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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霍言清

這之後的24小時,奚遲都沒有任何關於霍聞澤的消息,不知道新人格是什麼人,正待在哪個角落,讓他隱隱不安。

但潘展陽終於頂不住科室的壓力,銷假回來上班了。

奚遲在醫院的排班系統裏查到了潘展陽的門診信息,算好了時間,直接到診室門口等他。

那天在更衣室嬉皮笑臉地堵他的人,現在看到他,卻像見了瘟神。

奚遲走向臉色變得蒼白的潘展陽,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聊聊?”

潘展陽眼神四處張望了幾下。

“那個人不在。”奚遲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

潘展陽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擦了擦手心的汗,放低聲音:“換個地方說。”

“去我們科吧。”奚遲道。

他們離開了人來人往的門診部,路上潘展陽像個規矩的小學生,始終和他保持着一個人的距離,恨不得在腦門上寫兩個字:不熟。

奚遲本來想到要知道的真相,心裏還有一絲忐忑,現在卻覺得好笑。

這個時間的醫生休息室空無一人,奚遲鎖上門,沒有廢話,直接問:“那天在飯店遇到的人,你之前是不是見過?”

潘展陽蔫蔫地點了兩下頭:“見過。”

奚遲去飲水機上接了杯水給他,暗示他冷靜點好好講。

“是咱們大三那年,那時候我不是、不是在追你麼。”潘展陽捏着紙杯,坐下來接着說。

奚遲眉心擰起,他和霍聞澤認識也不過三年,潘展陽怎麼可能比他見得還早?

潘展陽垂着頭:“你還記得班長生日那回麼,我喝醉了,讓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結果,還抱了你一下。”

“嗯。”奚遲冷淡地應了聲,想起這件事眼中難掩嫌惡。

他並不認爲潘展陽當時醉了,只是找藉口耍流氓,順便在衆人面前利用輿論逼他同意。他費了很大勁才掙脫開,在看客的起鬨聲中踹了潘展陽一腳走了。

潘展陽手指抓着膝蓋,關節隱隱泛白,越說越慢:“你走以後,我從小路晃着回去,走到解剖樓後面……忽然被人拉進了巷子裏,威脅我讓我離你遠點,就是這個人。”

即使做了一定的準備,奚遲仍是心底猛地沉了下去,深吸一口氣,盡力維持着聲音的平靜:“他對你做了什麼?只是威脅你兩句,你不會害怕到現在。”

潘展陽當時也是人高馬大的成年男性,受到挑釁,第一反應肯定是還擊。

潘展陽額頭開始滲汗,他就知道輕描淡寫,在奚遲面前混不過去。

“他把我拉進去之後,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在牆上……我感覺手上涼涼的,低頭一看……是把刀。”

潘展陽的心理防線潰破了,回想起八年前的那個晚上,仍然抑制不住發抖。

他一直在健身,自詡體格不錯,卻被那個人兩三下控制住,毫無還手之力。

他準備破口大罵,擡頭一下對上了那人的眼神,說實話那是雙很漂亮的眼睛,可他無暇欣賞。那個人褐色的瞳仁裏有一種了無生機的冷,沒有任何普通人的情緒,看他的神情就像觀賞一條被拍上海岸翻肚皮的死魚。

他忽然像是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個人嘴角帶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說:“你摟他了。”

潘展陽恍惚之間,剛反應過來指的是奚遲,他的手腕上傳來了冰冷的觸感。

他強撐着低頭看去,是一把軍刀抵着他,刀刃的反光顯得格外鋒利,他內心終於崩潰了。

“你是學醫的,教教我,”那個人冰冷的聲音響起,“挑斷神經又不傷到動脈的話,該從哪個地方進刀?”

他真像個虛心討教的學生,潘展陽整個人抖得像篩子,感覺到溼潤的液體順着自己的臉頰往下流。

“這麼害怕呀?我還以爲你抱他一下,該感覺死也值了。”

他聽到那個人的語氣似乎越來越愉快,“沒關係,你死不了,最多是不能做手術,不能當醫生,這比起愛情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對吧?”

他嗚咽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既然你不想教我,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那人對他的求饒毫無反應。

話音沒落,他的手腕上一陣刺痛。

“別殺我!求你別殺我!”他哭喊着,覺得自己高考的時候腦子都沒轉得這麼快過,急迫地說,“今天,今天好多人看到我和奚遲起衝突了,如果我死了,奚遲肯定會被帶走調查的,這幾天……我們有重要考試,你知道的,奚遲他很努力,每門課都是第一名……”

他本來已經快不抱希望了,沒想到說到這,那個人竟然停下動作,把他放開了。

他瞬間滑下去跪在了地上,那人走之前精確地報出了他家的地址和他父母的工作,所以他後來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等找回神志,他立刻捂着流血的手腕奔到了醫學院前面的醫院,進了急診就昏死過去,好在那個人只割破了他的靜脈。

斷斷續續地講完了那天晚上的經歷,縱使潘展陽現在已經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依然面色蒼白,呼吸緊促,眼神裏刻滿了恐懼。

奚遲像被凍住了一般,直到聽完才放開了繃緊的氣息,發出的聲音艱澀:“……真的嗎?”

潘展陽擡起手給他看,右手腕部有一條明顯的白色疤痕。

一陣劇烈的涼意沾上了奚遲的後背,潘展陽和他表白失敗後,那天晚上並沒有回寢室,第二天就辦理了退宿和延期考試,過了一陣纔回來上課,而且一見到他扭頭就走,直到他們進了同一家醫院上班,才重新說話。

有同學傳言潘展陽爲情割腕了,他沒信,只以爲是自己一腳踹得潘展陽自尊心受了傷,沒想到背後竟有這種真相。

誰也沒說話,休息室裏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光線隨着天色暗下去。

“奚遲。”潘展陽喊了他一聲,“我那天聽說你談了戀愛,以爲他已經走了,沒想到……我承認,以前一直沒追上你,我心裏不服氣,前幾天腦子一熱,就……我保證再也不會騷擾你了,求你幫我求求情,讓他放過我。”

奚遲覺得面前的人可憐又可笑,但是,他似乎也不認識那個人。

“還是謝謝你告訴我事實。”奚遲對他說,“你跟我保持距離,他應該不會再找你麻煩。”

“是是是。”潘展陽態度比對着院長還恭敬。

從他辦公室推門出去的時候,潘展陽忽然停住了腳步,猶豫再三回頭道:“你和他是情侶嗎?你……你最好還是快跑吧。”

剛說完,潘展陽又立刻改口:“不不!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他走之後,奚遲纔像虛脫一般跌坐在沙發上,靜靜坐了許久,只有睫毛偶爾扇動一下。

做這件事的人是霍聞澤麼?好像不是,那又是誰?

他以爲和霍聞澤的初遇,看來也並不是第一次見面,霍聞澤究竟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奚遲迴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陰沉下來,沒邁進家門多久,外面一陣雷聲,下起暴雨來。

他洗了個熱水澡,卻衝不掉那種溼冷的感覺。

好像過往的日子裏,有雙眼睛在身後一直注視着他,陽光照到的時候又消失不見。

猛地,他眼前又閃現出了某些畫面,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刀子從腹部抽出來後汨汨而出的鮮血,女人的尖叫聲,他身體變得很小,站在原地,想動卻邁不了步。

他胃裏隱隱翻涌,呼吸也變得艱澀,耳邊彷彿響起了一個溫和醇厚的男聲:

“遲遲,不要怕,他們和得了心臟病的人是一樣的。”

“還有很多像你一樣大的小朋友。”

“你可以想象,他們的靈魂迷了路,爸爸的工作就是幫助他們找到該走的路。”

奚遲衝到洗手檯邊,撐着臺沿乾嘔起來,漸漸緩過來一些後,他打開水龍頭,捧起涼水洗了把臉。

他擡起頭看見鏡子裏的自己,髮絲溼漉漉地粘在臉頰上,水珠順着蒼白的側臉滑下來,只有眼圈泛着紅,落水窒息一樣喘息急促。

太狼狽了,他本來以爲自己早就走了出來,也許從前那個無助哭泣的小男孩一直沒有離開。

窗外的雨綿密不停,偶而有雷聲響徹雲霄,奚遲抱了張毯子,窩在沙發上聽着外面的雨聲,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給陳楓打了一個電話,講了事情新的發展。

陳楓聽得下巴都快掉了:“我去,我這烏鴉嘴,還真給說中了。你覺得潘展陽當時遇見的,是霍聞澤,還是另一個新的人格。”

“我認爲是新人格。”奚遲道。

陳楓認真起來,“嗯,他出現至少九年,應該已經是個很完善的人格。從描述來看,他持刀傷人,就像喝水一樣淡定,甚至因對方的恐懼感到愉悅。從前的病例裏也有這種極端人格出現,一個患者主人格是老師,副人格卻是連環殺人案主犯……總之,非常危險。你現在還沒遇到過他這個人格吧?”

奚遲裹着毯子聽他講,眼眸裏凝了一層霜:“沒有。”

他說出口的時候,忽然想到郵箱裏的匿名信,彷彿看見了屏幕背後的狡黠笑意。有可能,他們已經間接接觸過了?

陳楓覺得他的反應有點過於平淡了,在電話里加重了語氣:“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來,昨天他傷害別人,明天可能就會傷害你。”

奚遲腦子裏倏地冒出來一個念頭,他覺得這個人格並不會傷害他。

當然,他沒說出口,不然陳楓估計會抓狂,大喊精神病人的行爲模式怎麼能用直覺推測。

陳楓認真地說,“雖然身爲醫生,我堅持不放棄任何一個病人。但作爲朋友……奚遲,你要不然跑吧?世界那麼大他還能找到你?M國不是有個研究所聯繫你,你正好過去拿百萬美金,走上人生巔峯……”

奚遲本就蒼白的下脣被咬得更加泛白,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過了片刻道:“我想想……”

他是不是應該放棄?從知道霍聞澤人格分裂的那一刻,他的潛意識就在極力遏制這種恐懼,剛纔終於潰破了。

如果有一天真的面對那個人格,他還能維持冷靜嗎?

掛斷電話沒一會兒,外面突然響起了門鈴的聲音。

這個天氣和時間,誰會來他家?

……霍聞澤!

奚遲的心跳砰砰地加速着,越靠近門口,神經越緊繃。

他通過貓眼往外看,心跳空了一拍,他看見了霍聞澤的臉。

可又有哪裏不同,霍聞澤居然穿着一件奶藍色的連帽衛衣,帽檐下碎髮柔順地垂在額前,揹着一個雙肩包……年輕了十歲的樣子。

看半天沒人應,“霍聞澤”眨了眨眼,歪着頭又看了一眼上面的門牌號。

奚遲打開了門,但抵着門後面,只開了三分之一。

“霍聞澤”看到他的臉,眼睛頓時亮了,笑容乖巧地喊了一聲:

“表哥。”

奚遲一下差點沒站穩。

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手上的勁也鬆了,難以置信地確認:“你……叫我什麼?”

“表哥。”眼前的人又聽話地重複了一遍,問道,“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霍言清呀。”

奚遲表面上還面不改色地站在門口,只有嘴角微微抽搐,心裏已經快瘋了。

這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新人格嗎?霍聞澤是從哪裏來的靈感啊?他哪有什麼表弟?

看他沒反應,霍言清嘴角的笑慢慢凝固,小聲說:“我小時候,你還帶着我玩呢。小姨她,沒有跟你說嗎?”

“說什麼?”

他說的小姨,該不會是他媽吧。

“我來A市參加一個比賽,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租,想來你家借住幾天。”霍言清的眼神越來越黯淡,“是我打擾你了,不好意思。”

說完,他便垂下頭,轉身準備離開。

奚遲這纔看到他旁邊還放着個大大的旅行箱,外面雷雨聲交織,霍言清的衛衣帽子和肩膀都溼透了,拖着箱子的模樣格外可憐兮兮。

他艱難地開口把人叫住:“咳,言清。”

霍言清立即回頭,眼底的期待藏也藏不住。

奚遲感覺自己發揮出了畢生演技,硬着頭皮說:“我都想起來了,快進來吧。”

“真的?”霍言清眼睛一亮,馬上恢復了陽光燦爛的模樣,拉着箱子跑回來,“謝謝表哥!”

奚遲的眼角又抽了一下,這感覺,實在有點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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