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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

章五十三

敖雲的彎刀先交衝在阿爾斯楞的彎刀上,撞聲炸耳。敖雲大喝一聲,結實的臂膀在這一刻爆發它駭人的力道,竟然將阿爾斯楞的彎刀回壓過去。

緊接着辛弈的天道從敖雲的馬後躥出,直衝阿爾斯楞的後頸。阿爾斯楞後腰押着的匕首翻擋,被敖雲和辛弈雙鋒夾擊在中間。

擒賊先擒王,殺掉阿爾斯楞,就算他們幾個人擊不退重兵,也有上津的北陽軍後追上來。

可是這是獅王。

敖雲後背告急,他率先被迫收刀。辛弈翻上了阿爾斯楞的馬,天道被阿爾斯楞的匕首阻擋,他在敖雲收刀的瞬間伏下身,果然他身後的冷刀也堪堪掃過頭頂。阿爾斯楞匕首一翻就要下插下來,辛弈擦偏過腦袋,一手拉緊了馬鞍,整個身形翻倒,雙腳踩在阿爾斯楞的肩頭,緊接着整個人都翻踩在獅王的肩上。

敖雲忍不住打了聲口哨。

阿爾斯楞滑肩,彎刀抄手勾向辛弈的小腿,辛弈按住獅王的頭頂,躍起躲過。然而他前躍,一手按在獅王的後腦勺,一手刀鋒刮向獅王后頸。

阿爾斯楞劈手截住辛弈的刀,但是被他前躍的重量壓推,整個人傾向馬下。辛弈趁勢躍下去,敖雲探手拉了他一把,他借力翻上敖雲的馬背。

“你應該再快一點。”敖雲舔了口手背上的血,“但是幹得漂亮。”

“希望下一次你也能快一點。”辛弈避過一刀,任憑它揮向敖雲,由敖雲格擋。

赤業踩開屍體,與敖雲的馬並行。辛弈立刻躍翻回赤業背上,俯身在赤業頭頂獎勵似的揉了揉。

“我們要和他們繼續幹嗎?”敖雲大喊。

“你覺得呢。”辛弈抽出刀鋒,被洞穿胸口的人就倒下去。

他和敖雲對視一眼,同時低罵道:“快他媽的跑!”

幹個毛!

他們這一點人甚至不夠重騎踩,憑什麼和阿爾斯楞正面打?

兩個人帶頭衝跑在最前面,風猛烈灌砸在臉上,就這樣也沒堵住敖雲的嘴,他在風中大聲:“好羞恥!我們這是在逃跑!”辛弈還沒回話,就聽他繼續道:“但是夠刺激!”

阿爾斯楞已經重新上了馬,這一次他不打算放過兩個人其中任何一個。數不盡的騎兵轟轟烈烈的追在屁股後邊,兩個人被獅子攆着,一路狂奔。

翻過前邊一處略高的地,辛弈突然在雪野裏看見了另一個隊伍。

是誰?

赤業一往無前的直衝,辛弈直直對着那對隊伍。越跑越近,他一眼看見最前方的人。

雪白的大氅壓身,狹長的眸流光,連笑都還是三分濃麗七分薄冷。

胸口砰砰砰的停不下來啊!辛弈喉嚨像被人卡緊,他張嘴想喊,卻又什麼都喊不出來。

柏九的馬忽然動了。

他向前衝策,後邊的北陽軍拔刀齊衝。雪野曠達,嘶喊相撞,北陽軍和阿爾斯楞的騎兵交鋒在雪地上。雙方久違的正面撞擊,而辛弈也直直的衝向柏九。

可是柏九的馬與他擦身而過。

“敬淵——”

辛弈的聲音還停在空中,後背一沉,擦身而過的人翻身上了他的馬。大氅壓在肩頭,冰涼的味道包圍全身。柏九同樣冰涼的手包住了他握天道的手,腿間一夾,赤業立刻轉頭回身。

天道劈砍的力道十分足,因爲辛弈知道他用多少力道。

這一場反殺還沒推近,後方的一隻長箭破風釘向阿爾斯楞的門面,他擡刀擋下,那彎刀卻發出尖銳的擦撞聲。

後方頗高的雪地上站着吉白樾。

大風吹開了他的額前發,他拉弓的姿勢一動不動。露出的眉骨上疤痕陳舊,他盯着阿爾斯楞肩頭同樣陳舊的刀痕,清秀的臉上緩緩露出笑。

他對獅王無聲的唸了一句話。

讓獅王勒馬停下,目光沉沉,從他臉上移到了拼殺中的辛弈身上,落在了那把天道上。

來日破迦南者。

必是我北陽辛家子。

嘶喊這句話的男人死在迦南山前,在一步之遙的位置矗立不倒。讓大苑慌張,讓宛澤畏境,讓迦南震動。像是誓言又像是詛咒,砸在過阿爾斯楞和大苑人的心上,也同樣砸在過北陽人和大嵐人的胸口。

就算如今他做塵土,威名不復。

也令人無法忘記。

阿爾斯楞忽撤馬,他向後退,盯着辛弈。大苑重兵跟着後退,像是在北陽軍的猛烈進攻下無奈退後,又像是另定決定只待時機。

“我在迦南等着。”阿爾斯楞擡拳舉過頭頂,喊聲道:“我在迦南山等着,如果你來不了,我就還會再來。上津擋不住大苑兵,北陽軍破不掉迦南山,終有一日我們將臨長河岸!”

大苑在瘋狂退去,這本該是趁勝追擊的好時候,但赤業也停了下來。不論是平定王還是燕王,都沒有人下追令。

“爲什麼不追上去。”敖雲策馬到赤業旁,先掠過柏九的臉,再問辛弈。

“恐怕今天不行。”辛弈平靜道:“北陽軍沒有帶更多的糧食,追急必傷,往後就是大苑界,如果陷入圍困,就會崩兵。”

“那就這樣讓他回迦南山?”

“恐怕也不行。”左手在袖中不動聲色的藏了藏,辛弈對敖雲笑了笑,“乞顏部還在後方,讓他退的太輕鬆,乞顏部也會遭殃。”

敖雲還想說什麼,但是他對上了那個男人的眼。

像蛇一樣狹長的眼,哪怕有笑也是冰涼的,就算好看也是危險的。敖雲停下音,警惕的退後,離開了辛弈的身邊。

“回去吧。”柏九在辛弈耳邊低緩道:“燕王。”

吳煜見到辛弈是喜極而泣,他拖抱着辛弈的大腿,在柏九眼前哭的涕泗橫流,再盡數蹭擦在燕王褲腿上,力求讓平定王明白自己忠心耿耿就是有點蠢。辛明也跟着抱着辛弈的另一條腿,雖然沒哭,也算是眼巴巴。

辛弈用刀鞘推吳煜,拔出自己一片狼藉的腿,看見上邊的鼻涕時一陣噁心,“天啊,這不是我的褲子。”

吳煜立刻滾身閃遠,怯生生道:“難道是平定王的嗎?”

“......”辛弈,“去死吧吳煜。”

吳煜就歡快的跑出去作死了。

辛弈抱起辛明,“你去盯着他,叫他不要瘋。”辛明抱着他脖頸不鬆手,辛弈就道:“去吧,今天我不出城了。”

辛明才依依不捨的滑下去。

待人跑掉了,辛弈肩頭一重,有人從後壓在他肩頭,環籠在他身上,握住了他的雙手。

辛弈微微握拳,左手下意識躲避,被包握了個正着。辛弈心下一跳,有些結巴道:“大、大人。”

柏九指尖留戀在他手背,輕輕滑動。

辛弈全神貫注在左手上,有點緊張。他不是怕柏九知道他左手丟了小指,他是有幾分,不想打破自己才建立起的底氣。

和柏九並肩而靠的底氣。

柏九在他頰邊低喊了聲辛弈,辛弈側頭,柏九壓在他脣上,一點點用力吻。辛弈也用了力,緩緩迴應上去。

像是很久沒有吻到過似的。

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交握在一起,辛弈的脣被抵開,清冽的水從舌尖遞進來。辛弈忽然覺得這一刻彌足珍貴,像是在冰雪裏徒步太久,終於找回就是自己的溫暖。他迴應的有些激烈,甚至緊緊握緊柏九的手,顧不得左手的殘缺。

陷入大苑的那一夜令人後怕。

如果他死在重騎裏,如果他死在雪地裏,如果他死在乞顏部。這個人就永遠不再屬於他,連同這份溫暖和這個跳動的心。

柏九陡然抱緊他,口齒間像是一場生死重逢。辛弈甚至被高升的體溫燙出汗,他勉強的扒上柏九的肩頭,抵着柏九的額,和柏九咫尺相望。

“敬淵。”辛弈抵着他,低聲道:“我殺了很多人,我不是你的兔子了。”

柏九竟然沒因爲這句沒頭腦的話笑出聲,他認真道:“我知道。”

“我遇見了阿爾斯楞,我卻沒有到達迦南山。”

柏九低緩道:“我知道。”

“我丟的狼狽,尋求乞顏部的聯手。”

“我知道。”

辛弈道:“我想回家。”

柏九拇指摩挲在他臉頰,低聲道“那我們就回家。”

辛弈當然不會現在回家,因爲他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大苑和唐王,他一件都沒有解決。阿爾斯楞的退後不能就這樣輕易,明早天一亮,他就要繼續上馬,帶着糧食,再次在寒風中涉雪,將大苑徹底堵在那一邊。

迦南山的那一邊。

這一夜他睡得很實,柏九的輕拍再次令他放鬆沉眠。柏九捏着辛弈的手,指尖在辛弈手指上來回摩挲,看着他失去小指的左手,沒有笑容。

有一年的暴雪夜。

柏九還不是柏九的時候發誓。

要讓辛弈活下去。

一世不沾愁痛。

深夜裏的男人執起他的手在脣邊輕啄,什麼也沒有說,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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