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夜

夜幕降臨。

悲痛的情緒像是遮月之烏雲，籠罩在每一個倖存者的心上，他們喫不下東西，也睡不着覺。

陳麟獨自一人走到一處溪澗旁，用冰冷的溪水沖洗臉上乾涸的血跡。

清澈的水珠、也許還混着幾滴淚珠，逗留在他的臉上。

陳麟心亂如麻，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那一幕幕慘烈的畫面，四十多條生命，有臨時成員，也有朝夕相處的兄弟，因他獵殺劍齒虎的提議以及決定而喪命，他不知如何去面對死者的家人。

他取出口袋中一塊光華暗淡的晶片，注視良久，更覺愧對死者：“我陳麟對不起你們。”

這是劍齒虎的妖靈晶核，是他沒有考慮到的。

這枚妖核光華暗淡，表面有一道劃痕，說明這隻劍齒虎曾經是一隻大妖，不知何種緣由，妖核受損，實力大減，靈力波動才減弱至普通妖獸的級別，可即便如此，它的肉身卻是實打實的大妖級別，力量與意志也不是普通妖獸能夠比較的……

這種情況誰也無法預料，只不過陳麟更願意認爲是他自己的問題，這些年他一直待在西山鎮，曾經的變故以及如今忙忙碌碌的生活使他不再追求更強的自己，多年過去，他的實力甚至倒退，曾經一眼能夠看穿的東西如今卻已經不行了。

“隊長，隊長？”赤煌站在陳麟身後，後者卻彷彿沒有聽見一樣，赤煌伸出手拍了一下陳麟的肩膀，陳麟這纔回過神來。

“這麼晚了，快點回去休息，明天就要啓程回西山鎮了。”陳麟收起妖核，對赤煌說道。

赤煌在陳麟旁邊坐下，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人的生命，真的很廉價麼？”赤煌問。

“你爲什麼這樣問……”陳麟十分詫異，也有點猝不及防。

“白天狩獵的時候，不到一個時辰，卻死了那麼多人，這些人的生命價值，就只是爲了獵殺那頭劍齒虎嗎？”赤煌接着問道。

“不，當然不是，雖然在劍齒虎的眼中，他們的生命如同草芥，可是對於我們而言，他們是最勇敢的狩獵者，他們的生命是無價的！”

“有時犧牲在所難免，非是生命廉價，只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嗎……”赤煌似懂非懂的樣子。

“嗯，無可奈何，他們無可奈何，我也一樣，如果足夠強大，便不會是這樣的結果了。”陳麟嘆息道。

“那，要怎樣才能變得足夠強大呢？”赤煌追問。

“自然是通過修煉……”陳麟再一次因爲赤煌的發問而感到訝異，通過修煉才能變強，這是幾歲的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不禁問道：“你連修煉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以前在礦場裏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逃出來之後才聽別人談到過這兩個字，但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赤煌回答道。

“礦場，逃離，”陳麟聽到赤煌所說的話之後，頓時面色一變，詢問赤煌：“你是從礦場中逃出來的礦工？”

赤煌點點頭。

“這件事情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

“你記住，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場合，你都不能說自己是從礦場中逃離出來的，如果有人問起你，你就告訴他，你是其他赤族部落遺棄的難民，明白嗎？”陳麟神色嚴肅。

“嗯，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赤煌點點頭。

礦場中的老人也告誡過他，逃離礦場之後，絕不可向其他人提起這件事，他明白這其中的嚴重性，是出於信任，才向陳麟坦言。

“好了，我們回去吧，明天將要啓程返回西山鎮，可不能無精打采的。”陳麟揉了揉赤煌的腦袋。

兩人起身，轉頭便看見兩個不懷好意的人站在他們身後。

陳麟記得，這兩個人是狩獵團隊的臨時成員，當時劍齒虎發怒的時候，他們二人躲在衆人身後，非常怯懦，陳麟因此對這兩人的印象比較深刻。

“原本只是來索取劍齒虎妖核，沒想到竟還有意外的收穫！”

兩人卸去了僞裝，冷笑着，袖袍之下藏着濃重的殺意。

“你們是鬼炎族人？你們混入狩獵隊伍有何目的？”陳麟心知眼前這兩人絕非善類，能感知妖核的存在，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陳麟，當初你憤然出走，來到西山鎮這個窮鄉僻壤，但上頭知道你的本事不小，所以讓我們多盯着你一點，既然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那就將妖核與這個賤奴都交出來吧。”

“你意欲隱瞞這個賤奴的身份，本來罪無可恕，但是看在妖核的份上，我們可以不予追究。”

鬼炎族兩人雖然咄咄逼人，但多少還是對陳麟有些忌憚，沒有將其逼上絕路。

“妖核是我的，人，你們也帶不走！”陳麟可不喫他們那一套，他深知這些人心狠手辣，如果讓赤煌落到他們手中，下場必定是生不如死。

“這枚妖核是你應該繳納的戰果，至於這個賤奴，本就是一個逃犯，遲早難逃一死，你何必爲了他，來與我們爲敵呢？”

“我再說一次，人，我不會讓你們帶走。還有，我早已不是‘狩獵人’的成員，你們沒有給我的狩獵提供任何幫助，我也不必向你們繳納狩獵的戰果。”

“你以爲你撕毀了你的那份契約就能退出‘狩獵人’嗎？沒有大團長的允許，你永遠都屬於‘狩獵人’，依照大團長定下的規則，你不繳納三成狩獵戰果，便是違反契約，後果是什麼你應該清楚！這個賤奴是礦場逃犯，你若是想護着他，便做好同他一起死的打算吧！”鬼炎族兩人見陳麟不喫軟，便出言威脅陳麟。

陳麟自是不肯退讓，他將目光投向鬼炎族兩人的方向，但並沒有落在他們身上，而是他們身後漆黑的夜色。

“罷了，大團長定下的規矩，我自當遵從。”陳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算你識相。”鬼炎族兩人沒有想到會這樣容易，畢竟輕易妥協並不符合陳麟的性格，所以他們並沒有放下戒心，但是他們過分防備陳麟，便忽略了自己背後。

咻！咻！

兩根鋼針扎進兩人的後頸，針上淬滿了毒素，一瞬間侵襲全身。

陳麟眼疾手快，結束了他們二人的性命！

“你怎麼來了？”陳麟問夜色中的人影。

“我見他們二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你，便也跟了過來，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秋嬋走到陳麟面前，問道。

原來，陳麟方纔做了一個微小的動作，那是他與秋嬋在常年配合中形成的默契之一，代表襲殺。

秋嬋看見之後，當即甩出兩根毒針，協助陳麟殺死了鬼炎族的兩人。

“這兩個人的身份不一般，恐怕會引起不小的動靜，最好是僞造一個使人不能懷疑的假象。”陳麟神情凝重。

“劍齒虎發狂，屠戮生靈，他們兩人不幸喪命？”秋嬋這樣說道。

“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但是鬼炎族手眼通天，除非毀屍滅跡，否則必定會露餡，可……”陳麟十分爲難，他親身經歷過，體會過鬼炎族的手段，因此不敢心存半分僥倖。

秋嬋自然明白陳麟的難處，在鬼炎族面前，想要毀屍滅跡，那就不能只毀掉這兩具屍體……

面對這種情況，陳麟再如何果斷的性格，也會猶豫。

“你先帶他回去休息，讓我想一想怎麼處理。”陳麟說道。

陳麟轉頭看向赤煌，後者臉上並沒有多少恐懼之色，只不過多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他顧不上太多，只要沒有嚇到赤煌就行。

秋嬋帶着赤煌回營地了，陳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敲打自己的腦袋，這或許是他最彷徨的一次。

救下了赤煌的性命，卻要讓已經慘死的數十個弟兄盡成孤魂野鬼，他不後悔這個決定，只是會愧疚，而他也不得不成爲這個“兇手”，使他更難以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