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歸零

80歸零

在四人踏入正殿的那一刻起，朱鶯便知道，阮翎風來了。

同爲真龍九變的修煉者，阮翎風能鎖定傑克張那麼遠的距離，這麼近的距離下，朱鶯自然也能感知到阮翎風的存在。

所以，當她見到阮翎風時，會是個什麼場景？

“你……來了。”

悠悠的聲音從臺階上的幕帳後傳來。

這不是古晟第一次聽到朱鶯的聲音，作爲大明長公主，天下間最有權勢的女人，養尊處優，耳濡目染，習慣成自然，她的舉手投足，一言一笑中都透着養出來的貴氣。

但是這一刻，古晟很清楚的聽出了忐忑。

阮翎風摘下兜帽：“是的，我來了。”

十六年，兩人隔着層層幕帳對視，沉默良久，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膠着的味道。

——這就是最致命的部分。

在經歷這一切之後，朱鶯已經對大明宗室徹底絕望，而與宗室爲敵，便等同與天下爲敵。

所以不管她與阮翎風之間有多少恩怨，這個時候，一位特殊的昔日故人出現，會在漆黑的世界中點燃一束光。

從一開始，古晟和司空晦便沒有考慮過朱鶯是否願意跟阮翎風離開這件事。

主觀上，她的確不願意接受阮翎風的幫助。

但客觀上，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沒有選擇，只能隨波逐流。

“殿下……”傑克張屈膝跪下，“受阮前輩之託，我能爲您解開困龍鎖，我……可以上來嗎？”

……

朱鶯看着堂下的幾人。

對於一位已經修煉至第六變的真龍九變修煉者而言，天下之大，她大可去得。

從十六年前的那一天起，困住她的便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她一度已經接受了這般命運。

是朱常沐挽救了她。

而三年前，這位中道奮起的乾聖帝做出了最決絕的行徑，比先帝更加決絕。

略施小計，給她套上了困龍鎖。

召她回中土，重新啓用她那些話，都是真的——如果長公主願意再一次接受自己的命運，在成爲生育工具之餘，她將再次執掌西廠。

如果不願，這條鎖鏈，便是緊箍咒。

他的確比先帝更加優秀，他的防備果然派上了用場。

朱鶯的所作所爲並沒能瞞過乾聖帝的眼睛，放任了她三年的自由，三年，如果還是不能讓她屈服……囚居長門宮會是她唯一的結局。

而朱鶯該怎麼做呢？

實際上她從一開始就有一個最簡單的選擇。

六變的天命之女，只要她下定了決心，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只要她願意屈服，假意逢迎……

誕下天命之嗣後，乾聖帝自然會替她解開困龍鎖——他要的是六變的天命之女，也只有六變的天命之女，纔有執掌西廠的價值。

一直鎖着算是怎麼回事兒？

只要她願意屈服，假意逢迎……

可問題是，長公主反抗的理由，不就是不願意屈服麼？

爲此她甚至願意獻出自己的幼子，就是爲了讓全知之主解開困龍鎖。

——從一開始，她便知道，埃蘭的這些邪穢翻不起什麼浪來，因爲三年前，乾聖帝親手向她展示了一個全新的大明。

她既想要保全尊嚴，也想重獲自由。

可如今……

尊嚴已經沒有了。

自由……在發生勾結邪穢，臧害宗室血脈這樣的事情後，乾聖帝未必還會信她，這個時候屈服已經晚了。

自由……也沒了。

如果不抓住眼前往日情人伸出的手，一旦被帶回長門宮……什麼都沒了。

……

“殿下，我可以上來嗎？”傑克張再次道。

帳幔之後，還是沒有回話。

“鶯兒。”這個時候，阮翎風說話了：“昔日之事，是我之錯……”

“殿下！”古晟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時不我待！出城的路已經打開，您與阮前輩離去之後，自可從頭再計，但是現在，真的沒有時間了！”

上方還是沉默。

良久，長公主悠悠的聲音傳來：

“你，上來吧。”

……

在傑克張上去之後，朱鶯並沒有看向他。

而是一直隔着帳幔，看着堂下的阮翎風。

真龍九變作爲君王質檢器，這位長公主能年紀輕輕便修煉至第六變，自然是驚才絕豔之輩。

但並不是所有的好苗子最終都能成材，天賦，還得加上後天的雕琢鍛打，她十九歲執掌西廠，這就是在雕琢她。

可一出因私情而起的彌天大禍，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不僅僅是因爲成爲宗室的罪人而失了天命，也是因爲那之後的整個人生境遇，驕傲的脊樑被生生折斷，一個天才，從心智上變成了廢人。

如今，面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又得抓住他伸出的手……

這種感觸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

“這是什麼？”朱鶯將目光轉向傑克張，看着他手裏的開鎖器道。

“此乃我家傳祕術。”

傑克張沒有說太多，把開鎖器靠近朱鶯的腳。

六枚鑰匙中，其中一枚發生了改變，他拔出鑰匙，插進困龍鎖，輕輕一旋。

咔噠！——

鎖開了，就是這麼簡單。

傑克張似是感覺到了一陣風，臥倒在榻上的朱鶯緩緩站了起來，若非他刻意壓制，隨身的自動護盾差點啓動。

磅礴的龍氣自朱鶯身上爆發，層層帳幔轟然裂開，她隨手抓過一旁的衣服，只跨了那麼一步，便越過十幾丈的距離，來到阮翎風面前：

“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色，那並非見到阮翎風的高興——雖然也有那麼一部分，但卻更爲複雜。

她開口，像是想說什麼，古晟適時打斷：

“殿下，事不宜遲，請速速離開。”

……

公主府，早已被西廠番役所把守。

但這裏畢竟還是公主府，幾人進來之時，是受了隱嬤嬤的指引，一路倒也無風無浪。

長公主扮作府中侍女。

出去時，同樣在隱嬤嬤的引領下，自密道離開。

古晟仍舊緊緊跟在傑克張身後。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從不懷疑司空的能力，他要做的事情，一般不會出岔子。

按照先前阮翎風和他們說過的計劃，只要出了公主府，他自有渠道在短時間內帶朱鶯離開埃蘭，換而言之，只要出了公主府，輪迴者們的任務便完成了。

前方，漆黑密道的盡頭，出現了光。

穆小姐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或許以爲，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因爲長久的拘束，即便身負絕頂武功，長公主的步伐仍舊有些凌亂，但在邁出密道的那一刻……那一步，卻是沉穩無比。

時隔三年，終於再一次……沐浴在陽光下。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一口自由的空氣。

“謝謝。”

她低聲對穆小姐說。

穆小姐正要回話……

一道長過百丈的劍氣裂過長空，向長公主斬來。

一切，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