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絲目光

一入夜，上陽京畿中便拉開了和白天全然不同的熱鬧帷幕，這是盛世唐國賦予這座皇城的記號。

而跟着那支誅邪師隊伍一路潛行的玄機和霍青魚，最終一併出了皇城，與身後那熱鬧的城池越越遠，最終湮沒在茫茫夜色中。

再往遠去，就是京畿道了。

在玄機和霍青魚不知道前面誅邪師們究竟目的在哪裏的時候，前面的人影卻分散開來，在遠芳古道上散落，沒入荒草中。

怕打草驚蛇，玄機和霍青魚不敢再近前，保持着距離等待前面的誅邪師到底想幹什麼，最好是能在這之前找到霍翎，確定她的位置。

夜風吹過京畿道，順着一片阡陌往前面飛去，是不遠處的山坡與密林。誅邪師們所注視的，正是那邊山坡密林的方向。

直到了此刻，一直安靜得連鴉噪聲都不見的密林這才隱晦地燃起了炊煙，煙勢不大，通過地下挖好的排風口，順着風低矮地往更遠的方向吹去。

不近了仔細觀看，根本不易察覺。

這是怎麼回事？

玄機沉抑着看了霍青魚一眼，壓低了聲音將心裏的疑惑說出，“這種埋竈坑的手法，一般只有行軍的人才會用。”

也是圖和個隱蔽，潛伏掩藏的時候，這種生火做飯的模式更加的隱蔽安全，而現在看這炊煙稀少的樣子，卻不像是大規模行軍的模樣。

這就很是矛盾。

“這林子裏藏着軍隊？”霍青魚也是疑惑，又看了一眼前方青草沒過眼界的地方，誅邪司派出的人都潛藏在那裏。

“誅邪司向來只管誅邪，如果是軍隊潛藏，不應該是他們出動纔對。”霍青魚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玄機也正疑惑這點，但旋即腦海中閃過了另一種可能，“那如果，裏面潛藏着大量械人，足以成軍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誅邪司出動就再正常不過了。

更何況他們進過地下城，得知了上陽京畿裏多少達官貴人都有暗地裏豢邪的舉動，如果朝堂裏有居心叵測的，大量豢邪，那也足以引起一場大劫了。

“這……”霍青魚被玄機這個猜測給嚇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得儘快找出我娘，把她帶走了。”

說着的時候，霍青魚還是不放心，爲了穩妥起見，他決定自己先動身看看。

“玄機，你先在這裏盯着，有什麼動靜不要管我，儘快找到我娘，咱們客棧裏會和。”霍青魚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貓着身打算從另一邊繞過誅邪師，前往密林裏去查看情況了。

“你要做什麼？這很危險。”玄機拉住了霍青魚，前面目前也尚不能確定到底潛藏着什麼，這樣貿貿然過去，如果真的是藏着大量械軍，那霍青魚被前後夾擊，可就真的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了。

霍青魚又豈會不明白這一點，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遠遠一看就走，不然的話……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麼，毫無應對方式。”

霍青魚說得也在理，但孤身一人這麼去實在是太危險。玄機正想出口阻攔的時候，霍青魚已經往另一邊過去了。

霍青魚爲了不驚動誅邪司的人，特地繞了一圈從側面悄悄潛進林子中。

夜色本就漆黑，再加上林子裏樹木的遮掩，更加顯得幽暗無比。霍青魚遊走在其中，也是順着之前炊煙的方位判斷。

林子的盡頭，是一道隔絕視線的隱蔽山坡。越過這林子，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只見山坡綿延處正好擋住了外界窺探的實現，而在山坡下面則是一座挨着一座的營帳隱祕駐紮在此。

黑林甲軍，即便到了深夜仍舊是有序地巡邏，兵甲鋥亮，沒有絲毫怠慢的樣子。反之，更像是隨時都要進攻前面皇城的樣子。

他們在等時機。

這是霍青魚第一個聯想到的。在他正在想法子，最好能不動聲色地去試探一下這些黑林軍究竟是不是械軍的時候，一隻手忽然從身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青魚下意識地就扣住來人的手腕。

“是我。”玄機及時開口，聲音低沉和戒備，她矮下身來和霍青魚並排在一起，“他們開始動手了。”

“在林中布了銀絲網，還有滾石！”

玄機不用明說，誅邪師這一套動作在場的兩人都無比的熟悉，他們使出的這些手段，基本就可以確定前面駐紮的這些軍甲，都是械人了。

“難怪誅邪司動靜這麼大。”霍青魚心裏的擔憂則更深了。

與此同時，誅邪師的人分成扇形包圍，等密林中的人將銀絲網布置好，學着鷂子發出幾聲暗號聲響之後，其餘兩邊的誅邪師都開始悄然收縮了包圍圈。

這是要將山坡裏面的械人逼近密林裏的安排。

“走。”霍青魚當機立斷，也趁着夜色跟隨在其中一隊誅邪師的身後，只有混在其中才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玄機顯然也贊同這個做法，沒有遲疑，也一併跟隨了進去。

現在這樣是最好的。

他們已經知道了誅邪師在密林中的佈防，即便等下被發現，撤退的時候也不至於陷入了他們的網裏。

誅邪司的傢伙事，可樣樣都是剋制械人的。

跟隨着誅邪司的人一併進了山坡之後，那些原本巡邏的黑林軍在這一刻忽然亮起了大旗，順帶着周邊山坡“騰、騰、騰”地亮起了火光。

誅邪師們不禁一頓，很快反應到了他們進入了對方的陷阱。

然而，誅邪司這邊也很快又調整了回來，按照原本佈置好的步伐進攻，小小的山坡就像一個被逐漸紮緊的口袋，他們在下意識地將這些黑林軍給逼到林子裏去。

而在這混亂中，玄機避開了刀槍，他們的目的既不是這些黑林軍，更也不是誅邪司，兩人在這觸開的戰鬥中，尋找着那個披着披風的身影。

玄機和霍青魚都下意識地朝着兩邊去，避開了林子的入口處。

火光，兵甲，誅邪師！

在這場混亂中，這些黑林軍在誅邪師圍攻下，似乎逐漸呈現了退讓的狀態，隨着周圍埋下的滾石炸開，山坡的坡體也滾落了沙石。

黑林軍正順着誅邪司佈置的那樣，開始朝着林子中退去。

混亂中，霍青魚也開始着急了，隨手奪過的長刀在左右劈開了一條路時，前面陷入混亂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正確來說，是那道熟悉的披風，披風下隱約顯露着臧色的衣衫和隱約可見的金屬光色……霍青魚見到這身影也在混戰中的時候，不禁欣喜，拼命地朝那邊去。

在接近了那人背後的同時，霍青魚將長刀收在肘後，一手朝着那人搭去，“娘，是你嗎？”

那人身影一怔，忽然就像僵住了一樣，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驚一樣，在混亂中，在周圍沖天的火光中忽然靜默了下去。

隨之，緩緩地轉過了身來，面向霍青魚。

霍青魚總算是看清楚了披風下的容顏。

……

玄機混戰在另一邊。

她沒有看到霍青魚已經找到那人，只不過隨着這山坡裏的黑林軍被順利地吸引到了林子裏去的陣勢，玄機心裏卻開始浮現出不安的感覺來。

山坡上的火光，就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一點都不像山坡下那樣驚惶無措的樣子。

順着這混戰，玄機一路跟着上了山坡，在火光沖天的山坡上她破開了一道口子，站在這烈烈紅光下，身影斜長地照向山坡兩邊。

一邊是誅邪司與黑林軍的混戰。

另一邊，玄機站在這山頂上往下看去，忽只覺得遍體生寒。

山坡的另一面，纔是真正的駐軍之地，拔起的營帳，威武的士兵手中執着刀槍，帶頭的是一個身穿愧盔甲的中年男子，將軍手持長刀身騎烈馬，一看就是馳騁疆場的老手。

而在這將軍的身旁，玄機看到了一道讓她渾身血液倒流的身影。那一襲紅衣，狀似尤然地坐在一匹棗色的鞍馬上，手裏捧着一方不大的、隱約閃過一絲銀光的方形東西。

馬上的宣姬，一如她當年初次來到上陽京畿那樣的姿態，同樣手捧着那方足以定天下的計算機，一切都成竹在胸。隨即，她彷彿覺察到某一處有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宣姬下意識地將目光朝着玄機這邊投來。

一絲目光，僅此一眼！！！

玄機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的腦中炸開，血肉模糊。

眼前的一切，再清楚不過了。

宣姬的計策。

前面駐紮的軍甲也好，炊煙也好，一切都是誘敵的手段，引着誅邪司的精銳盡數往這邊撲，如若不出所料，追趕着這些黑林軍進密林裏的誅邪師……

正當玄機朝着密林那邊看去時候，只見原本一直按着的軍士們，忽然高聲大喝了起來，“殺！”

殺！

殺聲震天。

誅邪師們在將這個密林包圍的時候，以爲裏面的銀絲網制服住了這些械軍。可任誰都沒想到，在這林子中的一場反殺，正在開始。

而在這混戰之中，霍青魚在那個披着臧色披風的人轉過身來那一刻，有種靈魂瞬間被撞碎了的震盪感，以及……驚嚇。

在霍青魚僵住了的神情當中，映出了那個跟着舊日同僚一併前來誅邪的械人骨架，它曾經有個響噹噹的名字。

但現在，無人記得他叫什麼，更沒人記得他長什麼樣。

只在霍青魚震驚的瞳孔中，映出了它凹陷進去了大半的骨骼輪廓，以及它那沒有皮囊只有骨架的手上的劍。

抽劍而來的動作卻仍舊利索無比，直刺霍青魚。

“誅邪司誅邪，誰敢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