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晨今天又帶了上次的衣服，紅豔豔的裙子，還有披肩，好看極了，頭髮散開，腰間掛上一串腰鈴，往那一坐，就準備開始接仙了。</p>
郭振言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按理說這點小陣仗不至於緊張，但我看他在那裏坐立不安，額頭上都沁出了汗，一雙手不住握拳，又鬆開，眼神裏充滿了期待。</p>
郭瘸子衝他一笑，說：“我說，郭老闆，咱們兩個是本家，都姓郭，我就跟你多說兩句。你思念亡妻的這個心理我們都理解，但是待會等她上來了，你最好還是淡定一些，不要亂了場面，否則的話，我可不容易往回送。你也知道的，這請神容易送神難，請鬼也是如此。”</p>
郭振言搓了搓手，說：“那就不往回送……行不行？”</p>
他舔了舔嘴脣，滿眼期待。</p>
“不往回送？開啥玩笑，你以爲從地府裏請鬼上來，是她自己溜達上來的呀？那是人家的大仙去地府裏給帶出來的。你想得倒美，想讓你媳婦留下來陪你，就算你不介意，人家大仙怎麼跟地府裏交代？我打個比方，按正常手續來說，這叫探監，你可倒好，直接越獄啊。”</p>
郭瘸子的比喻倒是很貼切，我也對郭振言說：“你先做好思想準備，我估摸着，這個見面的時間不會太久，你待會都想跟她說什麼，心裏先想好。還有，待會你媳婦從地府上來，會附她的身，但是你要控制一下你自己，說話就行了，可別動手動腳。”</p>
這個我必須得交代好了，否則一會他媳婦附體在何雨晨身上，他一時激動，再衝上去抱着何雨晨又哭又嚎的，萬一再控制不住，親人家何雨晨兩口，那就惹麻煩了……</p>
郭振言連連點頭，無論我們說什麼，他都全部答應。</p>
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何雨晨上了香，在一旁坐好，雙目緊閉，雙手按在腿上，垂頭不語。</p>
我對郭瘸子點了點頭，他便清了清嗓子，手持神鼓，咚咚咚咚的敲了起來。</p>
每次聽他這鼓聲，我都有點想要跟着抖腿的感覺，這次也沒例外，而且我明顯感覺到，黃快跑出來了，而且就在我的身上，很是興奮的樣子。</p>
“快跑，控制一下你自己，咱們這給人辦事呢，你要想聽鼓，回頭我讓這老頭給你敲二百塊錢的……”</p>
我悄悄哄了哄黃快跑，然後這顆心才稍稍安定下來。</p>
隨後，郭瘸子開始正式請神了。</p>
“文王慢打鞭子掄，紅日滾滾海底沉，借地來到周門府，大鼓一響鎮乾坤。唱的是，龍歸滄海能行雨，虎歸深山鳥奔林。行路君子奔客店，和尚老道奔廟門。大道斷了車和輛，小道斷了行路人。十家倒有九家鎖，還有一家門開着。八仙桌子地上放，燒香打鼓請神仙……”</p>
“幫搬我邁虎步蹬仙盤，左手提起文王鼓，右手又掄武王鞭，老仙啊，這面鼓不一般，咱們擊起文王鼓，響三響，顛三顛，上打三皇套日月，下打地支五行又配天干，左打青龍出東海，右打白虎臥深山。今日裏，我但只見，傳香報馬沒消閒，金花寶碗升香菸，根根黃條插上邊。金條好比金龍盤玉柱，香菸好比鳳舞落九天。”</p>
“老仙啊，紅的都是火，藍的都是煙。紅火接的你們胡黃將，藍煙接的你們清風鬼主和煙環。那個金花教主當堂坐，金童玉女來陪參，藥王老爺當堂坐，藥龍藥虎搗藥的仙。四大名醫上邊坐，藥童藥女站兩邊。胡家人馬我拜到湖北口，黃家人馬點到黃花山。常蟒巳蛇請到蛇盤地，清風鬼主接到木靈單高棺。沒拜到的神仙別挑理，先鋒官速速把信傳。”</p>
“南來報馬往北跑，北來報馬往南顛。東來報馬往西竄，西來報馬往東翻。前站報馬沒怠慢，號馬棚裏把馬牽。南山牽過爺家的黃驃馬，北山搬來紫金鞍。單足斜插葵花蹬，雙手搬上紫金鞍。鷂子翻身上戰馬，老仙就要出了山。”</p>
今天郭瘸子唱得格外的多，一口氣連敲帶唱，足足一大套，可是何雨晨還是沒動靜。</p>
只見她仍然是低着頭坐在那，雙目緊閉，不住的打哈欠，兩條腿微微抖動，似乎馬上就要來神了。</p>
郭瘸子鼓點加速，繼續唱。</p>
“老仙家啊，下山別忘帶上三宗寶，套仙索招魂幡，拘魂的大瓶拿手間。老仙抓把黃沙洞門瞞，別讓闖堂的人馬進了山。炮響三聲下高山，催動戰馬往前顛。走一里又一里，走一山越一山，走山頭越山彎，走了河路碼頭穿，鯉魚爲食金鉤釣，船頭燒紙爲河干。”</p>
“我左眼瞅，右眼觀，高山腳下一座大營盤，山長青松松靠山，山澗流水水城潭，仙人摘桃樹上走，澗下流水不一般。老仙啊，前身來了熱如火，後身來了是冰寒。左膀來了左膀動，右膀來了右膀顛，叫你晃你得晃，叫你顛你得顛，三堂我攏住戰馬擎住了鞭，鼓要裹音字兒都聽不全……”</p>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p>
因爲按照正常來說，到了這個時候仙家必須要請下來了，尤其是何雨晨這都屬於是老大神了，不可能這麼半天還請不下來。</p>
眼看着郭瘸子都有點不自在了，他又敲了一陣鼓，見何雨晨還是在那光哆嗦不說話，於是舔了舔嘴脣，繼續唱！</p>
這回他是真賣力氣了，腦門上都見了汗，而且唱詞的語調也變成了帶着商量的語氣。</p>
“老仙啊，我三請三讓，您老沒落馬，五請五讓您老沒出山。今天爲旺你們胡黃仙，我和老仙沾點緣。說的是紅日滾滾落西山，家家戶戶把門關，繡女放下盤龍線，二八佳人挑竹簾。金燈要點銀燈端，金燈點到九江口，銀燈點到神堂前。九江口好比風水地，神堂好比臥仙壇。今天弟子要請威王下高山，你看這風和日麗豔陽天，桃花吐瑞在桃園，楊柳放葉綠封山，孔雀開屏千年瑞，松齡鶴壽萬萬年，佛光普照吉祥日，出馬小吉靠大安……”</p>
郭瘸子唱到這裏的時候，已經純粹是說吉祥話了，用一些好聽的話來請仙，但即便這樣，何雨晨那裏還是跟剛纔一樣，光哆嗦不說話，明明仙家已經來了，就是不落馬下鞍。</p>
就在這時，我忽然猛地一個哆嗦，渾身的寒毛刷地就豎了起來。</p>
然後，我就感覺自己不受控制地站了起來，看着郭瘸子呵呵一笑。</p>
“這位幫兵，不必再唱了，今天我在這裏，他們一個也不敢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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