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薄情

55薄情

“我想策反她，但我太瞭解她了，如果只是要她與我私奔，她一定會答應——可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她是先皇欽定的西廠廠督。”

“同我離開，便是背棄責任，背棄先帝的栽培，背棄母國，所以在我與大明之間，她一定會選擇大明，得有一些壓力纔行。”

“當日設下那個局，讓她錯殺朱常熹，是爲了逼她與大明反目。”

是的，這的確是條毒計。

不管朱鶯有多受先帝喜愛，弒殺太子這種事……

無解。

“朱常熹死後，我又再次要求她同我離開，我……我還不夠解她了。”

“即便知道九死一生，她還是回去領罪了。”

說到這裏，阮翎風頓了頓，看着穆幾：“她是絕對不會背棄大明的。”

絕對不會？

穆幾心中有種悲涼之感，既然絕對不會，那今天埃蘭的這些事情又算什麼？

“後來呢？”她問。

“先帝勃然大怒，欲將我碎屍萬段，可在那之前，朱鶯就已經把我送回了南越——那個時候，她已經接任廠督了，這種事情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在那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一年之後，她被貶至埃蘭，而我……”

“先帝下了格殺令，無論我逃到天涯海角，都要將我抓回去，誰與我有染，誰便是大明的敵人。”

“當然，天子的雷霆之怒，不會僅限於我一人，南越受此牽連，大明的武士團再一次來到我們的土地，以肅清叛逆爲名，燒殺搶掠……”

“可你本來就是叛逆，”穆幾忍不住道，“你的親族也不是無辜的，這整件事情背後，一定有他們的支持，對吧？”

“對，我們都不是無辜的。”阮翎風說，“從朱鶯回去把一切都告訴先帝的那一刻起，南越註定要亡國，我阮氏一族，一定要滅種。”

“可大明如此魚肉我們，我們便不能反抗嗎？”

“反抗失敗，就該付出代價，我心服口服——可你不能因此就說，我們不能反抗。”

“那反抗的結果呢？”穆幾問。

“一開始，是順利的。”阮翎風說，“或許是因爲失去了天命之子，大明武士團的力量大不如前，在戰事初期，我們取得了一些勝利，那個時候，我以爲看到的希望，只要堅持下去，終將擺脫大明的掌控。”

“然後呢？”穆幾問。

“戰爭持續了兩年，眼看武士團已經是強弩之末，先帝，換將了……”

“他讓朱常沐，也就是今天的乾聖帝，帶着北洋水師從海路攻了過來。”

“我又一次，見到了天命之子的力量。”

“南越義軍投降，我父皇的人頭被叛亂的將領割下，獻給了朱常沐，我阮氏一族，從老到小，一個都沒有剩下，而我，我逃了出來。”

“從那天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大明，殘忍暴虐，卻又不可戰勝。”

“它氣數未盡。”

“朱鶯說得沒錯，就算我學了真龍九變又如何？”

“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它倒下的那一天了……但是，我不會放棄。”

“我與大明有血海深仇，我出家爲僧，隱姓埋名，把希望寄託在將來。”

“寄託在將來？什麼意思？”穆幾問。

“你不用知道是什麼意思，”阮翎風笑了笑，“總之，我和大明的恩怨是沒有辦法在我的手裏了結了，我一直關注着大明，關注着……朱鶯。”

他拍了拍窗柩：“我一直知道，她每年都會來這間佛堂清修，三年前，我注意到了建文血脈的一些動向，他們來到了埃蘭……我不知道他們跟朱鶯說了什麼。”

“但朱鶯一定受到了他們的蠱惑，我於她有愧，如果她平安無事，那我們自然不用再見，但如果她有危險……我希望她平安。”

“這就是我來埃蘭的原因，與大明無關，只和她一個人有關，在你之前我已派人數次求見她，可她都不見，直到你……”

“等等，”穆幾打斷了阮翎風的話，“你憑什麼認爲她會見你？”

老實說穆小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把人坑成這樣，你設計讓她殺了自己的弟弟，導致她被貶到這種地方來……

還有這位長公主，也真是奇葩！

渣男這麼對你，你還每年都去和他有關的佛堂住一段時間，怎麼，這都舊情難忘！？

阮翎風笑了笑，看着穆幾的眼睛：“因爲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先太子之死是我的算計。”

“當年整個大明都把這筆賬算在了她頭上，因此責怪她。”

“而她自己，也在責怪自己。”

穆幾震驚了。

她不可思議的看着阮翎風：“先帝當年不是……”

她明白了。

是的，先帝不知道先太子是阮翎風害死的，南越國皇族滅種是因爲受到了阮翎風的牽連。

“你爲什麼不告訴她！？”

“因爲我要毀了她，而現在……”阮翎風看着遠方刀兵再起的公主府，“我終於可以告訴她了——這就是我想讓你幫我做的事情，穆小友，她願意見你，我希望你能把這些，告訴她。”

“你現在告訴她這些還有什麼用！？”

“正是因爲沒有用，我才告訴她，當然，選擇權在你手裏，如果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我也理解。”

從情感上，穆小姐想給阮翎風一個巴掌摔門就走。

他想把真相告訴朱鶯，是因爲負疚？

不，穆幾覺得這只是他想讓自己舒服一些吧？

“你真的對長公主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麼？”

阮翎風笑了笑：“這倒像是你這樣的年輕人問的問題。”

他兀自搖了搖頭：“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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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敏籌跑了。”保羅說。

司空晦伸手，他識趣的把魔典遞了回來。

在穆幾抵達佛堂的同時，司空晦也到了公主府，那時這裏正打作一團，鎮藩司的錦衣衛和公主府侍衛殺得不可開交，前者的數量是後者的幾倍以上，但公主府牆高院大，一時間還分不出勝負。

司空晦讓保羅去給方敏籌報信。

因爲A線步驟三的任務就是他去接的，讓他交合情合理。

況且，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見方敏籌，是有一定風險的，誰知道他惱羞成怒之下會做什麼？

保羅走後不久，司空晦差點兒死了。

鎮藩司錦衣衛突破了外牆，攻入公主府，接着便聽到了一聲龍吟，頭頂風雲色變……

萬道驚雷之下，公主府周邊的大片區域化爲焦土。

要不是司空晦離得遠，怕是已經被餘波誤殺了。

這樣纔對嘛。

這纔是無敵大明該有的力量。

錦衣衛這邊死傷慘重，但能活下來者無不是真正的高手。

在存在武學的蒸汽大明，強大的個體精銳纔是真正的力量，死掉的炮灰並沒有阻礙錦衣衛的進攻，很快，公主府便被徹底突破。

就是在這個時候，保羅回來了。

“他怎麼跑的？”司空晦問。

“只帶了幾個親信，在混亂中開溜了，現在這些鎮藩司錦衣衛並不知道，他們的最高長官已經溜了。”

這倒是在司空晦的預料中。

方敏籌得知乾聖帝已經下旨殺他的消息後，無非會有三種選擇。

要麼就地自裁以證清白。

要麼死攻公主府，抓住朱鶯，等曹真到了之後，期待能將功折罪。

要麼……棄官跑路。

最後一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天大地大，一個武功高手、前特務首領，想要躲起來，即便是大明也未必能把他翻出來。

方敏籌能不能逃脫，後續在他身上還會有什麼事，司空晦不知道，也不關心。

現在的問題是……

公主府。

之前爲了能黃雀在後幹掉邪神信徒，方敏籌調集了大量錦衣衛到埃蘭。

爲了自保，他又下令拿下公主府，意圖銷燬證據。

而現在，他跑了，命令卻仍舊在執行，且現在的埃蘭無人可以將這個命令撤回……

簡單說，這些錦衣衛已經失控了。

「步驟三-丙：在曹真抵達埃蘭前，活捉西廠四檔頭鄧公公，拷問出曹真的目的，向方敏籌報告。（已完成）」

「步驟四：找到托馬斯，向他報告方敏籌的情況，協助他喚醒全知之主。」

任務信息已更新。

照理說司空晦現在應該去地下找托馬斯。

“我們還不走嗎？”保羅問。

“去哪裏？”

“找托馬斯。”

“不，我們得先見長公主。”司空晦道。

“爲什麼？”

司空晦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佛堂的方向。

爲什麼？

A線是個七星任務，本來就很難。

而傑克張又導致了劇情暴走，先是收走全知之主，刺殺曹真的關鍵角色沒了，而後又陰差陽錯挑起了方敏籌和長公主的內鬥……

這個任務已經沒法繼續下去了。

可司空晦不想白費工夫。

他忙活了這麼久，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得想辦法繼續下去。

辦法有兩個。

要麼迫使傑克張出手，這部分本來也在司空晦的構想當中。

這是七星任務，最後一步的難度肯定很大。

先前已經大約瞭解過全知之主化身的力量，它應該是沒法殺死曹真的，再加上曹真有勢的幫助——他代表的，可是大明天子，他一到埃蘭，便可調動南洋水師。

想殺他本來就難如登天，或者說……在原本的劇情裏，如果沒有輪迴者的幫助，曹真必不可能死，要不怎麼叫任務呢？

所以一開始，司空晦就在想要如何迫使傑克張出手。

後來的一系列事情讓司空晦明白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傑克張在儘可能避免自己出手。

但沒關係，要讓傑克張出手，本來就是得想辦法‘迫使’。

可劇情暴走導致A線名存實亡。

叛黨有刺殺曹真的意願，可現在他們已經失去了刺殺曹真的力量，他們自己亂做一團，曹真還沒到，他就就快自己把自己打死了。

全知之主無了，方敏籌跑了，這還殺個鬼的曹真！

原本順着劇情走，可以在某個節點找個法子——比如‘把古晟綁了扔曹真懷裏’，傑克張爲了保護他的心肝寶貝兒，有很大可能跳起來暴打曹真的。

可現在劇情無了。

這就麻煩了。

因爲司空晦沒法再‘迫使’。

這也就意味着，不論如何，輪迴者必須獨自完成刺殺曹真的任務。

輪迴者得有強大的，刺殺曹真完成A線的主觀意願。

司空晦有。

可傑克張有嗎？

顯然沒有。

所以得把劇情找回來。

怎麼找？

先得讓叛黨停止內鬥，準確說，是先得把方敏籌這個攪屎棍給踢出局。

現在他自己出去了，可他攪出的爛攤子還沒完，錦衣衛還在攻擊公主府，還得想辦法解決這些錦衣衛。

——這部分其實無關緊要，司空晦不在乎誰勝誰負，反正從現在看來這場叛亂就是個笑話，叛黨死定了。

他只在乎長公主能不能活下來，因爲只有長公主活着，纔有可能抓住那把殺死曹真的鑰匙。

鑰匙是誰？

是阮翎風。

曹真修煉葵花寶典，是天下第二高手，在武學世界，想殺死這樣一個絕頂高手，最終難免要真刀真槍的上。

得有個真正能打的傢伙。

叛黨這邊是全知之主，以及，似乎是被鎖在牀上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的長公主。

現在全知之主沒了，方敏籌跑了，叛黨一盤散沙，刺殺曹真這件事，從動機和力量上都不存在可能性。

而阮翎風便是絕佳的動機和力量。

他和長公主的關係很奇怪，如果長公主有危險，他完全有可能施以援手。

而同時，作爲真龍九變的修煉者，他應該……能和曹真過過招吧？

不管他能不能打贏，只要刺殺曹真的劇情觸發，司空晦便有把握拿古晟迫使傑克張出手。

可阮翎風會是這麼容易就被說動的人嗎？

他本身的立場本來就是和大明絕對敵對的，而從之前的情報看，他知道長公主在埃蘭做什麼，如果他願意參與，早就參與了。

司空晦，默默的看着佛堂的方向。

說起來，這一切的起點，似乎是那位涉世未深的穆小姐，動了惻隱之心，救下了那個孩子。

這算不算是一種善緣呢？

反正司空晦很確定，當時如果他和穆小姐換一下，他絕不會救那個孩子。

正因爲她救了那個孩子，纔有了後來和阮翎風的無限可能。

——現在其實該先去公主府，司空晦已經想到了能很快平息這些錦衣衛的辦法。

不能拖，拖得越久，長公主的力量就會被削弱越多。

A線是與大明爲敵，能多有一分力量也是好的。

但司空晦還是決定先等穆幾。

因爲後續任務的關鍵不在長公主，而在阮翎風，他頭上的那九顆星星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願穆小姐能說動他。

——不，關鍵也不在穆小姐，而是阮翎風自己。

一旦他願意把那些祕密講給穆幾聽。

這事就妥了。

司空晦靜靜等候。

但可惜他沒有等來穆小姐。

而是等來了倉皇逃竄的傑克張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