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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

辛弈恨不得倏地縮起來,冰涼的觸感纏繞在耳尖,一圈一圈暈開在他胸口。他一緊張又結巴起來,“你、你不是要上藥嗎。”

柏九哦了聲,就真的用指尖蘸了膏藥,在他上身巡邏起傷痕。辛弈轉過身,面對着鏡子,不料這樣看不見他動作,只能看見側臉的感覺更加明顯。

冰涼的手指活動在背上,塗抹間有些癢,辛弈還沒來得及收拾表情,就已經從鏡中看見了自己的酒窩,他只得轉開眼。

柏九垂着眸,眸中卻清明一片,指尖的力度說不清道不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柏九塗抹完傷藥後手指漸漸下滑,從辛弈的後腰際淡淡地收手,讓人摸不清是故意還是無意。

辛弈想要罩上衣衫,柏九已經轉了身,“不必穿了,你睡吧。”人便轉過屏風走了。

留下辛弈耳尖燒燙,莫名其妙。

次日辛弈醒來時柏九已經上朝去了,用過早膳後他和曲老趁着晨涼繼續轉昨日未轉完的院子。

柏九形容的馬場其實並不算太小,起碼十幾匹馬一起圍場跑不是問題。赤業單宿一棚,因爲它脾性隨主人。

辛弈將赤業放了出來,讓它自己在馬場上歡跑了幾圈。然後看了另外幾匹馬,果然都是北陽馬,不禁多拍撫一陣,心生親近。

“果然是老啦,老奴就摸不得赤業。”曲老見赤業和他也親近,笑道:“若是老奴再年輕幾歲,說不定也能馴匹好馬。”

辛弈酒窩一現,撫過赤業的長鬢,道:“這是好馬,難得的好馬。”

曲老道:“赤業當初送入京時,小秦王也喜歡的不行,就是赤業性子烈,只有大人才拿的下。”

他說的這個小秦王是秦王辛振明的世子辛炆,一直養在京都,出了名的京都太歲,跋扈飛揚。辛弈對這個堂兄弟沒什麼印象,他在京都待的時間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只是聽過名頭而已。

“我能騎馬跑兩圈嗎?”辛弈略過了小秦王,只對馬有興趣。

曲老趕忙退開幾步,道:“世子爺請。”

辛弈雖然喜歡赤業,但畢竟是柏九的馬,他不便擅自驅馳,便挑了北陽的馬,就在馬場上小試幾圈。一上馬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是打心底裏的愉快。愛馬這個特點,整個北陽如出一轍。

辛弈在馬場上一直呆到午時,下馬時曲老遞了帕給他擦鬢角的汗,見辛弈意猶未盡地撫着馬,笑道:“這馬場建的時間久了,大人一直忙於政事甚少前來,若是世子爺有興致,倒能常來轉轉,也省得下邊人偷懶。”

辛弈笑了笑,道:“若是不麻煩,那也好。”

歸去用午膳不提,膳后辛弈又懶在了昨日的榻上,抱着軟靠在陽光下眯眼午睡。柏九不知爲何還未回來,他不回來,辛弈也少一分不自在。

就當這快要入睡時,忽聽院中嘈雜起來。辛弈還睏乏着神,只聽一少年在院中高聲跋扈道:“怎麼?本公子還進不得他的院子了?”

辛弈翻了個身,就聽這人繼續道:“王宮裏都沒這麼多規矩!今日本公子偏生要看看赤業,你敢攔!”

曲老仍掛着笑,只道:“大人未歸,不敢怠慢炆世子。”

辛炆要比辛弈年長三歲,聞言眉梢一揚,先沉了臉,“本公子自打出生以來,還未被誰在京都的地界上叫一聲炆世子。那這不大不小的京都裏,還有誰配曲老叫聲世子爺?”

“世子爺自然還是世子爺,炆世子也墜不了世子爺的尊貴。”曲老笑呵呵的道:“這是黃口小兒都知道的事情,世子爺可千萬別上心。”

辛炆正欲發作,眼角卻見那窗沿上趴了個昏昏欲睡的少年,模樣溫潤雅緻,眉宇間存幾分天真質樸。他心下一轉,已經知道這是誰了,面上卻紋絲不動,只用手指着那人,道:“這人都入得了平定王的屋子,本公子卻入不了平定王的院子。曲老是不是老糊塗了,尊卑禮教也分不清了。”

曲老還是笑眯眯的樣子,只道:“既然是平定王的屋子,那自然不是尋常人能入的。只是我家大人心思不同旁人,就是讓尋常人入了,那也不是甚麼大事。炆世子瞧這天兒毒辣,您打這一直站着也不算事,不如老奴引您去旁院裏坐坐,您願意房樑上坐着大人也不會過問。”

“今兒天氣好着呢,本公子一點兒也不熱!”辛炆衝辛弈擡了擡下巴,道:“你出來。”

辛弈見他誓不罷休的樣子,心下嘆氣,慢吞吞的走出來。

辛炆推開曲老,拽着辛弈就往後邊去,哼了一聲道:“本公子可是你家大人的客人盛情相邀來的,你還攔?去馬場,本公子要看赤業!”

他們雖是堂兄弟,長得卻並無相像處。辛炆常年養尊處優跋扈慣了,不挑眉也是一副張揚囂張的樣子。拉了辛弈一路,將他看了幾眼,先冷笑道:“你誰啊?”

啞巴自然是回不了話,辛弈只微笑了笑,笑容靦腆。

“京都啞巴就一個,還是前兩日湊出來的新鮮人物。辛——辛弈是吧?歸京了怎麼不去秦/王/府/坐坐。”辛炆說着擡手拍了拍辛弈的肩,他比辛弈高些,就這麼勾着肩哥倆好的往前走,道“一直窩在閻王后邊算什麼事?你又不是他兒子。我父王前幾日就在念你名呢,不過今日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本公子纔來瞧瞧。柏九這個瘋子沒怎麼你吧?”

辛弈還是隻微笑,神情不變。他大哥在京都還不是萬人迷,和秦王的寶貝疙瘩做不了多深的交情。這人來客套是情理之中,但扯着他父王哥哥們不放,就讓人煩了。

“你回來兩日了,還未見聖上。柏九如今盛寵無限,開了口是舉手之勞。”辛炆擡手將頭頂的柳條撥開,嗤笑道:“可他隻字不提,將你圈禁府中。雖然如今不比當年,你好歹也是燕王的兒子,他如此行爲,你就聽憑處置?”說着他攬辛弈肩頭的手收緊了緊,道:“我們可是堂兄弟,你若是想出氣,本公子定當相助。這京都嘛,在聖上面前,還沒誰能越得過本公子去。”

這垂柳的旁邊就是書房前的池,辛弈聞言酒窩旋的更深了,一雙眼感激地望着辛炆,停下腳步。辛炆也停下來,在他真摯仰慕的目光中鬆開他,語重心長道:“都是聖上的親孫子,不能讓個區區二字王糟蹋了。”

辛弈趕忙擡手掩住眼,感激將泣。辛炆皺皺眉,道:“你可別哭上了,這麼——誒,你退什麼!”

辛弈擺手意示自己無礙,肩頭微微聳動着,人在他步步靠近的途中不斷後退。辛炆只覺得這麼大個人了竟因幾句話哭成這般模樣,心裏躁得煩,他本就不是有耐性的人,只想將辛弈拎過來說完話趕緊走。辛弈轉身像是擦淚,辛炆只得繞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從指間盯着他,哪有半點感激欲泣的痕跡。

“你——”

下腹猛然一重,整個人慌不及被踹得踉蹌,誰料池就在後邊,辛炆這麼一退翻仰摔進池裏,砸得水花四濺。

辛弈站在池畔,將他攬過的肩頭用擦汗的帕子擦了又擦。目光溫和地看着他在池裏惱羞成怒地拍水沉浮,頰邊酒窩旋了又旋,最後還是寂寥的消失了。

辛炆額角突跳,他拍水怒罵道:“好你條北陽啞巴狗!不動聲色咬得狠!”

辛弈平和地看着他,夏日午後的池水溫熱,辛炆背後的寒毛卻炸了起來。

曲老在後邊哎呦一聲,站在池邊道:“快拉世子爺上來,這養着魚,池底下都是泥,髒了世子爺的鞋底可擔待不起。”跟着老頭笑起來,道:“您府上若是缺新鮮魚,只管給老奴開口不就成了。幾條魚嘛,府上舍得的很,何必自個往裏跳呢您真是。”

辛炆沒理他,被拉上岸錦袍溼噠噠的狼狽,幾步躥到辛弈面前,拽起他衣領,咬牙切齒道:“你只管張牙舞爪,我就不信柏九還真能給你挺這個腰!今天這一口你只管等着!”

辛弈垂眸看他溼乎乎的手拽皺了自個的衣襟,擡了眼只衝他一派無辜純良的笑。辛炆卻清清楚楚的從他眼底讀到輕蔑,像刀尖一樣扎得人眼疼。

這傢伙果然是北陽養出來的豺狼,不過披着一副綿羊的皮囊掩人耳目罷了!

一直在書房裏的人將端着的茶擱在了桌上,熱氣渺渺,那冰涼的指尖滑動在茶盞邊緣,盯着池那頭,寂靜無聲。

辛炆拂袖而去的時候辛弈腦子裏還想着昨晚燒的魚很好喫,正好在池邊要不要釣幾條回去今晚接着燒。他想的認真,回到屋裏的時候就這麼想着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頭頂上傳來刀器磨礪的聲音。辛弈睡得沉,現在醒來也覺得頭昏沉,趴在那裏聽了半響,才覺得不對。他翻過身睡眼惺忪的向上望,就見一雙漂亮的手……十分漂亮的手,正夾着刻刀,在璞玉上活動。

夕陽穿過窗格,投映在低首專注的男人臉上。原本濃麗明烈的容色一改常見,變得沉穩冷凝。狹眸勾起的眼角令人失神,不笑時並不冷厲,反而安靜隨和。

辛弈看着看着忽然覺得酥酥麻麻,他猛地翻回身趴着,將臉埋進軟靠裏躲起來,但是軟靠裏都是那股冰冰涼涼的味道,竟一時間無處可逃。後腦被人輕彈了一下,辛弈耳尖又紅了,那人冰涼的手指又移到露出的耳尖,輕輕一彈。辛弈一顫,簌簌簌地爬到窗邊去,蜷成一團,用軟靠遮着臉,只露出一雙眼瞧柏九,像是不明白他的觸碰。

“你是小犬嗎。”柏九撐首看着他,“我以爲我是個親切的人。”

辛弈臉燙,只悶聲道:“嗯。”

“昨晚的藥舒服嗎。”柏九伸出手去,“是我塗的,我要看一看。”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辛弈連眼睛都縮回軟靠後邊去了,“舒……舒服,不用看了,謝謝……”

“哦。”柏九忽然翻身撐在他腿邊,將軟靠抽掉扔在一邊,盯着他道:“我要看一看。”

“不……”衣衫被掀起來,辛弈壓死了不鬆手,強撐道:“真的不用了,不敢勞煩。”

“我的味道好聞嗎?”

“真——啊?”辛弈一愣,緊接着天翻地覆,人已經被翻按到軟榻上,衣衫從後邊嘩的就掀到了背上,露出疤痕。他惱得又急又羞,不懂柏九這頻頻觸碰是怎麼回事。

背上陡然一涼,這人竟用手在疤痕上來回摸了個遍,摸得辛弈一個激靈,憤憤埋臉,想出口的質問弱弱塞回去,恨不得咬軟墊。

“這是怎麼留的,辛振宵牙口沒這麼好。”

辛弈都變成了鴕鳥,從軟墊底下悶悶道:“辛振宵的狗牙口好。”

柏九眉間一皺,“他放的狗?”

“嗯……”辛弈覺得這麼說顯得自己有點落於下風,於是道:“我捅了他一刀,他起不了身,只能放狗。”

柏九沉眉想起什麼,指尖在他背上划動,過了半響辛弈突然顫了聲音,對他幾乎帶了哭腔,道:“別摸了。”

柏九從軟墊底下摸到他的臉,燙得厲害,捏着下巴扳了出來,道:“你燒婆娑城的時候沒放狗咬他?”

辛弈臉紅得不像話,因爲和他貼的近,背上撩起衣衫的地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衣襬,冰涼的味道劈頭蓋臉,只道:“沒……來得及。”

“無妨。”柏九脣邊延了冷笑,“他是五馬分屍,燒焦了也只能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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