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尚的靈魂，卑劣的手段

13高尚的靈魂，卑劣的手段

下城區，皇冠幫總部。

鐵頭聽完蘋果的講述，嘆了一口氣：“所以，你們看了療養院的監控，他推開窗子，自己跳了下去？”

蘋果點頭，繼續道：“療養院還出示了他的精神評估報告……情況不太好，特別是紅色威脅那一項，被打了勾。”

“好了，我知道了。”

鐵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辦公室裏，面無表情盯着茶杯發呆的阿曼拉，揮揮手：

“你們出去吧。”

……

阿茶爲什麼跳樓，鐵頭不清楚。

但從紅色威脅被打了勾這一點看，他能猜到一些端倪。

外城區的療養院，是羲和的員工醫療中心，阿曼拉十九年前就把阿茶送到了那裏，以及他罹患疳油症，每個月都需要半支藍血藥劑，阿曼拉努力賺錢，卻因爲當年的案底無法升職，所以得從我這裏撈外快……這些，鐵頭是知道的。

自我了斷，當然是想法出了問題。

阿曼拉每個月花交那麼多錢給療養院，卻對他的精神評估一無所知，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關鍵是，紅色威脅——這四個字意味着他有反公司傾向。

療養院是無權將某人標記爲紅色威脅的，因爲這年頭凡是在社會上滾過幾年的人，誰對公司沒有點兒不滿？

僅僅因爲不滿就把人標記爲紅色威脅，那太陽城90%的人都得被拉清單。

只有法務部有權標記紅色威脅。

而堂堂法務部自然不可能管小屁孩在網上的口嗨，所以……一定是他們抓到了什麼端倪。

所以，療養院向阿曼拉隱瞞了阿茶的評估報告。

因爲他有案底。

阿曼拉想必也清楚這裏面的利害關係，所以他要求了屍檢。

可能檢什麼呢？

他想檢出什麼答案？

再說，從那麼高的地方頭着地，還有檢的意義麼？

——當然，這些與我無關。

我得趕快把這尊瘟神送走。

鐵頭推開門，進入辦公室，緩緩走到阿曼拉身邊，後者仍舊在盯着茶杯裏升騰而起的水蒸氣發呆，自從剛纔他們回來後，他就一直這樣，什麼話都沒說。

總之，先安撫安撫他吧。

鐵頭清了清嗓子，正想說話，阿曼拉驟然擡起頭，看着他的雙眼，平靜道：

“給我一把槍。”

鐵頭頓了頓，沉默了。

一把槍而已，他抽屜裏就有，如果是昨天，別說一把槍，就算阿曼拉要輛坦克他也會給。

但從今天開始，不行。

即便不問他要槍幹什麼，鐵頭也知道，不行。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

是以最終他沒能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只是輕輕把手放在阿曼拉的肩膀上：

“向前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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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冠幫駐地出來時，天邊已露一線魚肚白。

黎明前的夜總是最黑的。

阿曼拉緩緩行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他並沒有得到那把槍，他還記得鐵頭送自己離開時的那個眼神，不僅僅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有隱晦的抗拒與忌憚。

他知道，在確定自己已經‘向前看’之前，他恐怕是見不到鐵頭了，他會一直躲着我。

阿曼拉能理解他，但其實，這位年輕的皇冠幫幫主完全不用這麼謹慎。

因爲阿曼拉很平靜。

在阿茶的血濺了自己一身時很平靜，在查看監控，聽取精神評估時很平靜，在回來的路上很平靜，在坐在那裏喝茶時，很平靜。

只有在問鐵頭要槍時不怎麼平靜，但也只是一瞬間，那一瞬之後，阿曼拉再次平靜了。

所以，鐵頭給不給他槍都沒關係，因爲他已喪失握槍的力氣。

他見過太多的死亡。

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

阿曼拉便是那頭趴下的老牛，但在他像阿茶那般青春年少時，他也是不怕虎的牛犢。

那個時候，阿曼拉只憑着一腔血勇，便去追逐一個夢。

他和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在五瓣梅花的旗幟下，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這很難。

而阿曼拉一度以爲，自己能戰勝困難。

可並沒有。

血勇消退之後，恐懼與誘惑圍繞着他，他也和那時的許許多多人一樣，成爲了告密者。

公司用完他們之後，嘴上說既往不咎，實則一腳踢開，他們的確迫使公司改變了一些事情，但參與這些事情的人，最終，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成爲了最大的輸家。

輸家要如何自己是個loser的事實？

自然是詆譭與抹黑。

阿曼拉做不到，所以他便否定。

‘那都是年少輕狂時的自以爲是！’

‘那是空想，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不是我的錯，我也是被騙了！’

……

整整五十年的時間裏，阿曼拉躺在公司的最底層，自我催眠，上班下班，等待死亡。

直到二十年前，那個姑娘像一束光般照進他的心底。

阿茶的母親並不是完全死於疳油症，她是個聰明而美麗的姑娘，潛力非凡，公司對待這樣的員工，會有特別的醫療保障，她本可得到治療，但最終卻被篩過了。

雖然誰都沒有說，但阿曼拉知道，這多半，是因爲她和自己的關係。

——那個戴着Z字面具的人早就告訴過阿曼拉，像我們這樣的人，要殺死自己的慾望，否則你靠近誰，便會給誰帶去不幸。

阿曼拉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慾望，這便是從頭到尾，一切不幸的根源。

他既沒有辦法像Z那樣捨棄一切，也沒有辦法像公司人那樣絕對自私。

他就是個舊時代的遺民，與今天格格不入。

他對自己的人生懷着複雜的感情。

每當阿茶問起他，八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時，他總是沉湎於過去，吹噓一般說着自己的光輝事蹟。

可當阿茶問起他，你爲什麼要怎麼做，最後是怎麼失敗時。

阿曼拉又說，我被騙了，我被出賣了。

他欺騙了阿茶——不僅僅是在自己的事情上欺騙。

他還告訴他，我的案底不會影響你，但其實絕對會。

他即便能進入公司，也會因爲我的原因而無法升職，他只能和我一樣永遠當個裝配工，可這有什麼不好呢？

這樣的生活穩定現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像頭老牛一樣趴着，不好麼？

可阿茶知道什麼是對的。

在那份精神評估報告裏，阿曼拉看到了他的網絡瀏覽記錄。

他是我教出來的，我所從事的崗位需要兼通信息技術與生命科學，他是一個很優秀的黑客。

他竊取了太陽城人事部的內部檔案。

他知道是我出賣了我所跟他吹噓的同志。

他知道他母親因何而死。

當初生牛犢終於明白老牛教自己的道德與理想其實連他自己都做不到時——甚至不僅僅是做不到，他自己就是他所描繪的壞人的模樣。

他會怎麼想？

我又爲什麼要告訴他呢？

我自己知道我是一條蛆蟲，我自己選擇了成爲蛆蟲，我又爲什麼要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蝴蝶？

因爲我也知道什麼是對的。

但我做不到。

我習慣了黑暗就爲黑暗辯護，爲自己的苟且洋洋得意，還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們，說他們滿腦子幻想，一點都不現實。

我不僅卑微如塵土，還扭曲如蛆蟲。

是我懦弱、自私、卑劣，以及虛僞害了他。

他唾棄這樣的我。

……

向前看。

或者說，躺下吧。

阿曼拉行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如同行屍走肉。

明天不用再加班了，皇冠幫那邊也不用去了，他手握一千萬的鉅款，應該可以在外城區置一套房子，或許再定製兩個玩具？

說起來，他就是做這個的，可這麼多年，還沒自己用過。

也許出去走走？

珍珠島是個不錯的選擇，許多年前和阿茶的母親計劃過，一家三口去那裏度假。

但1級員工沒有假期。

那就辭了吧。

黑暗中，阿曼拉走上臺階，一路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家。

因爲是舊式公寓，所以還得用鑰匙開門。

掏出鑰匙，插進門鎖。

咔噠~

開門的一瞬，他聞到了香菸的味道。

黑暗中，有一點星火在明滅。

阿曼拉打開燈，看到了一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的寸頭疤臉男人。

他坐在自己的沙發上，正對着門口，一手握着把巨大的左輪手槍，另一手拿着鏽跡斑斑的Z字面具，他看到了阿曼拉，深吸一口煙，然後話語與煙霧一同吐出。

沙啞的聲音裏透着鐵的冷與血的熱：“阿曼拉·昆德古，你的靈魂仍舊高尚嗎？”

“是的，Z先生，我的靈魂仍舊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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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疤臉男到底是誰？

這天晚上，傑克張足足花了兩小時才解釋清楚這個問題。

太陽城的這段故事很簡單，記住三個名詞就行：羲和董事、蒼狼小隊、玩具工廠。

那個控制着俠隱聯盟的羲和董事找到了星盾計劃存儲卡的下落，以他的權限可以直接拿出來，但不能這麼做。

因爲在羲和的大數據監控下，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一清二楚。

太陽城監管不了羲和董事，但別的董事可以。

他要直接動用自己的權限去拿，會有巨大的暴露風險，所以他不能在實際行動中，動用任何羲和董事的力量。

他派出了蒼狼小隊去偷。

整個過程中所動用的力量也僅限於俠隱聯盟本身的力量。

通過內應，他們獲得了太陽城分公司總部幾名中層員工的DNA，同樣也是通過內應，綁架了玩具工廠的技術主管。

製造克隆人，偷到了存儲卡。

over。

而提前降臨的隊伍徹底改寫了這一切。

來的不是蒼狼小隊。

玩具工廠的技術主管也死了。

“我還做了一些調查，原本安插在羲和中的內應，現在不是離開了太陽城，就是死了，所以原本的劇情算是徹底接不上了。”傑克張說。

“那這和疤臉男到底有什麼關係？”李澤浩問。

“別急，慢慢來。”

傑克張繼續講述，這個疤臉男叫做安迪，51歲，身份很不簡單。

“賽博前塵的主角，是羲和董事，而他，可以說是第二主角。”

安迪曾是海德拉生命的天才黑客，原本隸屬於海德拉特勤部，是海德拉重點培養的種子員工，但後來卻叛逃加入了俠隱聯盟。

關於叛逃這一段，是個很複雜的故事，最終只要知道一點就行了。

他有個牛逼到爆炸的老師。

“他的老師是智能城市系統的設計者之一，三大公司控制的所有城市用的系統，都脫胎於這個母版，這也就是說，某種意義上，他是最懂城市系統的人之一。”

按照傑克張的意思，大概可以理解爲公司無處不在的監控對他無效？

“隊長您是說羲和沒有辦法監控他？”古晟問。

“這倒不是，城市系統在本地化的過程中進行了大量加密和修改，即便是設計者本人，也不可能躲過監控，但是……安迪擁有真正的人工智能。”

傑克張繼續道：“在賽博前塵世界中，羲和最終運用一個叫做意識體數據化的技術，製造出了真正的人工智能，這項技術的開發是大約五十年前開始的，最終實現是十年後，但是……”

“他的老師同樣參與了這項開發，在離開羲和時他帶走了技術，並且先於羲和十五年實現，這也就是說……”

“這個時候，安迪是世界上唯一擁有人工智能的人。”司空晦接口道。

“對，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意味着安迪在這個時候，是無敵黑客，這也就是爲什麼在玩具工廠裏他來去自如的原因。”

“可單純的IT技術，其實也沒有多麼可怕吧？”古晟說，“至少核彈按鈕肯定不會聯民用網絡，而且網絡依賴於實體硬件，如果他用領先時代的網絡技術做了什麼，被發現後，公司有很多手段可以應對。”

“所以，他即便手握這個技術，但也不會就此對公司做什麼特別出格的事，物質世界的革命，必須以物質的方式完成，他頂多也就是像這樣溜溜門撬撬鎖。”

傑克張頓了頓，繼續道：“但他身上還有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你們必須記住的事情。”

“賽博前塵世界，存在名爲靈能的超凡力量，這種力量被掌握在名爲靈能教派的宗教組織手裏，而這個組織的最強者，便是他手中的人工智能，也是……”

“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