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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勢

“救我?”顏絕書面色一寒,“你能救我什麼。”

“救你免死南牆。”賀安常撫平袖上皺痕,道:“有熱茶嗎?”

顏絕書擡手給他倒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說了救你。”賀安常眉間微皺,“你給唐王的東西,難道真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嗎?京裏除我之外也自有人早已掌握了痕跡,直到如今都忍而不發,你難道就沒想想爲何?”

“隨便他牛鬼蛇神儘管招架。”顏絕書捏着自己脖間的瑪瑙石墜,“我不怕。”

“你繞了一圈,其實只想重豎平王牌位,爲他掙個諡號美名。”賀安常低頭喝了茶,緩緩道:“山陰貪響案有太子和秦王手腳,平定王出京燒城也是有所私慾,皇上不分青紅皁白斷言平王謀反,小燕王曾屢次刺傷平王。你要這些人賠命,信不過皇上傳位的任何人,你看中唐王,爲了扶持其登基不惜暗助大苑、分劃北陽。你機關算盡走到今天,就是想報當年平王一飯之恩。”賀安常微停,“然而此事斷然做不到。”

“我如何做不到?爲何做不到!”顏絕書冷臉指向窗口,“你自去北邊看一看,從德州到襄蘭,大嵐北中空置,無糧無兵。北陽上津兵危,柔回不暇,南邊糧倉盡在我手中,沒有我的命令,誰能救北陽淪陷?只要阿爾斯楞踏過上津,北境至中淪爲囚地不過一夜之事!南下船隻由我掌控,唐王蓄兵強力,一旦北陽軍崩潰四散,整個大嵐就只有唐王的江塘軍能力挽狂瀾!他順勢稱位,盡合民心!有什麼不可能!”

“你能確保江塘軍就能力挽狂瀾?”賀安常陡然擡高聲音,震懾道:“你能嗎?你敢說能嗎?一旦阿爾斯楞突破上津,北陽淪陷,區區長河以北滿足的了大苑豺狗?你的書都讀進了狗肚子裏去了麼。”他冷麪薄寒,“如果大嵐因此傾覆,平王一世罵名永留史本。反賊就是反賊,待到幾十年後重振我大嵐之地,再豎起的牌碑裏也依然沒有他!”

顏絕書拳倏地緊握,他盯着賀安常,緊迫道:“那你敢嗎?你就敢賭北陽軍嗎?”

賀安常手中的茶杯輕放,他道:“我從不賭博。”

顏絕書嗤聲,就聽他一字一頓道:“只要有糧,北陽必勝。”

“沒有油了。”吳煜猛然回頭,看着已經沒有箭的弓箭隊,啞聲道:“也沒有箭了。”

“上石頭。”辛弈按回他的腦袋,讓他只看着牆垛下正攻城攀爬的大苑兵,沉聲道:“沒有石頭了就拆牆,凡是能砸的一律扔下去。”

“不行。”吳煜沙啞道:“不行,我們守不住了。”

按着他頭的手一緊,辛弈猛然將他按出牆垛,面朝下方,在他耳邊寒聲道:“不行就滾下去。”

吳煜撐在牆垛的手在抖。

辛弈道:“沒有餘地,不到死透的那一刻,都得守下去!”說罷他收了手,轉身向下走,“我要出城。”

“你幹什麼!”吳煜拽住他的鎧甲,嘶聲道:“你出去幹什麼?”

“你來守,我來趕。”辛弈推開他的手,沒有表情道:“不能再等了。”

“你是燕王。”吳煜眼淚都要被他逼出來了,抖聲道:“你是最後一個燕王,你要是死了,北陽就再也沒有王了。”

“如果趕不走他們。”辛弈正視着他的眼,漠然道:“就再也沒有北陽了。”

吳煜淚猛然卷席上來,他死死拽着辛弈的鎧甲,用力砸在辛弈的胸口的位置,然後退開幾步,轉頭站在他該站的位置。

辛弈沒有從城門出去,而是轉從上津後路的破口處帶着三千人出去。他只帶了五百騎兵,在開闊橫野賽馬是無意義的事情。

阿爾斯楞將兵集一處,統一釘在上津前方,不給任何可以偷襲抹掉人馬的機會。就是夜中,大苑兵中也火把通明。

辛弈讓騎兵分散四隊,兩兩東西。他帶着剩餘人馬,無聲無息的爬過雪野,趴伏在了大苑兵的側前方。

夜裏寒冷,趴在雪裏時間一久,不但手腳僵硬,就是神智也受不了。天灰黑的沒有月亮,又細碎的下了些雪。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東西兩方忽然爆出火光,尖銳的爆竹直躥天空,震的兩側通亮。密密麻麻的騎兵影子投射在眼中,在爆聲中搖晃,像是幾萬騎兵嚴正以待。

阿爾斯楞出帳一望,果見東西兩側起伏上有騎兵策馬而下。

什麼時候來的援軍?

北陽還有援軍嗎?

前方攻城的大苑兵被巨大的動響引入目光,上方牆垛突然來了力氣,石頭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開城門!”吳煜對着下方大苑兵嘶聲大喊:“老子也有騎兵!要包餃子似的懟你!”

阿爾斯楞驚疑不定,可東西方的爆聲不斷,讓人不得不轉開注意。那騎兵直突到大苑東西和後方,拔刀就砍,分明底氣十足。他翻身上馬,“分翼驅殺,擋住東西攻勢!”

聚緊的大苑兵突然分割,東西北三方分化。就在此時,辛弈一把雪塞進自己脖頸,提刀就衝了出去。

猛突出來的步兵撞進正在調轉的大苑兵中,殺聲沸天,像斬蛇七寸一般從側直插進大苑兵陣,讓它四分五裂。

阿爾斯楞投眼城門,見那凹凸不平的刺盾牆絲毫未動,心知方纔是吳煜的騙話。

辛弈已經一路悍然衝殺到眼前,後邊的北陽軍長刀一拔,跟着也衝上去。

熱血飛濺,虎口震痛,胸腔卻是麻木。辛弈一刀刀的砍,全然沒有蒙辰教他的招式,只是一刀一刀,普通又結實的砍下去。倒在腳下的人越來越多,無論年輕年長,他都不記得長相,只記得刀劃要害,血迸濺的瞬間。眼前、臉頰、嘴巴里,統統是這腥澀的味道。

終於一把長刀與他再次相逢,僅僅是看見熟悉的刀風,肋下和後肩都會劇痛。可是辛弈已經跨步對了上去,天道撞在那刀鋒,震動直傳他心底。

阿爾斯楞的手臂也不輕鬆,至今尚留着辛弈給的深刻傷口,在他擡刀的瞬間告訴他這個年輕男人的不容小覷。

辛弈抿緊了脣線,不敢有半分鬆懈。腦中的弦緊繃牽拉着身體各個位置,他不敢晃神,不敢鬆氣。

雪開始往猛裏下,像是天筐傾倒,骨碌碌的一悶頭全墜下來,砸在空中飛揚成漫天大雪。

飛雪遮擋眼,刀鋒銳利似乎要劃破這鋪天蓋地的白色。

後腿彎忽然被人踹實,辛弈前撲一個踉蹌,阿爾斯楞的長刀橫掃脖頸而來。他鬢髮倉亂,被那刀風生生逼斷了一絲!

鋒已至頸邊,他卻來不及避閃!

阿爾斯楞的長刀卻停了。

就是那一瞬間,辛弈已經抽身,天道回翻,了結了身後的大苑兵。但是方纔刀鋒擦頸的感覺依舊存在,讓人不寒而慄。

大苑在突擊衝散下減輕了對上津的攻勢,爲了避免陷入被包抄,辛弈見好既收。

這一次的殺傷力不足,雖然談不上重創,但的的確確讓大苑退後了。東西兩分的迎擊隊只找到了爆竹和破衣爛衫,援軍的影子全憑捏造。退後的距離並不遠,但對於決意一氣拿下的大苑兵來說,難免要動搖幾分。

後半夜阿爾斯楞沒有再攻城,辛弈守在城牆上,鎧甲褪了一半。吳煜給他找了個大夫和毯子,把身上那些駭人的傷口都該止血的止血,該包紮的包紮。辛弈已經很久沒合過眼了,傷口處理一半的時候他就靠着牆睡了。

吳煜看那傷口有的都結了痂又裂,怕是抹不掉了,他暗自腹誹。日後別人都是穿衣耍橫,他們小王爺直接褪了上衣就能鎮住一羣。不知道被那位瞧見了,該有多心疼。

小崽子扒開人腿擠出來,鑽進辛弈的毯子裏,趴在他腿上,一定要抓着他纔行。辛弈神識昏沉,下意識的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就這麼繼續睡了。

這牆垛還殘留着火油燃燒的味道,牆壁上飛濺的紅色也沒人有空去擦。大苑停下進攻後,這牆上牆下的無數士兵都是席地而睡,有的索性躺在地上,橫七豎八的全是人。

雪還在下,只要給件衣裳,就能悶頭睡過去。

吳煜卻沒有睏意,他移步到牆垛邊,吹開上邊鋪覆的薄雪,老習慣的又趴上去。這次被冰涼的石塊凍的一瑟縮,也沒有移開。

下邊的紅色都覆了白,看着更刺眼。有多少沒閉眼的,就這樣或躺或趴的瞪目寂靜。

肚子叫了幾聲,吳煜在懷裏摸索一會兒,什麼也沒摸到,纔想起來最後一包牛肉乾給了小崽子。他鬱悶的揉了把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心想這都什麼爛事,禍不單行,被大苑堵個正着還沒糧喫。

上津只有充足的銀錢,但這銀錢在此刻堆成了山都不如一車糧來的珍貴。按道理上津不該少糧食的,它是北境通商重地,但正因爲是通商重地,上津沒有自己的糧倉,它利來貨往,最不怕的就是沒飯喫。誰知道被大苑一挑挑個準,攻擊的正是要害。

錢銀,錢銀。

吳煜突然靈光一現。

是了,他們現在有的是錢!有錢!買得起,把上津屯留的皮革貨物倒手轉賣給中部,從青平和京都兩地換取糧食。京都沒有了足夠的存糧,必然會轉而向大嵐糧倉徵收,顏絕書如果不想太早掉腦袋,他就必須給京都糧食。這麼一來,北陽就能在此之間屯集到足夠的軍糧。

這是從顏絕書手底下搶糧食,誰去做合適?

他自己肯定是不成,上津艱鉅,他還得留在這裏做王爺的傳話。吉白樾許虎離不開柔回半步,蒙辰更不成,先不提他得在襄蘭一界打理後方以防唐王,就是他有空閒也做不了。蒙叔出門買東西從來都是虧的連褲子都不剩,這事他去,不用顏絕書出馬,他們自己先光屁股打仗。

那這誰合適?

吳煜又揉了一通亂髮,想不到還是誰能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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