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黑夜初始的星光

宛如雙臂被一點點扔進絞肉機一樣的疼痛讓軍官幾乎痛到暈眩，可更令人恐怖的是眼前少年的眼睛。

那雙彷彿由屍海薰染的血紅色的眼睛，彷彿灼燒靈魂一樣的痛苦，讓這位戰場上重逢殺敵的軍官有了死比活着還要好的念頭。

魔槍所帶來的滔天殺氣和陳青衫自己所經歷的血海屍山並不比任何一場戰爭差。

陳青衫現在很累，因爲他要剋制，他要壓制，他要控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緒，他要收斂自己的殺氣，因爲這些哪怕泄露一絲，都可能對玲留下不好的印象。

此刻酒館變得無比寂靜，甚至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在那名軍官身後的軍士和下士僅僅是無意間瞥到了少年的眼睛，就已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了。

“青衫…別…”

玲還是認出了眼前的少年，雖然少年泄露的殺氣並不針對她，但是少年因爲抑制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卻逃不過她的眼睛。

這幾日的相處，玲也熟悉了兩人的性格，所以她知道，如果不攔着眼前的少年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陳青衫聽到了少女的聲音，壓制的情緒才鬆緩了一些，他緩緩的半轉身側對着玲，讓身體擋住玲的視線，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說道：

“沒事，阿叔保護你。”

也就在陳青衫轉身的那一刻，在陳青衫將泄露的那一絲針對三名軍官的殺氣收回轉身的那一瞬間，那名軍士拔出了腰間的手槍，對準了陳青衫的腦袋。

軍士瞪大的眼睛裏帶着無與倫比的恐懼，有着千錘百煉槍術的他此刻拿槍的手都是顫抖的。

如果不是眼前軍官那血肉模糊的手不斷刺激着他的神經，他可能早就轉頭逃走了。

砰！

響起的不是槍響，而是同樣的木頭崩裂的聲音，一柄斧頭從門口被暴力的扔了進來狠狠的將軍士手中的手槍砸飛了。

“走吧，玲，方然來接我們了。”

陳青衫帶着微笑將玲的身子轉正，兩人正對着門口，破爛的木門前，有一道身影站在陽光下等待着他們。

金黃的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照成了一條通往外面的路，陳青衫牽着玲的手在衆人的注視中，緩緩的消失在黃昏的天邊。

【夢魘】解除。

等衆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被損壞的木牆和木門竟然變得完好如初，那三名軍人還是在那個位置，剛纔那一幕彷彿虛晃的幻影。

只有一柄斧頭牢牢的釘在三名軍人身前的桌子上，除此之外還有一杯劣質酒和那名軍官失去感覺的手。

最後方然攔住了陳青衫，儘管自己也無比暴怒，儘管自己也想將那名軍官碎屍萬段，但他還是攔住了陳青衫。

就算這裏只是窮鄉僻壤的農村，但如果死了一名軍官一名軍士一名下士，那麼這周圍所有的牧場主，農民，商人，都不會好過的。

他們既然認同了這個場景裏的玲，那麼他們同樣需要認同的還有這個場景裏的所有人。

既然認同了玲是個活生生的人，那麼他們就必須認同別人也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場景臨時虛構的數據。

以陳青衫和方然的能力，他倆大可以將三名軍人全殺了，甚至可以直接與那三名軍人身後的勢力國家交戰，但是他們不能這麼做。

他們能做的只是給那名軍官一些教訓，僅此而已。

秋季意大利的晚上帶着些許寒冷，三人回到了他們拼湊的“家。”

這裏已經沒了一開始的破爛和淒涼，在三人的收拾下雖然還有些簡陋，但是已經可以當成一個房子來住了。

陳青衫坐在用自己銀劍削成的木墩上，望着眼前的篝火一言不發。

“我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

忽然一旁的方然說道，坐在他們中間的玲有些不知所錯望着兩人的臉。

對啊，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在再伊爾安穩的生活下去了，並且…

陳青衫和方然都有意無意的撇了一眼臉頰被篝火映的火紅的玲，他們想讓玲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三人正對着篝火，感受着其中向外滲出的溫暖。

在這個小村莊裏他們想要生存，肯定不能永遠都在彼此身邊的，今天如果不是陳青衫剛好打完獵回來擋在了玲身前，如果不是砍完樹的方然攔住了陳青衫，後果不堪設想。

“好，玲你覺得呢？”

陳青衫拍了拍玲的腦袋，溫柔的問道。

玲還是那副膽小的模樣，看了看陳青衫又看了看方然，眼睛裏的迷茫也化爲堅定，重重的點了下頭。

他們雖然才相處了幾天，但是在面對伊爾和他們的時候，玲竟然想不到任何留下的理由，也想不到任何不和他們走的理由。

他們在玲的心中赫然有了一些重要的地位。

“沒事的，別擔心，我們答應了你父親，會好好照顧你的。”

“對，我們會去比這裏好很多，不會再有這樣的傢伙、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熱鬧有趣的地方。”

兩個人一左一右的蹲在玲的身前，溫柔的注視着玲。

一百年前的意大利夜空上星河璀璨，皓月當空，地上卻少有燈火。

篝火裏燃燒的火焰已經熄滅，周圍的蟲鳴鳥叫聲像是被隔斷了，他們最後望了一眼纔剛剛收拾好的“家”，頭也不回的走了。

夜色越來越濃密，伊爾小小的輪廓隱沒在背後的深夜之中。

偏僻鄉村的郊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上陳青衫奔跑着，身後是抱着玲的方然。

“【眠】牌用了嗎？”陳青衫感知着周圍，向方然問道。

“用了。”方然看着被子裏熟睡的玲輕聲迴應道。

“嗯。”

漆黑的樹林裏有無數顆閃耀着微光的粒子出現，化作精美的羽翼在他們身後凝聚。

透明的光壁在兩人周圍覆蓋，清風拂過兩人煽動着翅膀消失在漫漫長夜的盡頭。

....

...

溫暖舒適的感覺傳來，從夢境裏甦醒，少女有些睡眼朦朧的緩緩睜開雙眼，然後發現自己躺在牀上。

嗯？

腦海裏冒出茫然的疑惑，她一下子坐起身，發現自己在一間溫暖和煦的屋子裏，身上蓋着被子。

又睡過頭了。

看了看外面上午明媚的陽光，每天起牀的時間都是在天亮之前的少女本能的冒出這個念頭，然後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嗯？玲你醒啦？”

“她沒醒，她在夢遊。”

下意識的看向了牀邊，玲看到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陳青衫正坐在那喫橘子而方然正坐在那裏扒着橘子。

“這裏...是哪裏？”

玲有些茫然的看了看這件乾淨漂亮的屋子，木製做的傢俱和磚石砌成的窗臺，還沒使用的壁爐和放在櫃子上的煤油燈，本能的問道。

“是哪裏啊？我們也不知道，一直走走到這裏看起來像是個城鎮一樣就在這休息了。”

“不過沒事，你一會自己去問問就知道了。”

兩人像是很有默契一樣的一人一句的回答着，只是方然還是有着抓腦袋撓臉頰的小動作。

玲楞了一下完全不清楚方然話語裏的意思，問問就知道了？

問誰？

但是這些疑問還沒問出口，玲就看到方然把手上的橘子一扔，拿起了一個鈴鐺感覺到新奇的瞅了瞅，然後用力的搖了搖。

推門聲沒用多久就響起，一個長的並不算好看的女人走了進來，小心的看了桌子旁的兩人一眼。

陳青衫將手裏撥好皮的橘子一把塞進嘴裏，然後敲了敲桌子上的一張白紙，上面用着意大利語寫着：

‘帶她去洗澡，給她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玲給陳青衫裝的夜網翻譯器還沒失效，在方然變出紙和筆之後陳青衫照着翻譯器來抄，這樣兩人與別人交流也不成問題了。

討好的點了點頭，鎮長夫人掛起面對孩子溫暖和善的微笑，走向還躺在牀上的少女，溫聲的說明着自己的意圖，然後在玲還是一臉茫然的時候拉着她朝着已經燒好水的浴室走去。

半個多小時後。

整個纖細的身軀都在冒着白色水蒸氣的玲，在熱水和香皂的幫助下變的白白淨淨，從滿是灰塵的小野貓變成惹人喜愛的小姑娘。

穿着鎮長家孩子小時候的衣服，睜着淺金色大大眼睛纏繞着布條的胳膊放在身前，正抓着輕飄飄亞麻裙子的衣襬，不知爲何有些不自在的看着陳青衫和方然。

漂亮的小臉上五官明媚，纖弱的身體讓人憐愛。

眨了眨眼睛，看着洗乾淨了換了身衣服、重新用細繩綁了頭髮的玲，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的煥然一新，讓方然煞有介事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笑了笑：

“走吧，我們去外面。”

陳青衫打了個哈氣也緊隨其後。

...

...

總是得碰上實際的事物，才真的有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實感。

磚瓦堆砌而成的屋子之間夾着狹窄的小巷，一直連接到看不見的遠處，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都是穿着符合這個時代衣服的男女老人。

和大約只有不到五十人的伊爾不同，這裏超過一千人的小鎮上，是數不清老式的房屋建築，路邊叫賣着的攤販，和挎着籃子的婦女和從事着各種各樣工作的人們。

溪水在下降的臺階旁流過，漂洗過木盆裏的衣物，富有時代感的景象，和只給方然一種與世隔絕的偏遠山莊的伊爾感覺不同。

二十世紀初期的意大利，在眼前不可思議的出現。

玲呆愣的看着身後那棟漂亮帶着花園的房子，然後又看了看眼前的小鎮一下子覺得有些恍惚的不真實。

因爲她知道這是裏伊爾最近的德利爾小鎮，但是要來到這裏的話...

需要坐兩天的馬車！

我難道睡了好久....？

好像從認識那兩人的那天開始，玲就覺得自己活在夢幻之中，溫暖的被子，可口的烤魚，從未喫過的甜甜的各種果子，不需要勞動的工作，可以遮風擋雨的小屋，身邊總是在打打鬧鬧關心自己的家人。

許久未曾有過的溫暖和安全感，甚至是心底溢出的暖流……

這種無比真實的不真實感也在困擾着她。

但是空氣中的味道，眼前的人，身上的衣服，皮膚的舒適感，精神的輕鬆感都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玲你知道這是哪了麼？”

方然有些出神的看着一百年前的歐洲小鎮，然後對着身邊的少女問道。

“德...利爾，離伊爾最近的小鎮...”

漂亮的少女站在他的身邊，好幾天的相處，最開始生澀的漢語已經開始變的一點一點的流暢。

“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麼？”陳青衫回頭問道。

看着玲一直看向某一個方向，陳青衫就隨便問了一句，然後被看破心思的少女一下子低下了頭，好一會才微微的點了點頭，發出了微不可查的肯定。

“嗯...”

沒用多少時間，三人就走到了小鎮的外圍，那是一座山坡上的白色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更像是一座小小的莊園。

它遠比小鎮裏鎮長的家還要華麗漂亮，白色的洋房有着整潔透明的玻璃窗戶和一大扇的正門，還有着幾乎不符合這座小鎮人們生活水平的噴泉和花園，整體華貴的讓人覺得它不該在這裏。

簡直就像從根本不屬於這裏的某個地方，直接搬遷過來一樣。

這間屋子...

陳青衫和方然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疑惑。

他們可是繞着這小鎮繞了一圈的，爲了找一座心儀的房子，而這裏居然有這麼一座房子，他們昨晚在天上居然沒看見。

怪。

身邊的少女在鐵製的大門前踮了踮腳，向裏面張望着，但是卻並沒有看到裏面住着人的樣子。

失望的收回視線，玲看着自己的腳尖，有些難過的低落。

那個人不在麼...

看了看不知道在想着什麼的少女，方然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房子，有些奇怪究竟是誰會住在這裏。

不過很快就拋開了這個沒有用的想法，拍了拍身邊少女的肩膀，想讓她打起精神的眨了眨眼睛問道：

“玲，你還有沒有什麼地方想去的？”

“唔...其實我倒有挺多地方想逛逛的...”

陳青衫則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身體不自覺的開始凝聚魔力。

會不會是參加者……

“走啦，青衫。”

看見陳青衫還在望着房子發呆，方然就喊了他一聲。

“哎，來了。”

陳青衫這才聳聳肩跟了上去。

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