢？

藉助這裏的地形，這一點還是可以做到的。

橡樹宮的三維圖景在司空晦的腦子裏建立，只是一瞬間，他便想到了許多擺脫她的辦法，但是……

沒有用。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有主意，也無法執行。

只有一種，風險巨大的選擇。

——只要有1%的可能會輸，司空晦就不會去賭。

但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無數個0%和唯一一個1%，他非賭不可！

莫名的怒意自他心底騰起。

他是如此的痛恨這種，必須將命運押上賭桌的感覺。

把水壺裏的水全部倒在頭上，讓昏沉的大腦變得清醒一些。

拔出從薇薇安那裏順來的魔紋鋼短劍，插在腰間順手的地方，在機弩的彈倉中填滿彈丸，司空晦停住腳，伸手推開眼前的小門。

狂風順着門縫吹在了他臉上。

無論是修建橡樹宮還是巨龍號，都需要高層作業，這也就意味着，這棵大橡樹的中央存在大量的高層腳手架。

走上咯吱作響的腳手架，一路向前，巨大空洞中的風吹得他有些站不住腳，但他別無選擇，只能一路向前。

腳手架的盡頭，是萬丈深淵。

這裏本該有座橋。

事實上，是有的，只是還沒完全修好。

兩座橋中間有一段十來米長的斷口。

抓住懸吊重物的繩索，盪到對面。

司空晦抽出短劍，將所有懸繩斬斷——只留了一條，這條懸繩的上方，繫着一個巨大的鋼鐵籮筐，司空晦不知道那裏面是什麼，但想必很重。

同一時刻，全身蒼白的魔女從對面的門裏竄了出來，她蹲在腳手架旁，猩紅的雙眼盯着斷橋邊的司空晦，嘴裏發出了嘎嘎吱吱的怪聲。

而後者，同樣也凝神看着她。

空氣凝固了那麼一瞬。

魔女四足着地，猛的衝了過來！

沒有智慧，或者說，智慧不足，意味着她無法理解這個環境中的潛在危險，她有九成九，會選擇直線衝過來！

這一點，司空晦賭對了！

她果然沿着腳手架一路狂奔，衝上斷橋，筆直的朝着司空晦而來。

魔女可以操縱火種能量使用魔法攻擊，不管那種攻擊是火焰、寒冰、閃電，還是光束，如果，她使用魔法攻擊，司空晦早就死了。

她似乎遵從着某種獸性，會天然的選擇血肉相搏。

這一點，司空晦仍舊賭對了！

魔女自斷橋的那一側高高躍起，揮動着十指的尖利指甲撲向司空晦！

司空晦在她躍起的一瞬間，便斬斷了最後一條繩索，裝載着重物的巨大金屬籮筐自魔女的頭頂砸下！

同時舉起機弩，強壓住狂跳不已的心臟，讓視野變得清明，屏息靜氣，扣動扳機，沉穩連射。

最重要的那一點，他還是賭對了！

她並非沒有智慧，在被魔紋鋼彈珠擊中過一次以後，面對鋪天蓋地的彈雨，她在空中變向，連續閃躲，而這直接導致了墜落的籮筐嚴嚴實實砸在了她身上。

“嗬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她一聲怪叫，墜向深淵。

終於，終於……司空晦心中最後一口氣鬆了，他癱倒……

——正當他就快癱倒在地時，一束雪白的毛髮自下方甩來，纏住他的腳腕，將他拽得往前一個踉蹌，墜入深……

他沒有墜下去，千鈞一髮之際，他抓住了斷橋的邊緣。

那股怒火在他心中燒得更加旺盛了。

這就是爲什麼即便連續賭對三次，擺脫她的概率仍舊只有個位數的原因：他的情報太少，並不真正瞭解這個墮落魔女，B級單位，理應不會這麼脆弱，先不說能不能把她砸進深淵，即便砸下去了，也未必能真的擺脫她！

這，這是她的頭髮麼？

是的，墜落的一刻，她的頭髮伸長，纏住了我。

得割斷頭髮。

得快點，快點割斷！

司空晦的另一隻手拔出腰間的短劍——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身體在放棄。

單手的力量不足以承受兩個人，他向下滑了一大截！

抓着斷橋的那隻手猛的一扣，指甲在橋邊崩斷，鮮血四溢，他幾乎是在用命死死的扣住斷橋。

另一手的短劍揚起——身體，再一次放棄了。

缺氧的大腦一整混沌，兩眼一花，再次打起精神時，抓着短劍的五指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他拼了命去夠，可那隻手根本動不了，已經完全僵掉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短劍墜入深淵。

他愣了那麼一剎，然後嘴角扯了扯，接着笑容自他臉上浮現。

這是進入輪迴世界以來，他第一次笑。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之火隨着笑聲衝上頭頂，司空晦怒髮衝冠！

非我之罪，此天亡我也！

他不服氣！

因爲自進入輪迴世界以來，他做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

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在宴會廳裏探到了魔女火種的情報！

是他瞞下了所有人，攛掇着古晟開啓了B線！

是他記住了裝配室裏的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格納庫！

是他解開了牆上的方程式！

是他找到了格納庫裏的鑰匙孔！

……

——如果沒有他，F2小隊沿着A線一路走下去，是否能安然無恙不知道，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利！

他纔是這羣人中最努力，最拼命，最想，最值得，最應該活下去的人！

但是！

但是！

但是他敵不過時間！敵不過病入膏肓的身體！敵不過……青春！與少年！

如果不是剩下的力氣根本不夠跑太遠，他完全有別的，萬無一失的辦法擺脫這個魔女！

他不服氣！！！

所以即便心中已經知道再無他法，所以即便心中已經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但是他不服氣！！！

他仍舊緊咬牙關，拖着僵硬的手，竭力往上爬！

可他每往上爬一點，腳腕上的力量就會將他往下拉兩點，他能清楚感覺到，纏繞在自己腳腕上的頭髮越來越緊，越來越多，那個魔女也在順着頭髮往上爬——此時此刻，腳腕上的頭髮已經割不斷了，太多了，太多了！

終於，抓着斷橋的手掌被碎石割裂，滴滴血液順着手臂滴到了他的臉上。

沒有疼痛感。

因爲比疼痛來得更快的，是虛弱與無力。

他沒有力氣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鬆開了斷橋，只知道，有那麼一瞬間，自己的身體在下墜。

對，只是一瞬間。

因爲另一隻年輕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他的手。

“老爺子，抓緊！千萬別松！”

他聽到了如牛犢一般沉穩自信的聲音。

他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那一瞬間，司空晦每一根頭髮都彷彿燃燒了起來，他張開嘴，朝着斷橋上嘶吼：

“拔劍！！！——砍下我的腳！”

（二合一章節4K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