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凱旋

當天夜裏，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大雪下了一夜，到清晨時分才停。將士們將營帳軍備收拾停當，就着雪水略清洗了一下。李清意看着雪水中的一抹黑紅，她右側顴骨上方有一擦傷，幸虧只是皮肉受損，傷口還未結痂但早已沒有痛感，因傷在臉上，她還是頗爲在意，不自覺的摸了一下。

“將軍，全軍列陣完畢。”周琮心中對李清意敬重，便自動充當了副將的角色。

李清意剛要有所動作，突然發現稀稀拉拉的關中百姓從街角冒了出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驟然直面禁軍有些侷促，但還是迅速的匯成一大股隊伍攔在她的戰馬前面。

“容山關百姓，叩謝將軍護佑之恩！”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率先跪倒，雙手撫地，額頭貼到地面，他人雖老邁，聲音鏗鏘有力，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跪倒，李清意拉着繮繩的手微微發抖，心潮起伏，看着一眼望不到頭的百姓隊伍，想起那些被袁鐸以爲要挾慷慨赴死還咒罵叛軍的老老少少，她運足內息，開口道：“關中百姓烈烈忠魂、錚錚鐵骨，不避斧鉞、不背宗祠，實乃我大宋臣民之楷模，大宋將牢記關中百姓一心向國之義，今我等回朝覆命，領鄉親們盛情！”李清意下馬遙遙一抱拳，身後衆將均下馬抱拳，高呼道：“領鄉親們盛情！”。百姓們淚如雨下，心中更是升起由衷自豪，他們面對虎狼之敵，不曾屈服附逆，不愧先祖！人羣自動分開，給將士們讓出道路，李清意和周琮等當先幾人下馬步行，隔十步一鞠躬，百姓們步步跟隨直至出城。

聽聞大軍得勝還朝，京城的男女老少早早的就在大軍必經之路上準備好一睹將軍風采，直到日上中天，陽光普照落在雪上晃得整個京城亮白一片，等了許久，終於聽聞一人自城門處高喊：“大將軍李一率大軍得勝還朝！”

城門處大隊人馬自光盡處緩緩走來，當先一人黑衣黑甲，頭髮一半在頭頂草草束起，只以一根削尖的木枝固定，另一半披在身後，逆着光還能看到毛躁的碎髮，臉頰一道血痕，甲冑殘缺不全，透過甲冑的縫隙，還能隱約看到褐紅的繃帶，着實狼狽；偏生此人神色冷峻，眼無波瀾，周身凌厲之氣還有撲面而來的血腥鏽氣彷彿掐住衆人喉嚨的一隻大手，將滿城歡呼都壓在個人口中。

“哇~”寂靜的大街上只有馬蹄和走路的踢踏聲，這時一個半大孩子逡巡的目光突然對上破陣營一個重騎兵的眼，那人咧嘴一笑，將孩子嚇哭了。

哭聲實在刺耳，惹事的人心虛的摸了摸鼻子，道路兩邊的百姓更顯尷尬，男孩的母親驚慌的捂着孩子的嘴，李清意想了想，停在小男孩面前，將自己的一雙護臂解下來，附身遞給孩子，柔聲道：“叔叔只是長得不好看，別怕，這個送你，等你長大了，也像叔叔一樣保家衛國好不好？”

長得不好看？重騎疑惑的左右對比了一下，又想了想將軍的長相，終於承認他的長相確實沒有優勢，唉，有些心塞。

“沒有，嗝，叔叔沒有不好看，嗝，叔叔是英雄，嗯，哥哥你也是！”男孩終於不再哭了，接過護臂珍之重之的抱在懷裏，誰也不讓碰，李清意聞言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隊伍又開始行進。此番動作，彷彿煞氣盈身的神魔突然墜入凡塵，百姓們的歡呼聲突然一聲接一聲疊加開來，“歡迎將軍凱旋”的吼聲似要衝破屋頂般遠遠傳了出去。

大軍行進到饕味居街口，此時街上所有店面都人滿爲患，饕味居就不用說了，一樓二樓三樓都被包下，裏面的客人非富即貴，就連平日清清靜靜的弘文館之類書香之地此刻也是人聲鼎沸，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衆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定在了大軍最前面的人身上，自是又一番震撼。

“這李將軍好氣魄，被他看一眼，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弘文館二樓東側，一個人將身子縮回，後又不甘心的將整個上半身探出去，可惜大軍正行進，他頗爲遺憾的錯過時機，現在只能看到將軍背影了。

“我大宋有此猛將，實是江山之幸！”還有兩人也同時立在窗口，見身邊的人不說話，不禁用手肘碰了碰他，玩笑道：“咱們的中丞大人怎麼不說話？”

李青玄面色不虞沒有理會好友的調笑，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實難相信父親所言！那日李將軍上殿謝恩他就有些疑惑，將軍怎麼如此面熟，幾日苦思下來竟越想越心驚，只能向父親母親求證，他至今記得父親說出實情時他驚怒之下還摔壞了結業時恩師贈送的毛筆，比事實真相還讓他痛心！

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那個人人交口稱讚的黑衣戰神竟然是他妹妹，她不但頗通武藝，還擅兵法懂佈陣！以女子之身混跡軍營，還受了這麼重的傷！真是膽大妄爲！膽大妄爲！

饕味居三樓的氣氛就和諧許多，封月窈立在窗前，疑惑的看着李將軍，仔仔細細的看着將軍眉眼，突然瞪大雙眼捂住嘴，丫鬟柔兒還嘰嘰喳喳的說着李將軍的樣子有多英俊帥氣，見自家小姐這樣，還頗爲遺憾道：“小姐才貌雙全，正該是李將軍這樣的少年英雄相配，唉，可惜！”

封月窈哭笑不得道：“你這麼陰陽怪氣作甚，我與世子乃是父母之命，既立盟約，怎可首鼠兩端。”她作勢敲打柔兒的頭，“何況我與將軍本就是關係匪淺。”她捂嘴笑道。

嗯？柔兒疑惑的看向自家小姐，自己成日跟着小姐，她何時同此等人物交情匪淺？

“我確實因緣際會認識將軍，倒是可以給哥哥引薦引薦~”封月窈注意到自家哥哥癡癡看着將軍背影許久不曾活動，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此想法一出，她竟越來越覺得可行，哥哥儒雅穩重，意兒嬌憨活潑，兩人正好互補，將來一定能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封如琢看自家妹妹面色嫣紅，十足小女兒情狀，不由提醒道：“將軍雖好，也並非妹妹良人，世子人品家世俱是上等，妹妹不要一步踏錯辜負母親好意！”

封月窈白了自家哥哥一眼，看他這絮絮叨叨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博得意兒喜歡，還是靠我多從中周旋吧！

此時街邊的一處茶樓二樓，一個人放下手中的濃茶，將手中剛從店家花盆裏折的一朵紅色山茶花以掌力輕輕扔到將軍馬鞍前，李清意詫異的擡眼看向扔花的人，而後輕輕一笑，將花朵拿起別在戰馬的鬃毛上，故作矜持的一衆姑娘們終於興奮起來，將手中的絲絹、荷包、珠花、耳環統統往將士們身上扔去，一衆糙漢子們一改往日形象，拿下掛在身上的香噴噴的“饋贈”揣在懷裏，偷偷笑得見牙不見眼。李清意看他們沒出息的樣子頓覺十分辣眼，乾脆加快行進速度，不多時就到了宮門前。

面見皇帝本應略作整理儀容，李清意在宮門下馬，早有陳公公等在此處，也不給她整理的時間，迫不及待將人帶到大雄寶殿，丞相等一衆重臣已經等候多時了。

“啓稟陛下，李將軍到了。”陳公公快速走上臺階，輕聲在宋元瑾耳邊說道。

“宣”他站起身來，走到階前。

李清意快步走進，單膝跪在殿中，朗聲道：“臣參見陛下，逆魁已死，叛軍虎符在此，請陛下驗看！叛臣宋元越已押至刑部大牢，容山關叛軍共五萬餘衆，除六千多人被俘，其餘人等盡皆伏誅，主將袁鐸及兩名副將身死，此戰細節周統領已上書詳陳。臣李一不負陛下所託，收復容山關！”

一字一句，朝中重臣皆面露笑容，看向年輕將軍的眼神也越發滿意，宋元瑾眼中神色不明，手上把玩着兩枚虎符，輕輕摩挲着。

“將軍辛苦了，先帝殯天不足百日，按理不可設宴，但事有例外，後日朕着人於宮中設一小宴，爲將軍接風洗塵，正逢蒼林太子啓程回國，也一併宴請了吧。”宋元瑾突然眼神一轉，與蒼林國明裏暗裏的交易已經完成，他們不日就要啓程回國，正好後日爲她接風，順便送送外邦友人，省得勞民傷財。

“陛下擡舉，微臣豈敢不從，謝陛下恩典！”李清意謝恩後退至一旁，還不等歇口氣，就聽上頭宋元瑾沉默半晌說道：“將軍此次收復失地，且青原之戰將傅九霄生擒，讓蒼林國以冶鐵技術及戰馬五百匹、馬童二十名爲代價做籌碼交換，功在社稷！兩功並賞，封李一爲鎮國大將軍，賜將軍府。其餘賞賜自己看吧。”說罷，宋元瑾一揮手，陳公公上前將聖旨親自送到李清意手中，她此時還是懵的，封她爲鎮國將軍正二品！這是說明他承認自己的能力了？她有自己的府邸了？她水汪汪的眼睛直視宋元瑾的雙眼，他彷彿看到一隻尾巴高高豎起的小獸，正衝他亮出牙齒，想到這裏他突然低聲笑了一下。

“啓奏陛下，既然叛臣已成擒，是否着三司會審，以告天下？”刑部尚書見陛下心情不錯，趕忙見縫插針。

“不必，留着性命送去皇陵吧。父皇駕崩時他曾說想前來弔唁，既有此孝心，朕也不好推拒。上輩仇怨，朕不遷怒於他，就着叛臣之子宋元越代父受過，看守皇陵，永世不出。”

父皇，他是你最愛的女人給你生的兒子，就讓他終此一生伴你左右吧。

“陛下仁慈”

對大部分朝臣來說，雍王府已絕後嗣，對朝廷來說沒有什麼威脅了，至於府中其他人是死是活跟他們也無交集，更不關心，只感慨陛下仁慈，謀逆重罪竟只叛了守陵！

宋元越出發去皇陵的時候，宋元瑾騎着馬就站在山頂看着下方路中的人，自己當初將他的身世之謎透露給他，以爲他會大鬧一場或者不聲不響的選擇跟自己合作，誰知他隱忍至此，明知雍王已知他身份不曾信任於他，還是認認真真扮演孝子賢孫，終於找到機會將雍王一刀斃命，好像雍王的外室子也被他派人解決掉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